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惊讶，江临笑着解释。
“我心中钦佩，便邀他饮酒，听他说起是受一位叫‘顾平安’的少侠教化，方才踏上正途。”
“江兄所说丐帮弟子，莫不是姓田？”顾平安一听就猜出是谁，心中不由一阵好笑。
他严令不许田江恩打着自己旗号为非作歹，却没想到这小子做善事还要替他留一份名声，到处替他安利，简直就是南宋版的骨灰粉。
“正是！”江临连连点头，“他说顾少侠你武艺远胜他百倍，今日中和楼外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顾平安被他夸得老脸一红，尴尬笑道：“过了，过了...”
恰好此时，那位宋大叔将最后一道菜送上来，摆在桌子正中。
盘中是条六七寸长的草鱼，鱼腹处剖开，平铺盘中，鱼肉每隔寸许斜划一刀，左右各分作六段，一一对应。
一把细碎姜末点缀，红亮浓稠的芡汁挂在鱼身上，似流非流，半点不泻。
西湖醋鱼！
江临瞧得眼睛发亮，众人皆是略带好奇地看向盘中，唯有顾平安忽而大惊失色。
他前世也曾尝过这道杭州名菜，去的还是家大名鼎鼎的老字号。
可这滋味...
腥是腥，酸是酸，水火不容，却又在口中纠缠不休。
若不是怕被罚款，他简直想连鱼带盘子，一股脑丢进西湖里去。
“快尝尝！天底下最正宗的宋嫂醋溜鱼！”
江临没瞧见顾平安脸色，喜孜孜地招呼几人品尝。
黄蓉最懂美食，第一个动筷，夹起一块鱼肉，薄蘸汤汁，送入口中。
顾平安龇牙咧嘴地看着，等她一口吐出来。
可黄蓉的反应大出他意料，不仅没吐，反而细细品尝，点头不止。
“妙啊！”她抿出几根细刺，开口赞道，“酸酸甜甜，软嫩细糯，明明用的是草鱼，却没半点腥味，姜也不呛人，似乎还衬出几分蟹味！”
顾平安听得直迷糊，这描述和他当年所尝，无异于天壤之别，难道只是为了捧场？
“黄女侠真是行家！”江临抚掌大笑。
郭靖自不必提，给他吃什么都觉得好吃，不过几人神色都没什么怪异，穆念慈也同样赞不绝口，这可让顾平安更加不解。
“顾兄怎么不尝尝？”
听得江临又来推荐，他只好干笑一声，眼睛一闭，一块鱼肉丢进口中。
鱼肉混合芡汁在口中化开，他顿时便是一愣。
这滋味...竟真与黄蓉所说一模一样！
你管这叫西湖醋鱼？
那我当年在西湖边吃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这鱼如何？”江临明知故问。
“好吃！”
郭靖言简意赅，宋大叔环抱双手，在一旁乐呵呵看着，老怀大慰。
江临与有荣焉，又讲起这道菜中“叔嫂传珍”的典故。
“这菜中酸甜滋味，便是宋大嫂为了警醒小叔，‘生活过得滋味再甜，也莫忘了嫂嫂饮恨的辛酸，更别忘了百姓受欺凌的辛酸’...”
这典故中道理浅显易懂，郭靖也听得明晰，却仍有一事不懂。
“这叔嫂二人大仇得报，为何要舍官不做呢？”
他自然不通官场阴暗，只好奇那人好不容易做了官，不多为百姓做些贡献，反倒辞官归隐。
“当时朝廷腐朽已深，官员沉溺奢靡享乐，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他人微言轻，又不愿意与浊流同伍，这才致仕还乡。”
答话的并不是江临，而是一旁静静聆听的宋大叔。
众人皆好奇他为何会知道得这么清晰，他微微一笑，解了他们心头疑惑。
“那典故里中所说正是家曾祖，那时节还是宣和年间，曾祖辞官不过几年，便有了靖康之乱，竟连徽、钦二帝都被金人掳了去...”
靖康之耻，便是郭靖杨康二人名字由来，郭靖自然清楚。
他想起幼时母亲和七怪教导，热血上涌，握紧拳头骂道：“这群金人，当真该杀！”
江临叹息摇头：“金人固然万恶，可根却不在外，而在内。若非朝廷昏聩，百官无能，奸相当道...我大宋山河，又何至于此？”
顾平安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依江兄所言，今日朝廷比之昔年，何如？”
“半斤八两矣...”
“江兄读圣贤书，是为入朝为官？”
江临已猜出他为何有此一问，苦笑点头道：“顾兄猜得不错。”
顾平安又追问：“如今朝廷决疣溃痈，奸相史弥远把持朝政，江兄纵使金榜题名，又能否匡乱反正？”
“固所愿，实奢求耳...”
“逆势而行，何所求？”
郭靖听他二人对答忽然文绉绉起来，不由面露茫然，却见穆念慈和黄蓉都凝神不语，只好也似懂非懂地继续听着。
江临目光坚定：“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这横渠四句，他只说一半，抛去精神情怀和期许愿景，却更显挚诚，难怪他日后所创书院能教出文天祥这等人物。
顾平安心中默默有了打算，举起酒杯敬他。
“江兄高义，顾某钦服。”
江临被他说得不好意思，面色赧然。
众人又是一番客套劝酒，两坛佳酿喝得涓滴不剩，方才一路回了临安城，依依惜别。
也不知丘处机和六怪路上遇到何处耽搁，顾平安几人又在城中逛了半日，始终也没遇上他们。
眼见夕阳西斜，只好回了牛家村。
洪七公在曲三酒馆中苦苦捱了整日，一颗心早就飞进了皇宫御膳房。
待到月上中天，算时间已过了二更，众人这才被他催着动身往皇宫而去。
第91章 夜探禁宫
老顽童陪着闷了整日，对段皇爷的应激反应也渐渐缓和。
见傻姑睡得正香，洪七公一行却全都要走，顿时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有他相助，今晚胜算又多了几分。黄蓉怕他捣乱，又威胁着与他约法三章，这才准他同行。
众人一路穿过树林，到了皇帝御用的嘉会门旁。
这宫门城墙防普通人尚可，对这群人却形同虚设，只片刻功夫，几人已悄无声息地落在宫内。
洪七公趴在郭靖背上低声指路，一路疾行，片刻间到了嘉明殿以东，六部山后的御膳房。
途中遇上几拨夜巡的侍卫，但他们脚步声甚重，远远就被听到，躲避起来易如反掌。
此时皇帝早已安寝，御膳房中虽仍灯火通明，却只有几个小太监值班守候。
夜色深沉，皇帝总不可能在这时辰用膳，小太监们也就各自寻了个舒服地方，打起瞌睡。
郭靖扶着洪七公坐在梁上，黄蓉拉开几个柜门，找出些现成的食物，分给众人打打牙祭。
老顽童逛了几圈，随意吃了两口，果然没了耐心。
“老叫化，这里的食物，哪及得上蓉儿烹调的？你巴巴地赶来，甚是无聊。”
“你夸我也没用！”黄蓉瞪他一眼，“咱们先前怎么说的？你若耐不住性子，自己回牛家村去便是。”
曲家酒馆虽被穆念慈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毕竟只是平民屋宅，哪有皇宫大内的新奇物件多。
老顽童不敢跟她顶嘴，只好翻翻捡捡，找些东西自娱自乐。
这里虽不甚有趣，总比桃花岛山洞要强上许多。
“老顽童，你若实在无聊，随我一同去外面转转如何？”
顾平安将方才打开的窗子掩上，回头道：“完颜洪烈手上有地图指引，我只知他去处在翠寒堂附近，咱们不知他何时来，须得时时守着，以免错过。”
老顽童一听不用在屋里闷着，顿时兴趣十足。
“顾小子说的在理，你们三个同去，只留念慈和蓉儿陪我便是。”
洪七公在梁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立柱上。
“老毒物不可小觑，凡事多小心些。”
顾平安和郭靖点头称是，招呼老顽童悄悄出了门。
“据说翠寒堂建在一处瀑布边上，咱们循着声音过去，应当不算难找。”
其实完颜洪烈只说了“武穆遗书”在临安宫中，翠寒堂和瀑布都是原著所提。
顾平安借着两边的信息差，成功将郭靖和老顽童引到正途。
三人凝神静听，老顽童内功最高，率先听见水流声响，带头掠出。
跟着他绕过两处宫殿，水声便已明显许多，花香阵阵，又有淡淡凉风拂面。
“咦？这地方好凉快！”老顽童脚步一顿，又吸了吸鼻子。
郭靖也奇道：“皇宫大内，竟还有这等山野林间般的地方。”
“做皇帝的，何曾少过享受？这片纳凉避暑的胜地建下来的花费，足让平民百姓吃上几辈子了。”
顾平安讥讽一句，绕到老顽童前头带路。
三人绕过一条花径，便见前方一片美景，满目松竹，枝繁叶茂，曲折萦绕，寒瀑飞空。
匹练似的瀑布下一片池塘，映着月色，波光粼粼。
“好玩好玩！”老顽童来了兴致，“顾小子，咱们下去比试比试游泳如何？”
“好啊！”
顾平安面露笑容，郭靖一惊，正想阻拦，却听他又补上一句。
“到时候放跑了完颜洪烈，我就在你饭菜里下毒，蒙翻了你送到段皇爷那儿去！”
“你...”老顽童被吓得腿一软，“不游了，打死都不游了！”
郭靖听出他是故意恫吓，忍不住扭头偷笑。
“顾兄弟，你瞧，那里是不是‘翠寒堂’？”这一扭头，却被他瞧见一幢华丽大屋。
顾平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瞧见匾额上“翠寒堂”三个大字。
“正是这里，走，咱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