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青年就像是个健壮的工人或者农民,这些名牌衣服装饰在他身上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协调,仿佛是刚刚偷来迫不及待套上去的一样。
倒是跟在他身边帮他拎着大包小包的那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细皮嫩肉,此时看着刚才的冲突,脸上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都别动!放下枪!”远处,好几名警察似乎收到了消息,此时左手扶帽右手按枪套,朝着人群这边跑来。
谢虎山举着枪,嘴里对青年回应道:
“这位大哥,不是我们愿意拿枪吓唬人,实在是对方太欺负人,我们背包里背的是县畜牧局采购的兽医资料书,这狗也是县畜牧局的,证件也亮了,可这些人看都不看,明目张胆要动手抢我们押运的国家财产。”
青年听着谢虎山的话,笑着连连点头:
“是是是,我都看见了,得嘞,冲我了兄弟,你先放下枪行吗?我保证你没事,你看我这身刚从澳门置办的行头,就能看出来哥哥我不是一般人。”
“我绝不能特意跟你们两位民兵同志开玩笑,而且听我口音,也能听出来我是北方人,咱们离得近,我跟丫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谢虎山犹豫一下,把枪收起来,远处几名配枪过来的警察也已经冲到谢虎山面前,枪都已经举在手里,大声示意谢虎山和韩红兵丢下武器,双手抱头。
谢虎山和韩红兵看向刚才让他们放下枪的青年,互相递了个眼色,都没有松开枪。
青年笑呵呵迈步走到谢虎山前面,转过身,替他挡住枪口,正面看向警察,左手掏着耳朵,打量着对面的几个地痞和以为来了支援的警察:
“我也是奇了怪了,怎么他妈又遇到们几个傻比了嘿,我这辈子真是跟傻比有缘。”
“我前几天从这儿走的时候,你们丫挺就刁难我一个工人,回来又让我碰上你们刁难两个农民兄弟,怎么着,资本主义派你们潜伏过来当破坏分子,挑拨对立呢?”
说着话,他把手伸向腰里,好像掏垃圾一样,连着朝警察脚底下丢出两把崭新的手枪。
而且不是最常见的五四式,是两把款式不同,但谢虎山和韩红兵都没有见过的手枪,显然是外国货。
“看仔细喽,我不仅随身带着枪,还一把美械,一把德械,没有持枪证,没有介绍信,这可比牵着狗罪名大,抓我来!”
“把我逮进你们羊城炮局,我长这么大,就进过燕京炮局,还没得机会见识见识见识外地的呢,刚好进去体验体验,回去之后跟人吹牛逼用。”青年朝前伸手双手,做出束手待毙的姿势朝几名举枪的警察说道。
几名警察被青年丢出枪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青年瞪着眼睛指着被韩红兵下了枪的警察:
“穿同事衣服,拿别人的枪跑这来欺负外地人,我他妈今天就让你丫见识见识,外地人怎么欺负你!过来铐我!”
“飞哥,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跟着青年当跟班的一个中年人上前,想要开口说话。
“来的时候就你和稀泥,让我别跟这些杂艹的一般见识,又来这套,我给你留面儿了,老吴,你瞧瞧你丫手底下这都什么人?”青年扭过脸,看向对方,刚才还带着笑的脸说阴就阴了下来。
叫老吴的中年人被青年看一眼就吓得不敢再多说,掏出自己工作证走向那些警察,示意赶来的警察动手把刚才吓唬谢虎山的两个警察抓起来:
“穿着警服招摇撞骗恐吓群众,那枪是随便拿出来对准人民群众的吗!给我把他们两个,还有这几个地痞无赖铐起来!”
谢虎山看不到对方亮了什么证件,但赶来的警察却在看完之后反应迅速,当即把两名警察和四个无赖铐了起来。
“我他妈用你帮我亮证吓唬人?”被中年人老吴喊飞哥的青年看到对方亮证抓人的安排,非常不满意的开口。
“我的飞哥,我求你了,老吴回头肯定撸了他们,一个不留,行吗,就别让他们知道知道你是谁了,你干的事,这种人听一耳朵都容易吓出心脏病。”又一个跟班此时走过来,小声对青年说道:
“四周都是人,考虑影响,让老吴打发了就行了。”
飞哥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考虑个鸡毛影响,老子普通工人一个,不怕现眼,他们不考虑工人农民,我还得替他们留面儿?”
谢虎山在青年身后看的清清楚楚,刚才几个赶来的警察拷完人之后,有个警察可能出于好意,在吓唬自己的那个警察耳边说了几句话,吓唬自己又被缴了枪的警察当即脸色大变,甚至两只手都开始不自觉的哆嗦。
那显然是被中年人的证件吓得。
这个中年人老吴已经是个对方眼中了不得的存在,那此时能让他都忌惮的青年得是什么通天大人物?
可这位大哥真不像啊,尤其自称工人,造型也跟大人物沾不上边,那身名牌套在他身上,就跟土包子穿西服一样,怎么看都别扭。
老吴捡起地上青年丢的两把枪,收进自己拎着的包里,挥挥手,几名警察如临大赦,就要押着人赶紧离开,青年看到这一幕,不满意的开口:
“嘿嘿嘿,嘛呢?”
说完转身看向韩红兵,笑着开口:“这位民兵同志,把你缴获的那把枪能不能交给我?”
韩红兵看向谢虎山,谢虎山点点头,韩红兵把枪交给对方,青年看看两人,咧嘴一笑,随后转过身:
“老吴,你的人连枪都不要了?”
被下了枪的警察此时铐着双手,面如死灰,哆哆嗦嗦看向青年,老吴也已经对方要把枪还给他,朝他走过来。
结果叫飞哥的青年,眨眼之间把手里的五四拆成一堆零件,连同子弹好像天女散花一样朝着远处广场抛了出去,零件和子弹散落在人群中不见了踪迹:
“谁的枪谁自己捡去!刁难人谁不会!”
这位飞哥刚才露了一手的拆枪速度,让谢虎山韩红兵看的一愣一愣。
真要比拼抢拆枪,别说师傅老张,恐怕特派员老冯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是从哪个神仙工厂冒出来的工人大哥?
叫老吴的也不生气,示意警察去满地拣零件,笑着开口:
“消消气,回头我给查查他们都干了什么事,肯定严肃处理他们!”
“去八大胡同遛弯,跟人问个价,还得给大茶壶丢两大枚茶水钱呢,如今农民同志把枪还给你们了,不再追究,你们没点表示就想走,还有没有点儿人情世故?”叫做飞哥的青年对老吴开口说道。
老吴满脸陪笑,看看谢虎山两人,又看看青年:
“飞哥你觉得,我怎么补偿这两位同志才合适,我……”
“两位农民兄弟,刚才我听说是从阳县来的武装民兵?”青年没搭理老吴,转身看向谢虎山和韩红兵,开口问道。
谢虎山两人点点头。
“直隶省啊,从这儿回去肯定在燕京转车,得嘞,咱们顺路。”青年看到两人点头,笑着说完,转身对老吴绷起脸:
“甭装笑面虎,两位农民同志的票肯定不好买,尤其还带了条狗,你们丫耽误人家押运任务,车票钱得赔给人家。”
老吴擦着脸上得汗,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他是在场唯二知道青年身份的人,了解这位活祖宗是个混不吝,别说打架闹事,天都敢捅塌,孙悟空大闹天宫都不足以形容这个青年当年干的事。
“让两个农民兄弟跟我一车走,看看我隔壁的高级软卧套房有票吗,给人安排上,我怕你们这些人,等我走了,还得打击报复。”青年指着谢虎山两人对老吴吩咐道:
老吴抹着脸上的汗,连连点头:
“没问题,飞哥你怎么说咱们怎么安排。”
“就你会做人,我要不冲你,刚才就先开几枪再把枪拆了。”青年骂了老吴一句,伸手拍拍对方的胖脸,语气嚣张的说道:
“说实话,我现在信不过你了,老吴,我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几个杂碎拿我寻开心,你丫跟我说肯定处理,结果我今天回去又遇到他们欺负人。”
“你丫要对人民群众没交情,我跟你以后也没交情,就这一次,下次我要再遇到,我让你当天就伤残病退。”
老吴听语气都快急哭了:
“我的飞哥祖宗,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回去就开公审大会,从严从重判了这几个王八蛋!你要不放心,枪毙他们的时候我让人拍几张照片,给你送过去。”
“你看着办。”飞哥语气冷淡的说完,又看向已经被铐住双手,两腿发软的几个无赖:
“爷爷叫程云飞,在燕京火车站扛大个儿,有个外号,假花子。”
“你们要是出来不服气,想跟我动动手,随时去找我,你们挑地方,甭管是哪,带多少人你随便,爷爷一个人去,怂哪怕一下,我以后跟你们丫姓!滚蛋!”
他一句滚蛋,老吴连忙摆手,警察架着几个无赖快步消失在这位飞哥的视线中。
“这工人大哥比你还虎,话放得真狂。”韩红兵看完这一幕,在谢虎山耳边语气钦佩的说道。
谢虎山认同的点点头,示意韩红兵看向青年那双手:
“主要是本事大,两只手的拳面全是茧子,而且我要有这大哥刚才拆枪的能耐,我比他还狂。”
……
羊城火车站调车组组长张春光,刚忙完工作站在站台上喘口气,准备一会儿去吃午饭,结果就看到谢虎山牵着一条白色的狗正沿着站台走过来。
旁边还有一名穿着洋装但掩盖不了土气的青年,此时正边走边俯下身撸几下狗头,两人有说有笑,旁边还有一个青年背着大包小包。
这让张春光有些生气,自己已经叮嘱对方晚上再来找他,到时候自己安排他们悄悄登车,这才刚刚中午,怎么就大张旗鼓走进来了,而且唯恐别人看不到他们牵着狗?
而且说好了两个人,怎么变成三个人了?
这叫谢虎山的小伙子之前跟自己说话时挺懂事的,怎么办起事来这么愣呢?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拦住谢虎山和青年,语气里带了些不满:
“你俩怎么回事,我不是说好了晚上在来吗?这让领导看见……”
“同志,你谁呀?”叫飞哥的青年被张春光拦住,没生气,只是好奇的看向对方,可能没想到还有人敢拦自己。
“我一个姐夫。”谢虎山在旁边开口对程云飞解释道,随后对张春光说道:
“姐夫,我俩有票了,这就上车准备走,这位大哥不是……”
叫飞哥的青年示意谢虎山不用解释,反而对谢虎山问道:“真是你姐夫?”
“哪啊,我直隶省的人,哪能在这边有亲戚,是我们押运过来住招待所,这是招待所大姐的爱人同志,看我带着狗可怜我,寻思安排我们坐着货车或者行李车回燕京。”
听完谢虎山的解释,青年扭头朝身后几个人骂道:
“你们丫瞧瞧人家这觉悟,看见农民同志,起码知道农民不容易,能帮一下帮一下,再瞧瞧你们丫,什么东西。”
张春光这才看到,自己好几个领导正乖巧的远远跟在后面,朝这边打量,这让他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自己走后门被全体领导围观是一种什么感受?
“领导,甭害怕。”看到张春光脸上有些难看,飞哥对张春光笑道,随后扭头看向远处的几个人:
“这是我姐夫,看仔细喽,我要知道你们给他穿小鞋,脚丫子给你们丫一个个掰下来!”
留下目瞪口呆的张春光站在原地发愣,谢虎山,韩红兵连同二喜,被程云飞带领下,好像贵宾一样安排上了一辆火车的两人间高级软卧包房,刚把背着的东西放下,那位飞哥就从隔壁走过来,蹲在地上撸着狗,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二喜。
“甭管我,我就逗会儿狗,一会儿我就回我那屋。”程云飞摩梭着狗头,嘴里熟练的说着英文,让二喜按照英文指令做着各种动作。
“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韩红兵打量着一番富丽堂皇的包厢,对程云飞开口问道。
“就是普通一工人,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燕京火车站货运队工人,扛大个儿的,到燕京出站你就看明白了,正好该我上班。”飞哥撸着狗,瞧瞧谢虎山和韩红兵都跟看见怪兽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笑着说道:
“你俩别把我当大人物,哥哥我还真不是。”
“拉倒吧,外面的人吓得都快给你跪下了,您能是普通工人?”谢虎山坐在旁边的床位上说道:“这身行头和您那表,工人干一辈子未必能买得起。”
“你看我穿着像吗?这都老吴他们那些起哄架秧子的冤大头给我置办的,他们欠我人情,我呢,吃孙子喝孙子,就是他妈不谢孙子!”飞哥撸着狗,笑着说道:
“当自己是个人物,求我去澳门合伙做生意,真当哥哥我没见过世面,弄块劳力士戴戴就晃花了眼?”
谢虎山取出一支万宝路递给程云飞:“普通工人连您这表叫啥名都不可能知道。”
“我也是在燕京外国友人商店瞧见的。”程云飞接过香烟看看牌子,随后凑过头去就着谢虎山的打火机点燃,笑着说道:
“不过你俩这烟和狗,肯定不是外国友人商店弄出来的吧,手段挺野啊,偷的狗都敢写在采购证上冒充公家财产?”
“不是偷的,真是……”谢虎山连忙开口狡辩,程云飞摆摆手:
“拉倒吧,这狗听的懂英文,一看就是你俩押运的时候从对面偷来的,别怕,我不检举揭发,我当年也偷过外国人的狗,咱们同道中人。”
“大哥,你也是去港岛偷的?”谢虎山对程云飞问道。
程云飞叼着香烟,撸着二喜:
“拉倒吧,我没你们这么大功夫,从直隶省千里迢迢跑港岛偷狗去,我是在燕京偷人家外国大使馆的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