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慈听他描述,又想起那幅画中描绘,恍然大悟。
“这还不奇,最奇的是每座山峰又分三截,”小二伸出一只手掌,比比划划,“就是这样,好像真分出了指节一般。”
“真这么有趣?”顾平安笑道,“那可真值得去亲眼瞧瞧。”
“客官万万不可!”小二赶紧摆手阻拦。
他似是有所畏惧,四下张望一圈才敢开口,声音也压的极低。
“那猴爪山妙则妙矣,只可惜被一群凶神恶煞强占了去,若有人敢靠近山下五里,只怕性命难保!”
“无妨,来都来了,不看看岂不可惜,劳烦小二哥再说说进山途径。”
顾平安淡淡一笑,将手中银锭递了过去。
小二又劝了两句无果,只好接下银子,将路线详细说与二人。
猴爪山在此处东南方向,相距六十余里,若纵马疾驰,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赶到。
二人填饱肚子,又回房休息了一阵,待到天色渐暗,方才动身。
这条路不是官道,时间又晚,四下林中悄无声息,只听得马蹄声阵阵。
行出四十余里,月色渐明,前方隐约可见五座山峰高耸,顾平安朝穆念慈使个眼色,勒马转身。
片刻之后,来路上又有一骑现身。
月光下瞧得清楚,马上人皮肤黝黑,身穿一件粗布罩衫,背后背着个竹篾斗笠,马上挂了一件蓑衣,一根翠竹鱼竿。
典型的钓鱼佬打扮。
这渔夫瞧着五十来岁年纪,须发花白,大约与裘千仞岁数相仿。
他似乎没料到二人竟会在此处等待,一勒缰绳,仓促停下。
“岳州至此近千里,阁下已跟了足足三日,今夜又一路随行,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那人倒也不藏着掖着,朗声喝道:“二位欲寻铁掌帮麻烦,老夫承蒙上官帮主旧日恩情,自不能放任不管!”
他似乎是个急脾气,说话间已将鱼竿提在手上,甩手出招。
那竿长不过丈许,线却足足五倍有余,月光掩映下只见银光一闪,竟是一枚鱼钩直射向顾平安身下马腿。
顾平安虽防备他突施受冷手,却也没想到这一招会冲马而来,仓促间重重一拉马缰。
马儿受痛,希聿聿一声嘶鸣,马蹄高举,人立而起。
鱼钩带线擦着马蹄扫过,倏然又消失在视线中,若不是顾平安临危不乱,只怕马腿已被缠住。
这鱼竿是罕见的奇门兵器,方圆五丈,皆在鱼线笼罩之下。
顾平安脱蹬跃起,足尖轻点马头,运起“一苇渡江”身法,抽剑在手,向那人飞掠而去。
鱼线在黑暗中几不可见,鱼钩却是银光烁烁。
见那钩儿又来,顾平安提气纵跃,身形骤然又拔高六尺,再使一个千斤坠,便将鱼钩自空中踩下,牢牢踏住。
渔夫也是一惊,立时运力回夺,紫薇软剑却已落下,横斩在鱼线之上。
紫薇软剑已是当今世间罕见的利器,饶是这鱼线材质极为柔韧,紫光一闪,也是轻松斩断。
竿上力道忽然一空,那人力量使老,顿时向后仰去。
趁此良机,顾平安已欺至他身前一丈之内。
要说这鱼竿妙用也真不少,眼见鱼钩已失,渔夫从马上跃下,已换做双手握持。
双手正握,竿头向敌,原来竟还能当做长棍使用。
不过他所使棍法颇为罕见,似棍似枪,大多都是戳刺,鲜少有大开大合的劈扫招式。
若论精妙程度,竟还胜过少林棍法。
交手数十招,顾平安已试出这人深浅。
他一身武艺颇为不俗,哪怕不及裘千仞,相差也不会太远。
风声飕飕,鱼竿斜抡而至,一时又如长鞭,柔中带刚。
顾平安手中紫薇软剑一抖,剑花大盛,如灵蛇般缠上竿身,紧跟着一招“怀中抱月”,退步回抽。
渔夫只觉手上一滑,鱼竿险些被抽走,慌忙双手握紧,运力回夺。
哪知顾平安劲力一发即收,他顿时脚下不稳,向后退去。
他这对敌经验比之裘千仞还不如,明明是相似的计谋,却能连骗他两次。
还未等他找回平衡,只见迎面一掌,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
渔夫仓促间举竿横拦,柔韧的鱼竿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却未能将掌势悉数拦下。
重重劲力袭来,登时被打得倒飞而回,重重撞在马身上,连人带马摔作一团。
他勉力将马推开,口角溢血,显然已受了内伤。
也多亏他出手前提到的是“上官帮主”,而非“裘帮主”,不然这一掌挨上,何止是受点小伤那么简单。
第111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咳咳...”
渔夫轻咳两声,面露决绝。
“老夫技不如人,动手吧!”
顾平安皱眉看他一眼,只觉此人性情竟与柯镇恶有七分相似。
“动手倒是不必,我本就未打算取先生性命。”
“不取我性命?”渔夫闻言一愣,“为何?”
“这倒不急,还不知先生名号。”
“名号吗?老夫余晚舟,昔年闯荡江湖时,曾以‘烟波钓徒’自称,”那渔夫苦笑一声,“不过老夫隐居洞庭三十年,想来早已无人记得。”
难怪这装束瞧着像个钓鱼佬,原来是他。
年轻时叫“烟波钓徒”,可不就是后来那位连黄药师都忌惮几分的烟波钓叟?
“敢问先生与铁掌帮有何渊源,又如何得知我二人此行目的?”
余晚舟略有些奇怪地看了顾平安一眼,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这渊源已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时老夫不过二十出头,初出茅庐,年轻气盛...”
他面露追忆,神情略带几分苦涩。
“我恼怒绍熙皇帝昏庸,后宫干政,便入宫刺杀,谁知遇上高手,三招便险些丢了性命。”
他一说这话,顾平安顿时又想起先前在皇帝寝宫遇上的老太监。
“我当时身受重伤,眼看丧命,忽然冲出一人,拼着挨了那高手一掌,这才带我逃出生天。”
“那人便是上官帮主?”
“正是!我后来听闻他为人忠义无双,铁掌帮各个英雄好汉,自此勤练武艺,只盼大成之日在上山拜会,以报他救命之恩。”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长叹一声。
“谁知才过了几年,他离世的消息忽然传来,我自此心灰意冷,独自回了洞庭湖隐居。”
“先生可知铁掌帮后来如何?”
“我只道恩人已逝,便不再打听,只偶尔听说继任的裘帮主武艺惊人,铁掌帮蒸蒸日上,更是将衡山派打得一蹶不振。”
他言语间对裘千仞颇为推崇,显然不知如今铁掌帮近乎成了金人走狗。
顾平安又问:“先生既已不问世事,又为何千里追踪我二人至此?”
“那日我正在洞庭湖上垂钓,听见丐帮大会声势颇大,正要靠过去看,却见裘帮主匆匆逃离,又见丐帮弟子绑着十数个铁掌帮弟子下得山来。”
说到这里,他面露愤慨,明显是误认为裘千仞前来观礼,却横遭丐帮围攻。
“我次日一早暗中打听,隐约听得了些消息,又见你二人匆匆向西南而行,想必是要来寻铁掌帮的麻烦。”
余晚舟脸色一冷,又道。
“老夫斗不过你,固然是武艺不济,但我既受了上官帮主恩情,便是丧命于此,又有何惧?”
他这话说的慷慨激昂,顾平安却忍不住摇头一笑。
“你笑什么?”
“先生侠义,的确是我辈江湖人的楷模,只是这事做的,委实糊涂了些。”
“你要杀便杀,何必这般折辱?”余晚舟眼睛一瞪,愤然问道。
他是真不知裘千仞嘴脸,一心为报上官剑南恩情,这才鲁莽追来,险些送了性命。
“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的铁掌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铁掌帮了!”
顾平安无奈从头讲起,将裘千仞如何阴谋算计,险些颠覆丐帮之事和盘托出。
“这...”余晚舟面露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我二人此番来铁掌峰,所图也并非伤人,而是来取一件重要物件。”
“什么东西?”
“事关重大,请恕在下不能相告。”
顾平安与这烟波钓徒不过初遇,又岂会将武穆遗书这等隐秘告知。
“至于我所说是真是假,先生在荆湖两路随便寻几个丐帮弟子,一问便知。”
余晚舟也觉他所说合情合理,并无疑点破绽,心中已信了大半。
“好!”他点了点头,“我自会打探清楚,若你所言不实,便是天涯海角,老夫也要来寻你拼命!”
顾平安淡淡一笑:“便依先生所言。”
总算是跟这糊涂渔夫说清了原委,他看了看天上月色,正准备继续往铁掌峰去,余光又瞧见余晚舟来时那匹马受伤不轻,已无法再骑。
他瞧了穆念慈一眼,心中一动。
“先生这马受了伤,我二人匀你一匹吧!”
他当然不是出于心善,而是...
余下二十里,二人共乘一骑,朝猴爪山飞奔而去。
穆念慈坐在他身前,被他双臂环抱,这才想通了他送马的用意。
待到了山脚下,她脸上已是红霞遍布。
顾平安强忍着想笑的冲动,仰头朝山上望去。
从此处看,与远观又有不同,五座山峰陡峭高耸,居中一峰尤高,真如一只巨大手掌平伸而出。
“念慈你瞧,这山上苍松,真如那画中一般无二。”
穆念慈心中羞恼,只“嗯”了一声,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