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1039节

  行刑的壮汉正甩着沾血的鞭子抱怨:

  “抽三鞭就晕,泼醒又装死,根本撬不开这张贱嘴!”

  说着,他比划个割喉手势,“不如.”

  “放你娘的屁!”

  镶金牙一脚踹翻旁边水桶,“帮主要的是那个姓吴的老棺材瓤子!把这小杂种弄死了,线索就断了!”

  张天魁无声躺回草堆,闭眼时睫毛微微颤动。

  货舱顶棚透进的夕照正一寸寸褪去,隐约听到“帮主好”的声音。

  他连忙背过身子,发出阵阵鼾声。

  王蛇回来了!

  这位铁锚会香主,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角还凝着血痂。

  镶金牙汉子刚迎上去就被瞪得缩回阴影里。

  只见王蛇走到货舱深处,在门前整了整衣领,挤出一个谄笑才推门而入:

  “仙长恕罪,赵大人答应今夜子时在海淀勺园相见,只是.”

  他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求您移驾西城。”

  正盘膝打坐的孔晦缓缓睁眼,一条条红色血线在瞳中乱窜。

  “赵清虚,究竟在搞什么鬼?”

  …………

  如果说东城的代表,是漕运和国子监。

  那么西城,就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按照京城百姓的话,那是刑场边上喝豆汁儿,白塔底下听鬼哭,煤灰里扒拉出金疙瘩的混不吝地儿!

  阜成门专供京西煤车入城,俗称“煤门”,每日天蒙蒙亮,就听“叮铃哐啷”响,门洞子里挤满西山来的煤骆驼,驼铃混着牲口味儿直呛人鼻子…

  西直门则通往西郊,既有皇家园林,也有士绅庄园…

  西四牌楼的“西市”,专处决官吏及重犯,称为“刑人于市”。

  斩首在西牌楼下,凌迟在东牌楼下。

  若被砍了脑袋,也别着急。

  白塔寺、广济寺都在附近,正好超度一条龙…

  深夜的西城,已褪去了白日的喧嚣。

  月光如水,倾泻在棋盘般的街巷上。

  西直门与阜成门早已紧闭,唯有城墙上的火把摇曳,映照着守夜兵卒冷峻的面容。

  街道空荡,偶有打更人敲着梆子穿行于胡同之间,沙哑的嗓音在寂静中回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西四牌楼一带,白日里是繁华的市集,入夜后却显得格外森冷。

  几座悬首木桩静静矗立,仿佛仍能嗅到血腥气。

  这里是朝廷彰显威严的刑场,也是江湖人避之不及的煞地。

  京城不少怪谈,都和这地方有关。

  王蛇裹紧斗篷,脚步轻捷地穿过西直门外的官道。

  夜风掠过河面,带起细碎的水声,月光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而身后那身形瘦削的孔晦,更仿佛融入了夜色,连脚步声都消弭无踪。

  “看什么?”

  孔晦的声音淡漠,却让王蛇脊背一凉。

  “稳妥起见,看看有没人跟踪。”

  王蛇挤出个尴尬笑容,实则心中发毛。

  这孔晦走路连风都不带,若非月光下那抹影子,他几乎以为身后跟着的是鬼。

  即便知道,这种感觉也让他毛骨悚然。

  两人沿着高梁桥方向疾行,夜风掠过河面,带起细碎的水声。

  这里正是海淀,因附近浅湖水淀而得名。

  河流湖泊众多,所以也是皇家园林和众多庄园所在。

  “仙长,前面就是勺园。”

  王蛇低声介绍道:“原本是米氏所建,后来家族失势,这里也就荒废了下来。”

  步入其中,果然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漆黑。

  曲径通幽的园林,如今已杂草丛生,野狐乱窜。

  那些个假山叠石也布满藤蔓,虫鸣声不断。

  唯有一座临水凉亭,隐约有烛火闪烁。

  “仙长,就在前面。”

  王蛇躬身行礼,不敢再靠近。

  孔晦未置一词,阔步向前。

  他手中掐诀,瞳孔中血线如蛇游走,眨眼间已至凉亭。

  这是在探查术法陷阱,他显然对赵清虚有所提防。

  只见凉亭四周轻纱幔帐,随夜风摇摆。

  亭内矮桌上摆着酒菜,而斟茶的竟是一具披着白衣的木偶,周身缭绕黑烟。

  阴魂巡游?!

  “赵道友,莫非觉得我可欺?”孔晦眼中杀机骤现。

  自入京以来,赵清虚始终避而不见,如今竟以木偶相待,连真身都不肯露。

  木偶缓缓抬头,发出沙哑声响:“孔道友见谅,我修炼秘法,刚换了新躯,不便现身。”

  孔晦冷笑,眼睛眯了起来。

  他虽然加入了建木组织,但很多时候都是赵长生牵线。

  建木的人散落神州南北,各自施展计划,彼此都难得一见。

  但无论如何,建木中的人都不可小觑。

  比如他自己,曾是北宋年间的十大宗师之一,大兴围剿鬼教时隐匿。

  这赵清虚能主持京城局势,地位还在他之上,肯定不是什么小角色。

  想到这儿,他强压怒气,沉声道:“赵长生传信,让我配合你取乾坤书院之物,如今‘蟠桃会’已毁,损失着实不小,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木偶发出“吱呀”怪笑:“墨门机关,烧煤可转,百倍于人力。”

  “就这?”

  孔晦眉头微皱,“‘冀州鼎’与‘蟠桃会’皆弃,竟为区区机关?”

  木偶忽然诡笑:

  “若那机关……已祭出神呢?”

  孔晦闻言,瞳孔骤缩。

  道观庙宇的俗神,即便玄门工匠制作,各种开光仪式一个不少,香火也鼎盛,想要培养出俗神,也需数十年。

  死物何以通神?

  电光石火间,他猛然醒悟

  “那是人道变革的气运之物?!”

  夜风骤烈,凉亭幔帐狂舞,远处传来野狐凄厉的嚎叫。

  …………

  柔远驿内灯火通明,众人皆未入眠。

  王道玄和龙妍儿点着灯在菩提树下对弈…

  吕三逗弄着小白狐,指尖轻点狐耳,惹得小家伙嘤嘤低鸣…

  武巴扛着虎蹲炮蹲马步,铁塔般的身躯纹丝不动,汗水顺着虬结的肌肉滚落。

  武瞿的仇尚未报,他心里仍憋着股气。

  沙里飞则不停修改着火器图。

  他从梅山法教赠送的图册上,推演出将火器炼为法器的设想,这一路行来,已逐步成型,就等进了乾坤书院,找几个大师共同完成。

  唯有李衍,指腹缓缓摩挲着断尘刀的刃口,目光始终盯着门外。

  “衍小哥,别急。”

  沙里飞抬头劝道,“朝廷既已知晓,必会出手。”

  “希望吧…”

  李衍微微摇头,心中已有些不妙的感觉。

  他们说的,是“九门阴墟”。

  被魔气侵染的“夜游神”、“蟠桃”制作地,甚至赵清虚,很可能就藏身那里。

  建木那些人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

  能避过阴司天庭探查,能躲在历史长河中,都是难缠的老妖怪。

  于文海已死,“九门阴墟”就是唯一的线索。

  若是对方跑了,再想找到,便如大海捞针。

  恰在此时,脚步声急促而来,却是罗明子匆匆踏入。

  李衍连忙上前,“怎么样?”

  罗明子有些无奈,微微摇头。

  “什么?!”

  沙里飞愕然,拍案而起,“妖人就藏在眼皮子下,朝廷难道就看着不管?”

  “事情没那么简单。”

  罗明子苦笑道:“这件事,陛下也做不了主,宗人府的庙祝禁制任何人靠近,违令者斩,他们会想办法探查,不允许咱们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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