咸阳漕帮,只是其中小小的一个分舵。
但即便如此,这韩帮主地位也着实不凡,而且本身也是和周蟠同等级的化劲高手。
正因漕帮和泰兴车马行的加入,才让周蟠心生忌惮,有了让收缩力量,保存实力的想法。
周远山见韩昆发火,顿时额头冒汗,刚想解释,后方就传来了几声苍老的咳嗽。
“韩帮主,老夫并非架子大。”
只见一老者从正堂侧门缓缓走入,正是周蟠。
但此时的他,已是满脸疲惫,须发枯白,好似短短时间内,就苍老了许多。
“让诸位见笑了。”
见众人惊异目光,周蟠自嘲笑道:“方才料理了些家事,徒弟不肯上门倒也罢了,就连我周家自己人,也闹着要分家,呵呵,当真可笑。”
在场之人,不少都是当家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而当了家,才知道柴米油盐只是小事,人心不齐,那才是让人糟心。
想起周蟠曾经的不可一世,众人不由得心有戚戚然,江湖难,谁知道哪天就会轮到他们。
周蟠似乎也没了心气,拱手抱拳,苍声道:“老夫这一生争强好胜,朋友少,敌人多。到如今才发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昔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见众人沉默不语,他哑然一笑,摇头道:“如今累了,想要归乡当个农家翁,诸位有什么恩怨,今日便一起了了吧。”
“是死是活,恩怨皆消!”
说罢,看向旁边,点头示意。
那边已准备了个铜盆,下方木架是上好的檀木,铜盆也是高档货,金光闪闪,雕刻五蝠,盛了半盆清水。
周远山拿起三根香,点燃后对着正堂祖师画像三拜,便插入香炉。
漕帮、泰兴车马行、以张氏武馆为首的各家武馆,事先都有了打算,自然不会为难。
当家的点头示意,立刻有弟子拿着红布条上前,绑在铜盆下方的架子上,代表没有意见。
而当三柱香点完后,还没人提出异议,便能开始金盆洗手,彻底退出江湖。
“有些事,确实该说道说道!”
罗士海将茶杯重重放下,冷声道:“老猴子,别在这儿装可怜,当初耀武扬威的时候,你可不会想这些!”
周蟠似乎早有预料,弯腰抱拳道:“罗老哥,以往是我对不住你,来人,把他押上来!”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弟子拖着一人走上正堂。
那是容貌英俊的中年男子,明明生得一表人才,但却眼泡浮肿,一幅酒色过渡的模样,满脸惊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伯饶命,大伯饶命!”
周蟠叹了口气,“家大了,许多事就身不由己,当初老夫母亲尚且在世,一声令下,我也只能得罪罗老弟。”
“周洛海他还犯了些案子,老夫已经报官,关捕头今日前来,就会将其拿走,多半是个秋后问斩。”
“罗老弟,可否满意?”
“哈!”
罗士海岂会满意,嘲讽道:“你这老东西,倒是会大义灭亲,早干什么去了?”
话虽如此,但他也没了挑事的理由,恨恨看了周蟠一眼,让弟子上去绑上红带。
周蟠面色平静,又对周围抱拳道:
“诸位,可还有人要了结恩怨?”
他虽说满盘皆输,但既然要金盆洗手,岂会没有准备,事先已和各方暗中联络,做了不少让步。
唯一难缠的罗士海,也有对策。
只待金盆洗手结束,便立刻离开咸阳。
但就在他心中得意时,李衍缓缓站了起来。
“哦?”
周蟠眼神变得阴沉,“小子,他人还好说,你打残了我周家子弟,有怨的可是我们!”
“了结恩怨,可不是这么玩的…”
李衍面无表情,来到堂中,毫不客气询问道:“我只想问,我父亲当年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周蟠摇头道:“你父亲死得不名誉,若有机会,老夫宁愿堂堂正正击败他。”
“好个堂堂正正!”
李衍眼中杀机闪烁:“安庆堂、陆公原,姓周的你别说你忘了!”
此话一出,周蟠立刻变了脸色……
第80章 恶客临门
“你在说什么,老夫不明白。”
周蟠脸色迅速恢复正常,淡然询问。
然而,在座之人皆是江湖老油条,岂会看不出蹊跷。
泰兴车马行阵营内,一名少年低声向同伴询问:“师兄,安庆堂是什么帮派?”
“不是帮派。”那位师兄带着一丝笑意,低声道:“是长安城曾经最大的相公堂,陆公原就是其堂主。”
“哦~”
少年恍然大悟,看向周蟠,脸色变得古怪。
所谓相公堂,便是男妓堂。
喜好男风、有断袖之癖者自古皆有,但以京城和闽州最盛,号称“京师相公”和“闽中契兄弟”。
例如京师,出了名的就有“春回堂”、“经义堂”等相公堂子。里面的相公,不仅要学习琴棋书画,还要精通四书五经,所以容貌还是其次,脑子不精明,说话不雅也不行。
拐人的西行丐帮、各地人牙子,一旦弄到容貌出众、谈吐不俗的少男,便会送往相公堂,售卖价格比那些名妓胚子还高。
但那是贵族豪门的怪癖,普通人,尤其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中人,则不怎么瞧得上。
听说周蟠和相公堂扯上关系,众人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对。
好像这周猴子,确实一生无子…
不过此事是人家癖好,他们顶多喝酒闲聊时笑话几句,又怎会和李虎的死扯上关系?
堂上,见周蟠不认,李衍眼睛一眯,压住冰冷杀意,沉声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此事能瞒得住?”
“当时我父亲接了个差事,替人寻找被拐走的小少爷,诸多线索直指安庆堂,始终一无所获。”
“是你勾结陆公原,派人暗中通风报信,让我父亲前往青楼寻找线人,结果被害。”
“事后,又着急忙慌从咸阳赶往长安,配合衙门查抄安庆堂,追杀陆公原,没多久,就连那座青楼也无故失火,里面窑姐全部惨死。”
“以为杀人灭口,此事就死无对证了么!”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皆惊。
张元尚老爷子脸色变得阴沉,狠狠一拍桌子,“周猴子,原来还有这事,可怜我那李老弟名声受损,十年不得安息。”
“妈的,这事你不说清楚,今天没完!”
就连漕帮的那位韩帮主,也摇头道:“周蟠,若真是如此,手段也太卑劣了些,这么多人命,你还想安稳退隐江湖,没这种好事。”
其他人,也是义愤填膺。
李衍则立在堂上,眼中杀机已难以掩饰。
这些情报,都是方才关万彻暗中塞给他,虽不知对方为何不自己挑明,但看周蟠脸色,十有八九是真。
想起这些年爷爷心中苦闷,他只觉邪火冲心,恨不得立刻上前,把这周蟠狗头剁掉。
面对众人质问,周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夫只能说,当时是接了长安府都尉司命令,配合抓捕陆公原,此事过了许久,再说出来,想必都尉司也不会追究。”
说着,看了看众人,“陆公原的相公堂,还有那座青楼,都是弥勒教在长安的香堂,暗中行谋反之事。”
“什么?”
堂上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这种事根本无法撒谎。
十几年前关中大旱,弥勒教趁机行风作乱,蛊惑乡民谋反,不仅杀官差,还强迫其他百姓和江湖中人参与,若不同意,便会放火屠村。
江湖中人,天然对朝廷心怀警惕。
但弥勒教凭邪说蛊惑人心,因他们而死的人更多。
周蟠叹了口气,看向李衍,摇头道:“此事关乎朝廷机密,老夫不敢多说,只能说你父亲倒霉,撞到了贼窝中!”
“少打马虎眼!”
李衍冷笑道:“弥勒教的事另说,若非你故意引诱,我父亲又岂会中了埋伏?”
周蟠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面色微沉摇头道:“事情便是这样,是你父亲自己送死,难不成还要我拦着他?”
“即便告到衙门,也与老夫无关!”
言语间已认了此事,却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见李衍眼中杀意不减,周蟠扬起了脖子,眼神阴鸷,“你若不满,今日便可找老夫讨回公道。”
“放屁!”
张老爷子怒了,缓缓起身道:“周猴子,耍赖欺负年轻人是吧,来,这公道老夫替他讨!”
嘭!
就在这时,堂外一声巨响。
只见几名弟子倒飞而来,滚在地上,嘴角流血,一边爬着后退,一边高呼道:“师傅,有人闯门!”
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堂上气氛。
众人扭头观望,只见周家武馆的弟子们,好似被猛兽撞击,一个个从门口飞出,跌落院中,惨叫不止。
随后,院门处缓缓走来两人。
一名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身穿普通的粗布黑衣,大半边脸全是烧焦的疤痕,身形矮壮,手中拎着个“骨朵”。
骨朵这兵器,类似锤子,乃是长柄前方套着小铁球,唐时为刑杖,后为仪仗,俗称金瓜,又名胍肫(guā zhūn)。
根据形状,又分蒜瓣骨朵和蒺藜骨朵。
戏剧中武将那些双锤,都是纸糊布包,实际在战场中,除了那些个天生神力之人和宗师,很少有人能用得了,毕竟太费力气,即便抡得动,也不能久战。
所以真正的战锤,前方锤子并不大。
而骨朵这玩意儿更小,劲道威猛,且便于隐藏,所以江湖中使用者颇多。
普通人一击下去,青石都能开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