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脸色稍缓,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总归是故人之子,你既入江湖,便好自为之,莫要学你父亲。”
随后直接转身,阔步进入周家大宅。
一旁的张元尚也抚须点头道:“看来这关捕头也并非无义之人,只不过心中有气。”
“走吧,今日送送老猴子。”
说着,便带众人阔步进入大宅。
李衍故意落后几步,不动声色,从肩膀衣缝中取出一张纸条,看到上面的字迹,眼中顿时凶光一闪。
…………
周家这座大院着实宽敞,里里外外好几个套院,每个院子皆有演武场,众多兵器陈列,听说往日仅弟子就有数百。
这还只是武馆弟子,不算八大金刚麾下外围。
可想而知,周家曾经的风光无限。
而如今,弟子跑的只剩下不到一百,许多院子空空荡荡,地面凌乱也没人收拾。
很快,周家正堂便坐满了人。
这座正堂同样不小,比张家武馆的大了三倍还有余,有头有脸的分坐两侧,弟子身后站立。
就这,大堂内还空了不少区域。
主持金盆洗手仪式的,乃是周蟠弟子,八大金刚之一周远山,同样是周家子弟。但与周培德不同,身形高大,一副木讷老实的模样。
他对着四方拱手道:“今日良辰吉日,是我师尊金盆洗手之时,诸位前来观礼,周家蓬荜生辉。”
“少来这些虚的。”
一名身着青衣的汉子面色有些不虞,他喝了口茶,冷声道:“这么多江湖同道前来,周蟠不说在门口迎接,还让大家伙等,架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说话的,是漕帮帮主韩昆。
漕帮可是真正的庞然大物,雄踞北方众多码头,凡河流所到之处,皆有漕帮弟子行走,堂口众多。
北方的漕帮、南方的排教、海上的四海帮,天下间凡是吃水上饭的,基本都跟他们有关。
咸阳漕帮,只是其中小小的一个分舵。
但即便如此,这韩帮主地位也着实不凡,而且本身也是和周蟠同等级的化劲高手。
正因漕帮和泰兴车马行的加入,才让周蟠心生忌惮,有了让收缩力量,保存实力的想法。
周远山见韩昆发火,顿时额头冒汗,刚想解释,后方就传来了几声苍老的咳嗽。
“韩帮主,老夫并非架子大。”
只见一老者从正堂侧门缓缓走入,正是周蟠。
但此时的他,已是满脸疲惫,须发枯白,好似短短时间内,就苍老了许多。
“让诸位见笑了。”
见众人惊异目光,周蟠自嘲笑道:“方才料理了些家事,徒弟不肯上门倒也罢了,就连我周家自己人,也闹着要分家,呵呵,当真可笑。”
在场之人,不少都是当家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而当了家,才知道柴米油盐只是小事,人心不齐,那才是让人糟心。
想起周蟠曾经的不可一世,众人不由得心有戚戚然,江湖难,谁知道哪天就会轮到他们。
周蟠似乎也没了心气,拱手抱拳,苍声道:“老夫这一生争强好胜,朋友少,敌人多。到如今才发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昔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见众人沉默不语,他哑然一笑,摇头道:“如今累了,想要归乡当个农家翁,诸位有什么恩怨,今日便一起了了吧。”
“是死是活,恩怨皆消!”
说罢,看向旁边,点头示意。
那边已准备了个铜盆,下方木架是上好的檀木,铜盆也是高档货,金光闪闪,雕刻五蝠,盛了半盆清水。
周远山拿起三根香,点燃后对着正堂祖师画像三拜,便插入香炉。
漕帮、泰兴车马行、以张氏武馆为首的各家武馆,事先都有了打算,自然不会为难。
当家的点头示意,立刻有弟子拿着红布条上前,绑在铜盆下方的架子上,代表没有意见。
而当三柱香点完后,还没人提出异议,便能开始金盆洗手,彻底退出江湖。
“有些事,确实该说道说道!”
罗士海将茶杯重重放下,冷声道:“老猴子,别在这儿装可怜,当初耀武扬威的时候,你可不会想这些!”
周蟠似乎早有预料,弯腰抱拳道:“罗老哥,以往是我对不住你,来人,把他押上来!”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弟子拖着一人走上正堂。
那是容貌英俊的中年男子,明明生得一表人才,但却眼泡浮肿,一幅酒色过渡的模样,满脸惊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伯饶命,大伯饶命!”
周蟠叹了口气,“家大了,许多事就身不由己,当初老夫母亲尚且在世,一声令下,我也只能得罪罗老弟。”
“周洛海他还犯了些案子,老夫已经报官,关捕头今日前来,就会将其拿走,多半是个秋后问斩。”
“罗老弟,可否满意?”
“哈!”
罗士海岂会满意,嘲讽道:“你这老东西,倒是会大义灭亲,早干什么去了?”
话虽如此,但他也没了挑事的理由,恨恨看了周蟠一眼,让弟子上去绑上红带。
周蟠面色平静,又对周围抱拳道:
“诸位,可还有人要了结恩怨?”
他虽说满盘皆输,但既然要金盆洗手,岂会没有准备,事先已和各方暗中联络,做了不少让步。
唯一难缠的罗士海,也有对策。
只待金盆洗手结束,便立刻离开咸阳。
但就在他心中得意时,李衍缓缓站了起来。
“哦?”
周蟠眼神变得阴沉,“小子,他人还好说,你打残了我周家子弟,有怨的可是我们!”
“了结恩怨,可不是这么玩的…”
李衍面无表情,来到堂中,毫不客气询问道:“我只想问,我父亲当年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周蟠摇头道:“你父亲死得不名誉,若有机会,老夫宁愿堂堂正正击败他。”
“好个堂堂正正!”
李衍眼中杀机闪烁:“安庆堂、陆公原,姓周的你别说你忘了!”
此话一出,周蟠立刻变了脸色……
第80章 恶客临门
“你在说什么,老夫不明白。”
周蟠脸色迅速恢复正常,淡然询问。
然而,在座之人皆是江湖老油条,岂会看不出蹊跷。
泰兴车马行阵营内,一名少年低声向同伴询问:“师兄,安庆堂是什么帮派?”
“不是帮派。”那位师兄带着一丝笑意,低声道:“是长安城曾经最大的相公堂,陆公原就是其堂主。”
“哦~”
少年恍然大悟,看向周蟠,脸色变得古怪。
所谓相公堂,便是男妓堂。
喜好男风、有断袖之癖者自古皆有,但以京城和闽州最盛,号称“京师相公”和“闽中契兄弟”。
例如京师,出了名的就有“春回堂”、“经义堂”等相公堂子。里面的相公,不仅要学习琴棋书画,还要精通四书五经,所以容貌还是其次,脑子不精明,说话不雅也不行。
拐人的西行丐帮、各地人牙子,一旦弄到容貌出众、谈吐不俗的少男,便会送往相公堂,售卖价格比那些名妓胚子还高。
但那是贵族豪门的怪癖,普通人,尤其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中人,则不怎么瞧得上。
听说周蟠和相公堂扯上关系,众人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对。
好像这周猴子,确实一生无子…
不过此事是人家癖好,他们顶多喝酒闲聊时笑话几句,又怎会和李虎的死扯上关系?
堂上,见周蟠不认,李衍眼睛一眯,压住冰冷杀意,沉声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此事能瞒得住?”
“当时我父亲接了个差事,替人寻找被拐走的小少爷,诸多线索直指安庆堂,始终一无所获。”
“是你勾结陆公原,派人暗中通风报信,让我父亲前往青楼寻找线人,结果被害。”
“事后,又着急忙慌从咸阳赶往长安,配合衙门查抄安庆堂,追杀陆公原,没多久,就连那座青楼也无故失火,里面窑姐全部惨死。”
“以为杀人灭口,此事就死无对证了么!”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皆惊。
张元尚老爷子脸色变得阴沉,狠狠一拍桌子,“周猴子,原来还有这事,可怜我那李老弟名声受损,十年不得安息。”
“妈的,这事你不说清楚,今天没完!”
就连漕帮的那位韩帮主,也摇头道:“周蟠,若真是如此,手段也太卑劣了些,这么多人命,你还想安稳退隐江湖,没这种好事。”
其他人,也是义愤填膺。
李衍则立在堂上,眼中杀机已难以掩饰。
这些情报,都是方才关万彻暗中塞给他,虽不知对方为何不自己挑明,但看周蟠脸色,十有八九是真。
想起这些年爷爷心中苦闷,他只觉邪火冲心,恨不得立刻上前,把这周蟠狗头剁掉。
面对众人质问,周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夫只能说,当时是接了长安府都尉司命令,配合抓捕陆公原,此事过了许久,再说出来,想必都尉司也不会追究。”
说着,看了看众人,“陆公原的相公堂,还有那座青楼,都是弥勒教在长安的香堂,暗中行谋反之事。”
“什么?”
堂上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这种事根本无法撒谎。
十几年前关中大旱,弥勒教趁机行风作乱,蛊惑乡民谋反,不仅杀官差,还强迫其他百姓和江湖中人参与,若不同意,便会放火屠村。
江湖中人,天然对朝廷心怀警惕。
但弥勒教凭邪说蛊惑人心,因他们而死的人更多。
周蟠叹了口气,看向李衍,摇头道:“此事关乎朝廷机密,老夫不敢多说,只能说你父亲倒霉,撞到了贼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