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个群体的扩散,一些人的回忆与辨认,在祝幼君来港的第五天,她就轻松见到了照片中服侍自己太奶奶的自梳女佣,如今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对方告诉她,当时还年轻的祝家老夫人带着子女于1937年来港岛购置房产定居,自己被对方亲自请去照顾年幼的子女,既当贴身佣人,又当管家。
港岛沦陷期间她曾陪祝家人去澳门躲避生活数年,直至重光后才又回港。
老夫人一直去信内地,托人打听自己失联的丈夫与长子消息,按照自梳女的话来说,那些年单单是花掉的电报费和托人送信的人情,都够在港岛买下一栋楼了。
只是兵荒马乱,始终音信皆无。
夫人为此大病一场,抗日战争结束之后,她想搬回沪上旧居,可没等养好身体动身,内地又打起了解放战争。
夫人的娘家此时已经移居美国,加上夫人思念丈夫,身体一直不好,夫人的娘家哥哥从美国来港岛,替她做主卖掉了港岛的房产,遣散了家里的下人,保镖之类,以帮夫人治病的理由,把妹妹和两个外甥,一位外甥女带去了美国。
至于具体去了美国哪里,这位自梳女佣也不清楚,祝夫人当年想要让她一起同行,但她不想离家太远,客死他乡,所以跟祝夫人辞了工。
祝幼君刚开始得知找到女佣时有多惊喜,得知最后结局是就有多绝望。
她运气好,挣扎来到了港岛,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再跑去美国吗?
再胆子大,她也只是个十八的姑娘,回来的路上没落泪,谢虎山就觉得这姑娘还行,结果一进客厅,就伏在沙发上一直哭到了韩红兵带着自由妹回来汇合。
韩红兵听完谢虎山的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换了话题:
“谢斯令,港岛的会道门余孽好像跟缺心眼儿一样,而且都是他妈当伪军的好材料……”
这是韩红兵这几天得出的结论。
“怎么了?”谢虎山问道。
“你就说打架吧,咱们打架,一旦约好,那肯定是先下手为强,这些货是啥呢,都开始抄家伙了,还搁那废话呢,说一大堆,他还没说完呢,我都捅完了。”韩红兵笑着说起了自己这段时间跟资本主义的会道门余孽打架遭遇:
“林美洋同志后来告诉我,说他们打之前还要说自己是什么教什么门派,自己师爷是谁,师傅是谁,自己在哪瞎混,有多少兄弟啥的,我寻思可去你大爷的,咱们在阳县出去打架那时候也不用这么麻烦呐?”
“最Der的是啥呢,我把他们那边带头的捅躺下,他带来的兄弟居然就不动手了,明明是不敢动手,他们还他妈能理直气壮的骂我,说我不等对方说完就先动手把他干躺下,是不守规矩。”
“那他妈我又听不懂那个傻比叨咕啥,你说我打架也不能带林同志当翻译啊,咋得,当年八路军和日本鬼子打架时,旁边还得带俩翻译?干就完了呗,干躺下你说啥就是啥!”
看到韩红兵一脸认真的评价港岛黑社会都是傻比,谢虎山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谢虎山笑起来,韩红兵说道:
“真事儿,你乐啥,还有啥呢,投降倍儿快,现在我出去打架,身边跟着好几十号人,也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咱俩那位宝哥,说都是打不过我,投靠过来跟我混的,我寻思混尼玛蛋,你们户口又不是中坪村的,怎么混?收秋你们能跟我一块儿干活啊?”
“你不知道,可他妈能说了,咱大哥和林同志告诉我,说这些人都愿意跟我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啥的,快一边玩去吧,他们大哥被我捅躺下都没见他们帮大哥跟我动手,我还能指望他们能真心实意跟我当哥们儿?”
“哈哈哈哈~”谢虎山大声笑了起来:“港岛这些会道门余孽,可能觉得这就是讲义气。”
“这战斗意志和忠诚度,谁他妈敢跟他们讲义气,敢啊?”
“真打仗你都得担心这些人投靠敌人,这不纯纯伪军嘛?胆子还小,看见我打瞎人家一只眼,都他妈吓得好像我杀了个人一样,而且他们打架,拿刀专朝肉厚的地方砍,那他妈能砍死人?”
“连咱几个里最差劲的马三儿都不如,有一回咱们和南郑庄的人打架打急了眼,马三儿肚子挨了对方一军刺,好歹还能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起个抿铲,把对方眼珠子扎瞎一个,至少一换一。”
“废话,农村打架多野蛮,死人闹出人命都不用公安局出面,大队就调解了,港岛哪个会道门要有咱大队的本事,早就做大做强了。”谢虎山对韩红兵调侃道:
“下次你都不用打,直接给他们脱裤子看看,告诉他们你铁懒子的外号怎么来的。”
韩红兵的Der上有一条刀疤,大概一多长,和其他大队打架打急了眼,对方趁他落单把他抓了,威胁要劁了他,只要韩红兵服个软磕个头就放人。
对方就要一个面子,可韩老二这个货就是不服软,瞪着眼睛骂对方,让对方有本事劁了自己,你不劁了我,我肯定劁了你。
逼得对方在一帮同伴注视下下不来台,把他吊树上,可最终也没敢真劁,只是割破了皮吓唬吓唬,给韩红兵留了一道疤。
伤好之后,他带着谢虎山,陈大喜等人找过去寻仇,说到做到,把对方两颗卵子一脚一脚踹到直至坏死摘除。
最终经大队出面调解,赔了对方家里二百多斤粮食,二百块钱。
这要放在港岛这些混混身上,真让敌人拿匕首给自己的Der割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恐怕早就求饶了,不可能跟韩老二一样,还敢骂脏话呛火。
所以现在韩老二嫌弃港岛混混战斗意志太差,和阳县的民兵们不能比,谢虎山觉得他这都算是在侮辱野蛮生长的农村民兵。
这些民兵是从小看露天电影放映的各种抗日战争片长大的,玩打仗游戏都能跟着电影里用战术。
十二三岁,十三四岁就登记入册开始军事训练,从小荣誉感就是MAX状态,宁可牺牲不能投降都刻在了骨子里。
混混说砍死你,可能只是吓唬人。
这些民兵说要弄死你,那绝对不是开玩笑。
因为在农村,打架打急眼死了人,只要自己一方占理,再加上大队护犊子,不经公闹到公安局,还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欠饥荒,赔死者的家里几百块钱。
“咱们那俩大哥这两天很卖力气,哎,也不知道他俩干啥了,居然就拿出来十几万。”韩红兵叼着香烟,对谢虎山说起了阿宝。
阿宝和轩仔两天交给了谢虎山十几万,不然谢虎山和韩红兵也不能只用了五天,就攒够了五十万。
两位借高利贷收小弟的大哥,对他们这两位小弟真是非常关照。
谢虎山望向夜空:“还能干啥,宝哥想开了,办了通行证,考虑借着跟他父母一起带妹妹到羊城看病的理由,离开港岛,不再回来,收咱俩当小弟,人家欠一屁股饥荒,不跑咋整。”
“欠一屁股饥荒还能拿出十几万?”韩红兵诧异的温度。
“破釜沉舟,你捅了好几个大佬,他一狠心,带着轩仔趁人家住院,把人家的车偷走低价卖掉,他是泊车仔,偷车这活儿他擅长,六七辆车,跟卖废铁一样被咱们这位大哥给卖了,主打就是一个薄利多销。”
阿宝自从知道谢虎山安排妹妹能去羊城做手术,而且需要五十万之后,最终觉得不如豁出去放手一搏,所以办好了通行证之后,趁着韩红兵把那些有车的江湖人打进医馆住院期间,他带着轩仔就去偷对方的车卖掉。
偷车这种事最后肯定能查到他,他早就想好了,以后也不回港岛,丢车的人找不到他,就只能找长乐社算账。
他和轩仔两班倒,两天偷了六七辆,七八辆,卖了二十几万,给自己留了十万当去羊城的生活费,剩下都交给了谢虎山。
这大哥当的,确实无可挑剔。
韩红兵难得认同的点点头:“咱大哥这是活明白了,知道不跟那些王八蛋继续瞎混了,就早该这么干,港岛这些王八蛋真不是人揍的!”
韩红兵第一天强买强卖时,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可是后来跟着他的自由妹,大名林美洋的林翻译告诉他,这些人拐卖妇女,还给妇女打毒品针,让人家天天陪男人睡觉给他们赚钱之后,韩红兵觉得自己打架杀人这都属于替天行道。
“说实话,我有好几次打上门,看到那些姑娘,我都想把枪掏出来挨个崩了狗日的,你是没看见,谢斯令,你要看见肯定早炸了。”
“真他妈不是人,怎么可以那么坏,气得我那几天捅了好几个开妓院的,见一个就捅一个,宁可不要钱也要捅了他们!这些牲口没有姐妹老娘,都他妈石头里蹦出来的?”
“而且开妓院这种事,港岛这边的资本主义政府和公安局居然就瞪眼瞧着,也不管管,真不拿中国人当人!”
“这叫自由……”谢虎山还想调侃,韩红兵已经不屑的骂道:
“狗屁自由,真要自由,我砸了那么多妓院,咋没看到一个外国娘们儿被打针,全是中国人,自由咋英帝国不让自己的姑娘被送进去让人祸祸?”
呃……谢虎山被韩红兵这句话问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群港岛同胞,都没一个才来了五天的内地民兵看的明白。
注意到客厅劝慰祝幼君的自由妹不时看向露天处的韩红兵,谢虎山开口问道:
“林同志看你的眼神不一般呐,关系搞得不错?”
这位自由妹是主动投奔自由的人,家是粤省人,和他们三个不同,她属于已经被卖了两次,先是被蛇头骗,又被蛇头卖给了号码帮。
听到谢虎山提起自由妹,韩红兵表情有些尴尬,扭过头看向远处的夜空:
“人挺好,没遇到咱们,肯定也是妓院陪男人睡觉的下场,哪都挺好,还挺会照顾人,就一点不好。”
谢虎山像是猜到了一样,语气肯定的说道:“那点儿你觉得不好的地方,就是她老问你,能不能留下来,对不对?”
“问我为啥都已经千辛万苦跑来了港岛,为啥还要回去,我说我他妈是被迫,主要是村里的弟兄们等着我来薅点资本主义羊毛,带点洋货回去。”韩红兵说道。
谢虎山凑到韩红兵旁边:“喂,韩参谋长,你丫给人姑娘睡了?”
“没有啊?”韩红兵听到这句话,马上扭过头,目光坦然的看向谢虎山:
“卧槽,你把我当成啥人了?”
“那你说起她时,扭过脸去干啥,你又没对不起她,有啥不好意思的?”谢虎山疑惑的说道。
“差点儿,哥们把持不住了,连长说得对啊,有个女人钻你怀里的时候,脑子会轰的一声。”韩红兵笑出了声:
“美人关不好过啊。”
“裤子都没脱,就是让你抱了一下,这也叫美人关?”谢虎山笑着说道:
“那你过了吗?”
韩红兵看向夜空,大方回身看向客厅的女人:“过了吧。”
谢虎山揽住韩红兵的肩膀:“洋货买完了,钱也攒够了,还剩两天,你要不要做做她思想工作,问她愿不愿意跟你回中坪。”
“直接走呗,还留两天干啥?”韩红兵没有理会谢虎山的调侃,直接问道。
谢虎山看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还得给大黑偷个媳妇呢。”
第118章 私事
祝幼君坐在双人浴缸里,看着与自己相对而坐的林美洋姿势优美熟络的在身体上打着泡沫,说实话,她有些羡慕,因为她第一次见到浴缸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用,即使现在住了几天,她也搞不太清楚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做什么用的。
林美洋把手上的大团泡沫抛向祝幼君,看着它们落在祝幼君的身上,笑着说道:
“你哭了那么久,眼睛都红了,闭眼在热水里泡一会儿,再睡一觉,就好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洗澡,不过我家是我们孙家庄第一个能在家里洗澡的。”祝幼君用手摸着那些泡沫说道:
“那时候,我爸自己动手给我们搭了个夏天洗澡用的木头棚子,棚顶还能装些水,每天早上他都打水把棚顶装满,让太阳晒一天,把水晒热,傍晚就可以洗个澡,后来邻居看到了,请他帮忙搭一个,再到后来,全村几乎都请他去帮忙。”
“我也是来港岛才知道还能这样洗澡。”林美洋双手捧着泡泡,朝着祝幼君吹过去。
祝幼君伸手挡着飞来的泡沫,嘴里说道:“你说你,明明是城里人,活得那么好,又没有吃不饱,非要来港岛。”
林美洋比她大四岁,今年二十二岁,她已经听林美洋说过,对方在老家时就是城里人,在医院当护士,因为被一回乡因病住院的港岛人欺骗,以为港岛真的是人人有钱,住洋房,开汽车,这才铤而走险要投奔所谓资本主义社会,结果先是遇上了人贩子,又被卖给了号码帮那些坏人,如果没遇到谢虎山韩红兵,现在可能已经被卖了不知道多少次。
祝幼君觉得自己不用说有一份城里医院的工作,就算是有一份公社卫生院的工作,她妈都不可能让她来港岛。
“那位谢大哥,一定要带韩红兵同志回老家吗?”林美洋没有接祝幼君的话,而是吹光了泡沫之后,看向祝幼君,轻声问道。
祝幼君点点头:“他东西都买完了,这两天应该就走,肯定是两个人一起走。”
她这几天除了找亲戚,就是陪着谢虎山去各个工厂,银行,邮局等地转悠。
她看的很明白,这个男人绝对没想过要留在港岛,那忙碌的状态让祝幼君感觉,谢虎山就是单纯把港岛当成一个钱包,一个不用自己付钱的集市,逛完之后,能完全没有任何留恋的拍屁股走人。
林美洋压低声音,小声对祝幼君问道:
“可是我和韩红兵同志聊天时,他说你是那位谢大哥介绍信上的爱人。”
“他家里有个订了亲的媳妇,我妈求他帮忙把我带过来,所以写了一封因结婚投亲的介绍信,靠着这封介绍信,我才能搭上车。”祝幼君朝自己身上撩着水,嘴里说道。
林美洋观察着祝幼君说这番话的细微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又幽幽开口:“你喜欢他。”
“这个大房子里一共四个人,又没有瞎子,连你都能看出来,你说谁还看不出来,不过看出来也没什么用。”祝幼君很坦然的看向林美洋。
连前几天帮谢虎山订货的阿宝他爸他妈都能看出来自己对谢虎山有心思,何况林美洋。
奈何那个货对自己没什么想法。
“没准他装不知道呢,你直接告诉他……”林美洋对祝幼君说道。
祝幼君笑了起来:
“告诉他也没用,没过来之前,住在笋岗招待所,我们俩睡一间房,我连关上灯我害怕这种话都说了,就想让他来港岛能跟我一起留下。”
“那就是他其实已经和睡完了,可是还要走?”林美洋表情呆滞了一下。
祝幼君一想起之前谢虎山和自己的对话,脸上就浮起淡淡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