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1063节

  这位大宋年间的宗师,此刻已状如厉鬼。

  他双臂怪异地扭曲着,臂骨被霍胤一拳震得寸断,只用肮脏的麻布和木板潦草固定。

  血痂和脓液黏附在布片上,散发着恶臭。

  锁骨下方两个贯穿的血洞,拇指粗的铁链从中穿过,一直连到墙角的铁环。

  锁链绷直,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身上那件原本体面的儒袍,早已破烂不堪,露出胸膛上一大片可怕的紫黑塌陷。

  那是肋骨断裂的痕迹。

  “呼~呼~”

  每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碎风箱般的杂音。

  面对这惨状,“老刀”明显早已习惯。

  他在三尺外的铁桌前停下,解下腰间一个油亮发光的皮质工具包,哗啦一声放在桌上。

  “人犯孔晦。”

  “老刀”声音不高,没有丝毫感情,“奉旨问话,可愿意说?”

  孔晦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短促的“嗬”,像是气管里卡着带血的砂砾。

  他咧开干裂的嘴,露出嘲讽的笑容。

  “哦…”

  “老刀”点头俯身,不急不缓地打开那油亮工具包。

  一层厚厚的防水油布被揭开,露出了里面整齐排列的精钢工具:

  形状奇特的钩针薄如柳叶,边缘闪着寒光;几根长短不一的空心细管,管口打磨得如同犬牙交错;扁平的薄刃,刀背上有精细的刻度;还有几排银针,最长的几乎堪比手指,最短的细如牛毛……

  “老刀”用手指划过,却只是从工具包角落,取出一只墨玉小钵。

  钵中是粘稠如膏、散发刺鼻阴气、渗着黑黄色油脂的淤泥。

  “这叫‘黄泉泥’。”

  “老刀”平静开口道:“取自至阴至秽的‘养尸潭’底,辅以《云笈七签》中‘镇尸符灰’和朱砂、黑狗血调和而成,传闻是当年汉宫巫蛊术士所制…”

  “‘黄泉泥封窍’么?”

  不等他说完,孔晦就接上了话,嗤笑道:“靖康年间,金人曾用此法折磨过不肯屈服的玄门护法。”

  “哦,差点忘了阁下是阴犯。”

  “老刀”眼中幽芒一闪,“你也是大宋鬼教中人,莫非和靖康之乱有关?”

  审讯也是门功夫,他无时无刻不在套话。

  “呵呵…”

  孔晦双目浑浊,充满血丝,“用某个人的话,靖康耻?不过是笔坏账罢了…”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大牢之外,李衍等人都在旁听。

  这句话一出,李衍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他记得当时和赵清虚战斗,对方用了术法,变化出“大宋交子”操控阴鬼。

  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从其口中说出。

  里面牢房内,“老刀”还想套话,但孔晦直接闭上了眼睛。

  “哼!”

  “老刀”一声冷哼,手指沾满淤泥,指尖顿时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怨气。

  公门中亦有修士修行,能被请来这里,他的道行自然不浅。

  啪!

  毫无预兆一弹。

  一小团粘稠冰冷的淤泥,精准无比地糊在了孔晦的眉心。

  这是修士神魂外显的祖窍命门。

  “啊!”

  仿佛滚油滴入清水,非人的惨嚎陡然撕裂死寂!

  淤泥如同活物,瞬间侵蚀入皮肤。

  孔晦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寒与污秽,正冻结、腐蚀着他的阴神!

  作为阴犯,曾经的宗师,他的神魂自然强横无匹。

  但受这“黄泉泥封窍”之刑,也是痛不欲生。

  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开口。

  “老刀”同样是个凶人,见此情形,不怒反笑。

  “好,不愧是宗师,老夫定让阁下满意!”

  他取出几根中空牛毛银针,针尖打磨成螺旋状,尾部连接着细小的玉质导管。

  “此为‘灌魂针’,直刺‘气窍’与‘阴脉交汇’,灌注朱砂香灰,加上黄泉泥封穴,可至阴阳失衡,走火入魔,经脉逆转…”

  “此为‘断脉引煞刀’,脱胎于苗疆‘剜心蛊’与道家‘破煞符’,此刀非为切割皮肉,而是专门挑断经脉,可稍缓走火入魔之痛,但刀锋落下,便如引动万鬼噬魂…”

  一轮又一轮,用出的酷刑,李衍等人都没听过。

  只是看上去,就令他们浑身发毛。

  然而,孔晦却始终不愿招供。

  他神魂强横,各种迷魂术也毫无办法。

  眼看人就要被折磨死,李衍眉头微皱,沉声道:“先停下,我来吧。”

  说罢,便推门进入牢房。

  “老刀”瞥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退在一旁。

  血肉模糊的孔晦,也缓缓抬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血沫和口水一起溅出来。

  他望着李衍,声音嘶哑道:“小子,你来收魂么?”

  李衍淡然道:“你想的美,别以为我不知道,打入幽冥,你们还有办法脱困,实话告诉你,无论卢生还是王玄谟,都已魂飞魄散,我不要奖赏,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呵呵,傻子…”

  孔晦用一种混杂着幸灾乐祸和极度怨毒的语调,嘶声低吼:“活阴差,多年前老夫也有机会,但将那勾牒毫不犹豫扔了,你可知为何?”

  “为何?”

  “那是条不归路,活着身不由己,死了也不得安宁。”

  “你以为,你每次呼来唤去的阴司兵马,是从什么地方来…”

  此话一出,李衍顿时心中一凛。

  这件事,他也想过。

  自古以来,能登神成功者少之又少。

  但阴司兵马的数量,却着实不少。

  难不成“活阴差”死后,还会被奴役?

  但再问孔晦,对方已不肯回答。

  李衍眼咕噜一转,开口道:“阁下就真心甘情愿替建木卖命?”

  孔晦抬头,看向外面满眼杀意的武巴,嗤嗤笑道:“武瞿是我设局弄死的,你会放过我?”

  李衍沉默了一下,微微摇头。

  “那不就得了。”

  孔晦癫狂笑道:“老夫几次转世,已活的够久,不受天条约束,不服人间王法,这天地皆是虚妄,痛痛快快耍过一遭,值了!”

  “我为你不值!”

  李衍沉声道:“昨晚我进入‘九门阴墟’,赵清虚为了脱身,已经将你卖了。”

  孔晦冷笑道:“挑拨离间,对老夫无用。”

  李衍乐了,“若没他指点,我们怎能找到那些个被污染的地方?”

  “‘九门阴墟’出事,他若心中没鬼,为何不通知你?”

  “还有。”

  李衍看着孔晦身上,“我们并未搜出《地官赦罪宝诰》,我记得你有一份,但在九门阴墟中,看到赵清虚拿了两个,正因如此,才没抓住他。”

  “你…不会傻乎乎将护身之宝给了他吧?”

  李衍也是九真一假,来进行诈唬。

  但这一下,却是戳痛了孔晦。

  他已走火入魔,充满血丝的眼中,满是癫狂,“没错,老夫错信了他的鬼话。”

  “赵清虚?嘿嘿…他可比老子…藏的深多了…”

  “他…他不是人!是‘财库’里…钻出来的厉鬼!”

  “有‘交子’,就有他的债…”

  “这大宣…早晚…会被他弄成一笔烂账!”

  笑声癫狂却又断续无力,如同垂死的野兽哀鸣。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衍好不停顿,沉声问道。

  孔晦此事,已是油尽灯枯,自言自语道:“他…为何要卖我?”

  “没理由…如此一来,京城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他已背叛了建木,除非有什么东西…”

  说着,忽然抬头,“老夫知道了,他在图谋乾坤书院那东西!”

  “什么东西?”

  裴宗悌听到,顿时脸色阴沉,进门询问。

  孔晦低下头,自嘲笑道:

  “老夫不知,只知道那东西,是人道变革关键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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