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妤本不想这样做,但从记事起,他们一家三口吃饭都是整整齐齐的,要是谁有事,都会等。
“爸,先吃饭吧,等会再看,不然菜凉了。”宋妤来到身边,轻声细语说。
“诶!”宋适意犹未尽地叹口气。
要是妻子的话,他还能打打马虎眼,可女儿么,他顺从地像个小孩子。
“老宋,你看的什么文章,有那么好看么,我看你一下午没动过,这对你身体可不好。”江悦递双筷子给他。
宋适指指杂志上的《活着》,用非常赞叹的口吻说:“当然好,看了这小说以后,我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被那些大的文学期刊退稿了。
实在是差距太大,我这辈子只能仰望,一生都写不来。”
相处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丈夫这么服气一件事。
好奇心大起的江悦也不急着吃饭了,拿过杂志翻了翻,打趣说:“到底哪里好?你可是学校领导,还是教授,值得你这般推崇?”
到底哪里好?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还没从书中世界完全清醒过来的宋适沉思一阵,道:“以我的文学素养,不想说这本书会有多伟大。
但好在它的内容够平凡,平凡到每句话每个片段都震撼到了我,好像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一样感同身受。
这作者有大才,这书也绝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经典,在我这些年看过的书里可以进前五,有空你应看看。”
父亲是什么样的性格,宋妤最清楚不过了,平日里可能爱和大家打成一片,和和气气。
可在文学这样热爱、又无比严肃的事情上,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因为随便一偏文章就这样贬低自己,除非.
答案只有一个,除非这作品真的足够够好!
这般想着,宋妤侧头过去,再次确认了一遍《活着》的作者就是十二月。
定定地盯着“十二月”三个字,她有些恍惚,脑海中情不自禁地跳出李恒的身影,暗忖:爸爸这么钦佩的作品,真是他写的?
还没等她回过神,江悦已然呀出声了:“呀!还是巴老先生推荐的?”
“可不是,巴老先生是金字招牌,他老人家推荐的作品真是不同凡响。”宋适动过笔。
怀着野心动过无数次笔,失败的次数越多就越能了解《活着》的厉害,他说这话完全是真心实意的。
“行,我先不看,吃完了再看,怕看了跟你一样饭都不想吃了。”说罢,同样是高级知识分子的江悦把书很是自然地放到了自己旁边。
这一操作直把宋适整懵圈了。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宋妤恬静笑说:“爸,吃完饭我去给你另买一本回来。”
另一边,京城。
电话刚挂断,钟岚就已经跨过房门走了进来。
来到了大女儿身边。
四目针锋相对,钟岚居高临下问:“刚打给谁?”
陈子衿知道撒谎没用,亲妈等会有的是手段审讯小妹,干脆直白地说:“宋妤。”
钟岚眯了眯眼,“顺便还问了李恒?”
陈子衿想否认,可还没等她开口,就见钟岚已经一把大力抓起桌上的座机摔了出去。
“砰砰砰!”
白色座机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最后停在门口,同时也碎成了几块。
就这么一下,屋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陈子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看着这一切没做声,但眼泪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转。
她强力忍着,忍着不让泪水溢出来,不想在亲妈面前示弱。
门外,陈子桐失去了刚才的活泼俏皮,傻傻地站在院子里,望着屋里对峙的姐姐和母亲,满脸担忧,却硬是不敢上去劝架。
“子桐,你怎么在院子里?外面下雨了,你还不进屋去?”
现在正是下班点,陈小米左手撑一把黑伞,右手提着包包,一进四合院就这样询问。
“嘘!”
听到声音,陈子桐急忙转身用食指封住嘴巴,小声“嘘”一声后说:“小姑,妈妈和姐姐又闹起来了。”
陈小米皱眉,“闹很大?”
“大,电话摔了。”陈子桐指指门口碎成几大块的座机电话。
陈小米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顿时没再问为什么吵架了,加快速度冲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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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
陈子衿小嘴紧抿,身子笔直地端坐在沙发上,目视前方,直接无视了钟岚那要吃人的眼神。
母女俩一个你死死盯着我,我盯着地,双方主打一个倔强和不让步。
屋内的气息越来越冰冷,火药味越来越浓,还没进屋,陈小米就在外边感受到了一股要命的窒息氛围。
自去年暑假开始,这母女俩就从以前母女情深演变成了敌对关系,几乎每个月都要闹嘴。
钟岚更是有好几次气到歇斯底里,指着陈家祖宗牌位赌过咒。
不过摔东西,今天还是头一回。
这年代的座机电话不便宜,就算陈家家境优渥,钟岚平素也不敢这样胡乱摔一气,要不然再大的家底也有朝一日会败光。
可以想象,现在她是有多气愤。
陈小米踏进门,先是弯腰把碎成几块的座机电话捡起来,放一边,然后才走过去推着钟岚去旁边沙发上坐下:
“嫂子,别气坏了身体,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到底是一家人。”
接着她又来到陈子衿旁边挨着落座,伸手揽住大侄女肩膀说:
“子衿也退一步,你妈出发点也是为了你好,不要让外人看笑话。”
陈小米虽然很不爽李恒,以前也很瞧不上李恒,出言犀利、攻击性强,不过面对自家大侄女时,她还是会有所收敛的。
钟岚冷哼一声,“笑话?被人看得笑话还不够吗?就差被人指着戳脊梁骨了,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上床。
我真是脸都被她丢尽了,当初我要是知道她是个这样冥顽不化的,我就直接送人了,自己养着干什么,天天气受。”
陈小米看大侄女呼吸声越来越重,转头对钟岚说:
“嫂子,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你也少说两句,毕竟是你女儿,难道真往外赶不成?”
钟岚昂起头,不屑地道:“去外面?她这幅样子去外面谁要?
我倒是想把她送去李家,就怕李家养不活,不出半年一家子全饿死了!”
这话不可畏不毒辣,字眼里横竖就是看不起李家,奚落李家穷,奚落女儿好骗没眼光。
陈子衿气呼呼地冷不丁回一句:“那你就把我送去李家好了,我死也是李家的鬼,不牵连你。”
这话气得,气得钟岚起身要打人。
陈小米见状不对,赶忙拦腰抱住嫂子,并对跟进来的陈子桐说:“别傻杵着了,快扶你姐姐去卧室。”
“我不走,让她打。”陈子衿纹丝不动,眼泪横流。
钟岚更气了,大声对小姑子说:“小米你别拦我,长这么大我还没打过她,她这是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今天我非收拾她一顿不可。气死我了,太气人了!”
钟岚这回是动真怒了,左右挣扎,势要挣脱小姑子的阻拦,去掌掴大女儿几巴掌。
“啪!砰!啪”几声响。
在拦架的过程中,陈小米放茶几上的包包被弄到了地上。
包里面一玻璃瓶香水应声碎了,顿时芳香四溢。
“嗯!嗯!”
也几乎在同时,门外传来两声重重的“嗯”。
陈老爷子一言不发地出现在了门口,那眯瞪小眼瞧眼儿媳,又瞧眼孙女,气场强大,不怒自威。
看到公公现身,钟岚火气顿时矮了一节,在小姑子半推半就地劝说下,最终还是坐回了单独沙发上,但剧烈的胸口起伏昭示:恨意不减,怒意未消!
恨,当然是对李恒的恨。
怒,那不用说了,自是恼女儿不争气,都这个样子了,还时时刻刻想着那个坏种。
“爷爷,你终于来啦,还不来姐姐就被打死啦。”陈子桐彷佛找到了主心骨,刚才一直手忙脚乱的她,连忙走过去撒娇似地把爷爷搀扶到座位上。
瞧这话说的,钟岚横眉竖眼,就这一瞬间,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怒火转到了小女儿身上。
暗恼自己肚子不争气,没生个儿子,生的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气人,就没一个贴心的,胳膊全往外拐。
陈老爷子其实身体硬朗得很,但很享受这种天伦之乐,气定悠闲地坐下后就说:
“去,给爷爷倒杯茶。”
“好呢。”
陈子桐转身忙活去了,没一会,爷爷、亲妈、小姑和姐姐面前都摆了一杯热腾腾的茶。
当然了,她也没忘记犒劳自己,给自己弄了一大杯蜂蜜水,特甜特甜的那种。
陈老爷子不愧是起起落落浸淫体制内几十年的活化石,他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就那样安心喝着茶,弄起其她人没一丁点脾气,只能干等。
预感到拖朋友从国外弄回来的香水摔碎了,陈小米此刻火急火燎的,蹲在地上查看包包,发现里面全是玻璃碴子时,心疼到爆炸。
接着她开始清理物件,把里面的小圆镜、梳子、皮筋、口红眉笔等东西一一拿出来。
啪!一份文件放茶几上。
啪!一本《收获》杂志放茶几上。
咚!里边还一黄橙橙的桔子。
当《收获》杂志出现时,陈子衿眼神立马被吸引了过去,她想起了宋妤临挂电话前说的话。
十二月.
宋妤为什么强调作家十二月?
不过碍于刚和亲妈水火不容,陈子衿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静静地打量这本杂志。
陈子桐惊讶出声:“咦,小姑,你不是在《人民文学》工作吗,怎么还买死对头的杂志啊,你这是资敌啊。”
事前收了大笔贿赂金,却把事情弄砸了的陈子桐,此刻不遗余力地转移注意力,就是希望姐姐事后不要找她要钱。
提到死对头,陈小米愣了愣,包也不细致整理了,粗粗弄一下就放到了旁边,坐好说:
“这是我们总编送给你爸的,我顺带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