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虎山看完了照片,对大妈笑着说道:
“就这点事儿,还值当桃子给你打掩护?你以为你没话说那会儿,她在堂屋特意咳嗽几声我没听见是吗?”
“我当民兵排长,警觉性那不是一般的高,什么咳嗽,摸眉毛,擤鼻子这些试图传递消息的小动作还想瞒过我,就直接告诉我呗,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住医院和住疗养院不一样。”
“我咳嗽是听见大妈说药是她的,就怕你乱想,想让大妈告诉你实话,就说是奶去疗养院了……”桃子此时背着身顶开门帘,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来,里面还卧着个鸡蛋,此时垂着被灶火熏的有些红的脸说道:
“三哥,先吃面条吧。”
“哎,谢谢!”
谢虎山刚要接桃子手里的面条,奶奶已经盛了另一碗面条走进来,好家伙,上面卧着俩鸡蛋。
到底是亲奶奶,比桃子心疼自己。
“奶,你别烫手~”谢虎山伸手就要去接奶奶手里的面条。
“桃子,把这碗面条吃了。”奶奶左手把桃子捧的面条放到谢虎山面前,右手把自己端的面条放到桃子手里,眨眼之间完成了面条互换。
谢虎山愈发怀疑,桃子她家可能是从滇南省迁徙来直隶的,肯定会下蛊。
耳边已经响起《红灯记》的唱词:
奶奶已经不是你的亲奶奶……
桃子也被奶奶的动作吓了一跳。
“甭管,他干活那地方管饭,天天能吃饱,再说,面条大小伙子吃多少都不顶饿,还得拿窝头找补,你吃你的,他要想吃,我再给他做。”看到桃子有些不好意思,奶奶拍拍她的后背,柔和的小声叮嘱:
“不能不好意思,你得让他看明白,我这个当奶的,跟惯着他一样惯着你,甚至还得向着你,别以为他回来,奶奶就对你差了,我让你吃就大方吃,别替他考虑,不然以后他一直当你不如他受长辈宠,没长辈向着你,那你可有受他气的时候,这个毛病不能惯,人呐,都是有了仗势就欺负没仗势的。”
大妈陈春香看着自己婆婆说这番话,也笑了起来,这话自己刚进门那会儿,老太太也跟自己说过差不多的话,自己也是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听了进去,然后这个家里有啥事都是她做主,也就是对自己婆婆没招,真急了眼,公公谢老六都被她收拾过。
“哎,那我去喊大秀吃饭。”桃子擦擦手,准备去谢虎山那屋喊大秀来吃午饭。
谢虎山抬头看向桃子,拒绝了她的提议:“别喊了,坐下吃饭吧,大秀拿勺舀着半碗糕干粉正吃呢,不冲水,干吃,我都替她噎得慌,等吃完饭,给她剩一桶刷锅水解渴就行了。”
可最后桃子还是分出一半面条和一个鸡蛋,把大秀喊了过来,而大秀也是真争气,在大妈气绿的脸色和杀人的目光中,把面条吃了下去。
几个人吃完午饭,大妈借口把谢虎山给小宝的旧工作服送去二叔家,拖着大秀就走,估计回家家暴去了。
奶奶则对又拿起她和桃子在疗养院合影重新翻看了一遍的谢虎山说道:
“没两天就小年儿了,东西我给你备下了,赶小年那天你亲自去把桃子送回去,顺便把年礼也送去,提前给你叔婶拜年,没成亲前走亲戚,都是年前走动。”
谢虎山点点头,把看完的照片交给奶奶收起来:
“知道了,奶,那啥,我先去队部找五叔一趟,问问我这仨月副业组有没有啥事,回来我再歇着。”
冬日的午后,闲不住的桃子姑娘正在小院里忙碌,一边可爱的鼓着嘴发出“嘘嘘”的声音,一边帮谢虎山把住了仨月窝棚的被褥拿出来拆掉褥套被套晾晒。
手里拿着红围脖走出堂屋的谢虎山,看到桃子背对着自己在那一边拆被褥,一边在那边嘘气,看了两分钟,最后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
“桃子姑娘,你在那吹什么呢?”
这个姑娘这段时间肯定累坏了,看照片就能看出来,刚陪奶奶去单独合影的时候,奶奶精神不太好,桃子的脸比现在要圆润些。
等大爷大妈再去探望,一起合影时,奶奶已经精神饱满,桃子姑娘却累瘦了。
“啊~”桃子听到声音连忙转回头,她本来以为谢虎山应该和奶奶吃完饭,祖孙两人说说话,没想到他站在堂屋门口,正满脸好奇的瞧着自己。
桃子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有些害臊的扭过脸,背对着谢虎山继续忙活被褥来掩饰尴尬:
“没啥,我想跟大秀一样学吹口哨,可怎么学也学不会,你不知道,大秀可威风了,她下学回来咻的一声,三队的猫狗全都乖乖回家,我也想咻一声,不然三队有的狗看我不熟,总汪汪叫。”
“转过来。”谢虎山拿着围脖走过去,让桃子转过来。
桃子慢慢蹭着转过身,她有些不好意思,在男方家住了仨月,跟奶奶,大妈,大秀的关系都很好,但她和谢虎山其实没见过几面,话也没说过几句。
看谢虎山专注的给自己戴上围脖,还帮自己打了个结,桃子脸上涌起些羞红,低着头说道:“谢谢三哥。”
“是我该谢谢你帮我照顾奶奶,行,挺好看的。”谢虎山把围脖帮桃子围好,朝后退了半步,打量了一会儿,才满意的点点头,从桃子身边朝家门外走,边走边说道:
“没事了,我去队部,你接着练吧,嘘嘘这声练好了,比大秀厉害,大秀最多吹口哨把满街猫狗吓跑,你这嘘嘘的声音再练练,能让街面上不论是人是狗,全都上蹿下跳找茅房,到时候你就能得个厉害的外号,口哨巴豆。”
桃子不好意思的捂起脸,听着谢虎山的脚步声没了动静,这才把手放下,小碎步朝院门口走了过去,确定对方走远之后,孩子气的鼓着腮帮子对着谢虎山远去的背影用力吹气:
“嘘嘘~~嘘嘘嘘嘘~~还说我是巴豆……拉死你~~嘘嘘~!”
她似乎想要把谢虎山当成猫猫狗狗,把自己想象成大秀,口哨声一响,害的自己难为情的谢虎山就会“唰”的一下不再敢露面,缓解心里的尴尬。
奶奶在屋内的窗户旁,透过玻璃静静的瞧着,被暖阳照耀的脸上全都是笑。
第91章 双喜临门(7K)
谢虎山没像跟奶奶说的那样,去三队队部找马老五,而是直接走着去了中坪公社大院找杨利民。
杨利民如今是中坪公社团委书记,兼阳县扶农支贫专项活动派驻中坪生产大队党支部的第二书记。
虽然在国家干部序列内还是个不起眼的小科员,但这身份放在中坪生产大队这种农村地界,两千八百多号人,除了韩老狗,就已经属他官大。
在公社层面虽然排名靠后,但也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你小子找我算账来了吧?”看到谢虎山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坐办公桌后看文件的杨利民就一副了然的语气开口笑道。
他知道自己料理的这件事如果想瞒一般人或许管用,想瞒谢虎山这种鸡贼货,那是一点戏都没有。
谢虎山拉过一把椅子和他面对面隔着桌子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
“照片上我奶去疗养的日子,是我刚去开河工没多久,那时候我还没拿荣誉呢,怎么可能有指标安排我奶去疗养,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这事儿怎么把马老五,四丫头他们也都卷进来了,你可想好了,老杨,不说我也能查出来,可等我自己查出来,咱俩容易伤交情。”
他第一次看大妈展示的照片时就发现了问题,照片拍摄冲洗出来的日期与自己带着民兵大队抢荣誉的日期对不上,奶奶在疗养院时,自己刚到工地没多久,压根还没想抢荣誉呢。
杨利民那天半夜赶去工地替班,着急忙慌去见自己说有压力,要是谢虎山没猜错,应该就是为了让自己拿到荣誉疗养指标,好把不知道杨利民哪弄来给奶奶安排的疗养指标给抹平。
所以这家伙才会对他谢虎山说压力才会大,所以这货看到自己拿到荣誉,才如释重负。
但谢虎山猜不出更具体的细情,只能登门找杨利民问清楚。
“我要说了你可不能跟桃子翻后账,都已经过去了,就当你脑子不好用,装作没看出来。”杨利民从抽屉摸出一盒北戴河,自己先拿出一颗,随后把烟盒丢给谢虎山,云淡风轻的笑道。
谢虎山愣了一下,这里面还有那位桃子姑娘的事呢?
杨利民看到谢虎山错愕的表情,哈哈一笑:
“想不到吧,你那个小媳妇可厉害着呢,那是真豁得出去,没她,我估计你小子回来就看不见奶奶了。”
“你说,我听着呢。”谢虎山拿起烟盒取出一支烟问道。
杨利民这才把谢虎山去工地之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谢虎山也从老杨口中听到了那个在暖阳下学着吹口哨的桃子姑娘的另一段离奇事迹。
谢虎山带着民兵大队刚离开不到一个礼拜,六爷谢老六给奶奶这院送来一只他赶大车时用干粮跟山里人换来的野兔,让奶奶和桃子尝尝鲜,贴贴秋膘。
桃子把兔子收拾好炖熟,还特意大爷,二叔两家都分别留出了一份,说晚上等两家人都在家的时候陪着奶奶送过去。
奶奶看着桃子懂事,心里开心,就着油水大的兔子肉多吃了点儿饭,结果吃完中午饭还没半小时,老太太腹痛发作,疼得在炕上弓身打滚。
可把桃子吓坏了,家里没别人,她把家里给自留地拉粪的小排子车铺上被褥,把奶奶背进去盖好被子,拉着车去了公社卫生院。
公社卫生院的大夫因为医疗设备缺乏,也不敢冒然下结论判断到底是急性肠炎还是急性胆囊炎,而且药品也缺,除了消炎的青霉素,退烧的安乃近之外,基本没有啥能对症治疗,迅速见效的西药。
再加上奶奶疼痛难忍,话都说不出来,大夫建议直接送县医院,他联系安排车,让桃子赶紧回家拿钱。
桃子急着跟奶奶去县医院治病,一点犹豫都没有,回家就把谢虎山卤煮摊攒的几百块公款从西屋房梁上拿了下来。
马老五之前让谢虎山临走前把钱交给队里,谢虎山没有松口同意,就怕自己不在家,家里遇到什么急事,管它公款私款,手里有钱就踏实,真出事也不害怕。
所以走之前告诉桃子,副业组公款有七百多块放在他那屋房梁上,遇到急事该花花,花完等他回来告诉他,他想办法还上。
其实这么安排谢虎山也还有点儿私心,虽然不大可能,但万一桃子真贪心动了那钱,回来数目不对,他跟人家姑娘的退婚也能勉强有理由。
所以谢虎山离开之后副业组的局面是,他在队里时副业组挣的钱,在桃子手里,他开河工之后副业组挣的钱,在韩红贞手里,而生产队长马老五那边,只有帐。
钱款账三方分离。
桃子拿了钱带着奶奶去了县医院直接办了住院,医生初步诊治后说很可能不是胆囊炎和肠炎,怀疑是胆结石。
桃子不怕花钱,可住了一晚上,她发现止疼药效力一过,奶奶就发作,桃子就怀疑医院是不是故意只用一支又一支复方氨基比林帮奶奶止疼,别的药物不给好好用。
趁第二天急忙赶来的大妈和二婶陪护时,桃子自己大着胆子出了医院,跑去了县委大院找杨利民,她知道杨利民在奶奶家住了俩月,和谢虎山关系好,还是个县里的领导,桃子想让这个领导帮忙在县医院找找关系,打听打听奶奶到底是什么病,让医生给奶奶好好治病。
杨利民一听奶奶生病,赶忙找了医生了解情况,医生也很为难,医院没有先进的B超设备,无法确定奶奶体内的胆结石有多大,只能用消炎镇痛,促进胆汁分泌这种效果缓慢的保守治疗,不是故意不给好好治病。
然后杨利民通过自己的关系,给奶奶安排去了有B超设备的疗养院治疗,那边医疗设备比较全,而且有排石的治疗方法,不需要指标,因为是自费。
他忙着自己下乡前的各种准备工作,忘了应该先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比如说结账等他忙完再过来结,或者去疗养院解释一下病人不疗养,单纯治病。
他就在临走之前问了桃子一句有钱吗,没钱他想办法,没想到桃子当时点点头说有钱。
杨利民当时要知道桃子花的是公款,说什么也先帮忙把奶奶的治疗费凑齐。
谢虎山的小媳妇,这位桃子姑娘压根没想给谢虎山添麻烦,什么叫还钱?不存在。
住进疗养院,每天该付钱付钱,她也不知道要住多久,更不知道疗养都是最低一个月起,反正让交钱就交钱,一点儿都不心疼,医生和她说治疗情况,桃子就一句话,哪个药最好就用哪个。
而且她转脸就把从疗养院看到其他病人因为立功享受疗养的消息换成谢虎山的。
告诉奶奶,杨领导说住这儿不花钱,三哥在工地立功了,国家奖励的指标,让奶奶踏实住着。
大妈回来和大爷说起来,大爷寻思杨利民肯定不会骗人,而且他也是干部,知道这种疗养指标确实可以安排家属去享受,所以也当成了真的。
压根没想到这个奶奶给谢虎山选的媳妇说的是安慰人的假话。
奶奶在疗养院的生活那叫一个舒心,其实一个礼拜病就好了,但疗养院按照疗养的待遇接收的,足足安排奶奶住了一个月,每天固定体检,一三五疗养院组织看风景散步,二四六组织看电影,周日看文艺演出,身边还有桃子陪着她说话,老太太乐得天天夸国家政策好。
一个月自费疗养,七百多块钱的公款花得就剩两百多块了。
等奶奶疗养结束回了家,桃子寻思不用等谢虎山回来了,他回来也肯定还不上。
于是桃子转脸就去找了副业组的韩红贞,把剩下的二百多块钱交给韩红贞,一句话就让韩红贞当场听傻了。
小媳妇告诉小寡妇,谢虎山副业组的钱都让她偷出来花了,就还剩这么多,要赔钱没门,她一分钱没有。
还让韩红贞现在就带她去找马老五,然后马老五再通知大队,让国家把她抓起来。
韩红贞吓一跳,劝桃子千万不能说把钱偷出来花了,就说丢了,毕竟虎三的奶奶住疗养院住了一个月,全大队都知道这事,你说偷钱自己花了,也不可能有人信,肯定都能猜到是花在疗养院了。
结果桃子振振有词,我们崖山大队原来出过这种事,我明白,钱丢了不抓人,但必须得赔钱。可是要咬死说自己花光了,赔不起,国家就抓人,不用赔钱。
自己要是说钱丢了,大队肯定让三哥和奶奶赔钱,那他得赔多少年才能还完,就是我金凤花的,全都买好吃的吃进肚子里了,没钱赔,让国家把我抓起来。
韩红贞很是无语,这简直是谢虎山之外,一个女版滚刀肉,眉眼带着笑,说话也和气,可就是油盐不进,一句话:们爱说啥说啥,我就是自己把钱花了,别想我赔钱,而且我和谢虎山没结婚,不是一家人,国家也赖不上谢家,至于我家,顺便搜,啥也没有,缝纫机没结婚,不算自己家的,还得退回谢家。
韩红贞拦住桃子,把谢虎山离开之后卤煮摊这段时间挣的钱拿出来,让桃子在那算,看加上这么多钱,能不能把这事解决,说自己快想到主意了。
她让桃子算,自己却借着去上茅房的借口,悄悄找到了马老五,要把这事承担一部分。
可她比桃子差远了,撒谎都不会撒,直接告诉马老五,谢虎山手里的公款丢了一半,她手里管着的公款也丢了一半,咋整?
她想的是,一个人还这笔钱肯定不知道还多少年,所以谢虎山丢一半,自己这边也丢一半,两家还钱的压力能轻一些,而且就是咬死保管不力,钱丢了。
这样谢虎山只要赔钱,最多是生产队队内检讨的下场,年年扣分红赔偿集体损失,只要队里大伙没意见,就不用再向上反映,能保证桃子不用真的被逮起来。
小寡妇想法是好的,只是脑子不行,和桃子比差了一截。
马老五再是农民,他也明白一件事,钱在两个人手里管着,居然发生了各丢一半的事,那贼咋寻思的,把俩失主保管不利的责任划分这么明确?
而且桃子也反应过来,追着韩红贞去了队部,见到马老五还是那句话,谢虎山手里副业组的钱,让自己偷出来花了五百多,全都买好吃的吃完了,这事跟谢虎山没关系,钱是自己扫房时发现的,自己是山里人,没见过钱,拿起来就花了。
还理直气壮的告诉马老五,要钱没有,让马老五通知特派员时,不用抓人,院子外喊一声就行,她收拾收拾,给奶奶磕个头就跟特派员走,肯定不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