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1038节

  阴阳先生微微颔首,走进小院。

  进门后,但见里面坐着两人正在喝茶。

  其中一人光头白须,左侧耳朵上挂着铜环,身着锦袍,不仅手臂上纹着铁锚,就连头皮上也纹了一条硕大狰狞的毒蛇,虽已年迈,但模样依旧,凶狠威严。

  此人,便是“铁锚会”香主王蛇。

  另一人身形更是高大,正是静海帮二当家,绰号‘铁臂龙王’的张天魁。

  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当初飞扬跋扈,端着杯中酒,满脸苦闷。

  看到阴阳先生到来,也只是淡淡一瞥,没有理会。

  王蛇也是面色如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开口道:“天魁老弟,以咱们的关系,能帮的自然要帮,但你也知道,京城不比他地,涉及到朝廷争斗,咱铁锚会也没那么粗的胳膊。”

  “不过放心,这里安全的很,你且住下,朝廷的鹰犬闻不到味。”

  “嗯,既然老哥有事,那我先走。”

  张天魁也将杯中酒一口喝完,转身离开。

  在他走远后,王蛇才脸色一变,猛然趴在地上磕头道:

  “属下拜见孔仙师!”

  阴阳先生笑了笑,脸上五官不断扭曲,面皮如蜡般融化,露出张清癯的脸。

  模样普通,眼神清淡,颇有儒雅之气。

  正是于文海的师傅,“烂牍先生”孔晦!

  王蛇见状连忙起身,从怀中掏出隔绝探查的符牌,小心挂在门口。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跪伏在地,偷眼望向端坐太师椅的孔晦。

  烛火映照下,这位“烂牍先生“青衫磊落,捧着茶盏的手指修长如玉,倒像是国子监里讲学的翰林。可王蛇后颈的汗毛却根根竖起,仿佛被毒蛇盯住的田鼠。

  他心中忐忑,陪笑道:“仙师,听说于老弟折在都尉司手里了?不知…”

  “他开不了口。”

  孔晦自顾自倒了杯茶,“方才那张天魁怎么回事?”

  王蛇嗤笑道:“这小子背叛了鲁静海,还想着能当帮主,却不知朝廷哪会放过他们,手下的兄弟都被衙门抓了起来,自己也落了个叛徒的名声,又被英王府追杀,跑到这里求小的帮忙。”

  “小的将他暂时稳住,看仙师能否用的上。”

  孔晦不置可否,“赵清虚呢?”

  语气虽平静,但王蛇却是身上冒汗,“这…我也不知道,交代小的将那些个童男童女处理后,赵仙师就再未露面,只是让小的收集情报,莫要惹事生非。”

  “哦?”

  孔晦端起着茶杯,“这是汝窑?”

  王蛇听罢,视线不自觉移向茶杯。

  却见孔晦轻吹茶汤,白雾掠过他淡漠的眉眼。

  茶杯底“元德年制“的暗款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正是前朝官窑的“霁青釉“。

  王蛇突然觉得那茶盏在视线里不断放大,釉面冰裂纹化作万千蛛网,将他神志层层缠绕……

  很快,他便两眼变得迷茫。

  “赵清虚在哪儿?”

  平静的询问声似从很远传来。

  王蛇双目发直,嘴唇机械开合:“交代小的处理完三十六对童男女…就再没露过面。”

  连续询问几遍,发现对方没说谎后,孔晦才轻轻挥指一弹。

  叮!

  茶杯清脆的声音传来,王蛇猛地惊醒,后背中衣已湿透。

  他浑然不觉异样,只当自己走神,搓着手赔笑:“仙长好眼力!这是工部书吏偷窃抵债的贡品,小的正打算用他做局,往兵仗局塞个耳目。仙长若喜欢,小的再给您弄个好的…”

  “免了。”

  孔晦截住话头:“给赵清虚传个话,我要见他。若再躲着,京城这摊子就别要了!”

  “是,仙长。”

  身后王蛇心中发毛,寒意从背上升起。

  他虽说在京城道上凶名赫赫,但都是建木暗中扶植。

  只有他才清楚,这些人是多么的可怕!

  王蛇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即唤来手下低声吩咐:

  “速去备一桌上等席面,要'醉仙楼'的八珍酿、'聚德坊'的炙鹿脯,再配四样时令鲜果。“

  待手下领命而去,他整了整衣冠便匆匆退出货舱。

  货舱夹壁的暗格里,张天魁正透过通风孔暗中窥视其背影。

  屏息凝神,连衣襟摩擦砖墙的沙沙声都刻意收敛。

  他天生异相,脊柱如龙,跤法惊人,在江湖上闯出“铁臂龙王“的诨名。

  但真正难得的,却是觉醒了意神通,学会请神之术。

  意神通在阳六根神通中,最为神秘,有人可通神,有人可感知千里之外的事。

  而张天魁,却是对息分外敏感。

  即便用秘法隔绝,也能察觉。

  货舱深处传来的息,令他龙脊发烫。

  他和于文海是死敌,和其师尊也打过照面。

  张天魁钢牙紧咬,腮边肌肉绷出棱角。

  没想到走投无路来求援,竟碰到了这津门事件的真正黑手。

  若卖给都尉司,兄弟们的命或许能保住.

  念头刚起,他便猛然转身,准备离开。

  “张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刚推开门,三个精壮汉子已呈品字形拦住去路。

  为首的金牙汉子笑得殷勤,腰间分水刺却有意无意亮出三寸寒芒。

  “憋得慌,透口气。”

  张天魁假装大大咧咧回话。

  “可不敢!“

  金牙汉子笑的很卑微,袖口露出半截乌黑火绳,“您露了相,锦衣卫的鹰犬闻着味儿过来,咱们可都吃罪不起,香主说了,您想吃什么喝什么,咱们都给您弄来。”

  话说的客气,但高处货堆缝隙间,已出现三把火枪,瞄准了张天魁……

第695章 暗夜杀机

  张天魁后背肌肉骤然绷紧,如弓弦般拉满。

  这是龙脊发力的征兆。

  津门道上混迹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张天魁心中涌上一股恶气,眼角余光扫过拦路的几人。

  虽然对方腰间都别着新式燧发火枪,但区区七步之距,以他的功夫,完全能在枪响前拧断这三人的脖子,再用他们的尸首挡住上方火器,冲出重围。

  然而,货舱深处那若有若无的森冷气息,却像毒蛇信子般舔舐着他的后颈。

  张天魁喉结滚动,硬生生压下杀意,眉头一挑,笑道:“王蛇老哥果然考虑周到。”

  他故意吧唧着嘴,把声音拖得绵长,“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肠子都快饿成麻绳了刘记的卤大肠要浇蒜汁,清远斋的烤肉得配芫荽,源升号的烧酒.嘿嘿,得是去年窖藏的陈酿。”

  “地道!”

  镶金牙的汉子松开按在枪把上的手,竖了个大拇指:“张爷是懂行的。您稍坐,这就去弄。”

  待帮众退下,张天魁转身瞬间,眼底寒光乍现。

  他一个翻身,躺在破床上,盯着货箱连接处悬挂的蛛网。

  上面,一只绿头苍蝇正被慢慢裹缠。

  看来王蛇同样不怀好意,要将他困在此地。

  没想到发现津门幕后黑手,还没找上都尉司的门路,自己反倒先成了瓮中之鳖。

  没一会儿,镶金牙汉子便拎着朱漆食盒进来。

  食盒老旧肮脏,还沾着新鲜的油渍。

  他堆着满脸褶子笑道:“张爷对不住,咱们这会儿正忙,抽不出人手,刘记的卤肠,清远斋的烤肉都没有,灶上现炖的羊肉汤泡饭,您先对付两口。”

  张天魁眼神玩味,随后抄起筷子,突然笑道:“也好!江湖饭最养人!”

  他胡乱扒拉着肉汤泡饭,肥腻的肉汁顺着胡须滴落,就着辛辣的烧酒囫囵吞下。

  既然暂时脱身不得,那就先按兵不动。

  看他服了软,镶金牙汉子目露得色,转身离开。

  “周哥,怎么样?”

  来到拐角处,便有看守的汉子询问。

  “什么津门跤王.”

  镶金牙从牙缝里挤出声嗤笑,“饿了三天的野狗都比他有骨气。”

  他忽然压低嗓子,脖颈上的刺青随着肌肉绷紧而扭曲:“但帮主特意交代,暂时别逼得太紧,明日有高手前来坐镇,等挑了脚筋,他想跑也跑不了。”

  另一边,张天魁的耳朵紧贴着潮湿的货箱木板,呼吸放得极轻。

  隔间内的对话声虽压得极低,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中。

  “那小子怎么样?”镶金牙的嗓音带着焦躁。

  “放心,人还没断气。”

  另一人粗声回应,“幸亏咱们先下手为强,不然这兔崽子真跑去玄祭司告密,李衍那尊煞神找上门来,谁都别想好过,听说他走过的地方,那是寸草不生啊……”

  张天魁咀嚼的动作猛然顿住,喉结滚动间,羊汤的腥膻味突然变得刺鼻。

  他缓缓支起身子,用手扣着木板爬高,透过货箱缝隙观望。

  只见不远处刑房里,火把噼啪作响,锁链捆着的年轻人像块破布般瘫在血泊中。

  烙铁灼烧皮肉的焦臭混着血腥气涌来。

首节上一节1038/1067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