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干啥啊,都是四旧嘛!砸就砸了呗!指挥部的人刚才来看一眼,也说砸完拉走埋了就行,别装车里送大坝去了,容易把人扎到。”刚才参与砸碎骨头架子和五六个瓷罐的民兵们一脸不解。
在他们看来,这死人用的玩意留着一点用处都没有,拿回家当咸菜坛子都嫌晦气。
谢虎山看向他们,知道跟他们说实话,告诉他们这些玩意有可能值一大笔钱,他们也不会信,干脆换了个不耐烦的语气:
“艹!我留着晚上放窝棚门口当尿壶行不行!咱那窝棚离茅房多远,半夜上趟厕所Der都冻缩进去了!有这几个罐子是不是能少冻几趟!一个个的不会过日子!”
“对啊,谢司令说得对,要是不砸好了,晚上出去上茅房太冷了!”几个民兵恍然大悟,看向碎裂的陶罐也有了些惋惜:
“应该等谢司令来再动手好了!草率了!”
“哪挖出来的?还有吗?”谢虎山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铜钱,嘴里问道。
陈大喜在旁边开口说道:
“没了,都在这里,附近也又翻了翻,啥值钱玩意也没有,倒是不值钱都长了锈的大钱倒是挺多。”
“咱们大队今天的土方定量都拉够了吧?”谢虎山站起身,对韩红兵问道。
韩红兵点点头:“够了。”
“下次注意,挖到瓶瓶罐罐先别急着砸碎听响儿,告诉我一声。大喜,带着大伙回去解散休息,都歇着吧,把工具都收拾好,韩老二你留下发扬风格,跟我把这些玩意拉荒地埋了去。”谢虎山对众人说完,最后选择自己和韩红兵处理这一地狼藉。
一群大小伙子顿时欢呼一声,嘴里大声夸着谢虎山讲义气,但推着自己的排子车朝窝棚方向跑去的速度却越发快,唯恐他反悔。
韩红兵叹口气:“早知道你让我留下来跟你干这晦气活计,我就不通知你了,直接假传圣旨让大喜他们干了就完了。”
看他戳在原地没急着动弹,谢虎山招招手:“天快黑了,抓紧把地上这些铜钱先给我捡起来。”
“你要这玩意干啥?”韩红兵不明白谢虎山要这些铜钱有啥用,蹲下来伸手捡起来几个在手里观察着,沾满泥土,锈迹斑斑,有些甚至都锈得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谢虎山捡着铜钱,嘴里说道:“回去收拾干净,将来给人家姑娘放大定时用来铺箱子底。”
“那你拣十个八个没生锈的就完了,拣那么多干啥,要不你上我家拿去,我家好像还有一串铜钱呢,虽然也有锈,但比这些死人钱强,而且给姑娘放定用死人钱,不嫌晦气呀?”韩红兵捡着铜钱,嘴里抱怨道。
乡下可能哪一家都能找出几个老钱,啥用没有,又花不出去,这玩意最大的用处也就是放定铺包袱皮或者柜子底,谁家儿子结婚,父母会临时串门找邻居街坊凑十几个。
谢虎山说道:“让你捡起来就捡起来,我收拾完了,你不说,谁知道是死人钱?”
把地上几百个铜钱都捡干净,谢虎山用腰间系着的上衣背心兜着做成褡裢背在肩膀上,两个人用车推着一堆破烂瓷片木头和骸骨朝远处的荒地走去,谢虎山动手挖坑,韩红兵在旁边抽烟看着,忽然疑惑的问道:
“哎,不是!我刚反应过来,谢司令,你不是不喜欢人家姑娘嘛,怎么想起放大定来了,你要是不愿意,心里能装着这件事?”
谢虎山直起腰喘口气,杵着铁锹看向韩红兵:
“我奶喜欢她,我不愿意又能咋办,先顺着她让她开心呗,反正结婚还早呢。”
“那倒是,六奶对你真好,打小就宠着你,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和马三小时候有次打架,你打赢了,把他打得脑袋全是包,哭着跑了,但马三那小子的指甲在你脸上划了一道,回家让六奶瞧见了,拽着你直接去了马三儿他家,指着马三让你上去把马三打一顿,不明真相的马三他爸他妈,还跟着你一块又把马三揍了一顿。”韩红兵语气感慨的说道:
“那时候我就不明白,我妈怎么每回都是我打完架,她带着我去给人赔礼道歉呢,怎么就不能跟六奶一样,敢把我孙子脸挠花了?马上带着孙子再去打对方一顿。”
“我奶那叫不讲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奶为啥对我这么宠着,打我生下来就宠着我,比亲奶奶还过分。”谢虎山也笑了起来:
“打架不算,我奶偏心到啥程度呢,她那炕柜就跟能变戏法一样,大秀,小宝他们肚子饿了去柜子乱翻,什么都找不着,我不用翻,我奶就能从里面就能变出点儿吃的,反正就我能吃上,要不然我二叔能气得不爱搭理我吗,就嫌我抢了奶奶的欢心,让小宝不受宠。”
从小到大,亲奶奶都没有姨奶奶这么宠着他,哪怕拥有两世记忆,谢虎山都觉得除了帮自己相亲这事之外,剩下的时候奶奶无可挑剔,属于对自己宠溺偏心已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谢司令,韩参谋长!吃饭了!快点儿!”马三儿在远处朝挖坑的两人喊道。
“来了!”谢虎山连续几次挥锹把坑挖完,把骸骨碎片倒进去,随后补了几锹土,把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人重新入土为安。
晚上窝棚内,只有门口的一盏嘎斯灯还亮着,四周鼾声都已经此起彼伏,韩红兵躺在自己的铺盖上,对旁边正用热水泡着双脚的谢虎山开口问道:
“谢司令,咱们是不是干一票了,一个月了,除了人家水库周边的大队,咱们外来支援的大队基本都拿过红旗了,李虎他们上礼拜也靠夜战到十点钟,硬是拿下了一次红旗,咱们再不干,大伙出去跟人家吹牛都不硬气,士气还是要鼓的。”
他是真服气谢虎山的脸皮,一次流动红旗没得过,完全不影响他每天睡觉前雷打不动去公社指挥部跟人家借半壶热水洗脸泡脚,公社后勤组的领导们话里话外都希望他能带大队争一次红旗,他也不给人个准信。
“嘶……都是虚名,浮云而已,你在这里挣的工分越多,你爸你妈年底分红的工分就越来越少,明白吗?”谢虎山双脚泡在水中,舒爽的吸着气,闭着眼享受一天中难得的放松:
“都说了是支援,人家本地那些公社大队才是主力部队,我们是站脚助威的友军,不给人家拖后腿就可以了,不要自不量力跟人家主力部队抢功。”
韩红兵犹豫一下:“可大伙……都憋着股劲,等着你开口呢,都以为你肯定得干一场,只是还在选日子,要知道你不想干,肯定急眼,不得跟大队和公社反应,把你撤回去检讨两天啊?”
“我谢谢他们,当我愿意来似的,老子副业搞得好好的,眼看能过个肥年,被丢来这里服苦役。”谢虎山说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管不住嘴!”窝棚的草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人影举着手电筒走进来。
第82章 杨利民的私事
韩红兵借着臭嘎斯灯的亮光一眼就看清楚了来人,从铺盖上坐起来,惊喜的笑道:
“呦!老杨!这是轮到你们单位来工地慰问还是执勤啦?”
谢虎山也睁开眼,一个多月没见人,杨利民看起来比秋收那会儿白了点儿,此时披着件一看就是值班查夜穿的军大衣,笑呵呵的对两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道:
“我天黑才到,替个班,去值班室说话,别影响大伙休息。”
跟着杨利民出了窝棚,韩红兵就察觉不对:
“中坪值班室?你小子这个县里干部,不该是总指挥部值班室吗?”
“还不明白?老杨看咱俩来,组织关系肯定是到中坪公社了。”谢虎山笑着说道:“够快的。”
杨利民打开值班室的门,招呼两人进来:
“上面调我不好调,下面反应需要我,就容易多了,半月前就安排完了,对了,砖窑初步就安排你老丈人所在的崖口大队了。”
“别闹,没结婚呢。”谢虎山一笑:“而且我在工地已经发现还有崖口大队工分更便宜的生产大队。”
杨利民用暖壶倒了半缸子水在手里捧着:
“结不结婚也就只能是那了,我都协调完了,目前搞出来的局面是,崖口大队生产二队迫切和咱们中坪生产三队合作搞砖窑副业,但人家不担风险,你卖不出去砖,人家也是要工钱的。”
“你把合作都谈了?”谢虎山有些疑惑:“怎么这么急?”
“先不谈合作的事,等工程完了回去慢慢说。”杨利民端起缸子朝嘴里送去,眼睛看着谢虎山慢慢说道:“我有件私事,想让你帮我办。”
谢虎山盯着杨利民观察了老半天之后才开口:“你说。”
“我在工地值三天班,三天内,你带咱们大队如果能在工地拿下个啥荣誉,功劳就有我一份。”说完,杨利民勉强一笑,用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不像在乎这些虚头八脑的人,出啥事了?”
“忙着跑砖窑的事,给咱中坪公社领导们留下的印象不太好,领导觉得,好事不应该急着便宜别人,先考虑自己公社下属大队,没必要麻烦的去整跨公社合作搞副业那一套,这副业搞得有些过于激进了,公社前两天在会议上批评我有些浮躁,所以搞得我这几天看见大伙儿都有些压力。”杨利民喝了口热水,继续说道:
“但是如果我在值班期间拿到荣誉,就能缓解掉不少压力和心理负担,毕竟那么多公社领导来值班,都没有拿下红旗,我一来就拿下来了,这说明我做群众的思想工作能力还可以,再浮躁也有可取之处嘛。”
韩红兵在旁边对谢虎山说道:“那还说啥,谢长官,干吧!不冲别人,就冲老杨跟咱们在秋收地里滚了这么久,这事肯定得帮他办呐!”
“荣誉小了不太够吧?”谢虎山问道。
杨利民点点头:“越大越好,你小子要是能整个专属荣誉称号,让县领导接见慰问,我也在值班期间陪同,那我值完班回去就啥也不怕了。”
谢虎山拿起杨利民的烟盒,取出香烟点了一支,狠嘬了几口,最后看向他,点点头,淡淡开口:
“行,不就专属荣誉称号嘛,三天内,我帮你把这事办了。”
“咱公社其他来值班的人说你一面红旗都没抢时,我就猜到,你小子肯定再憋个大的,这才风风火火赶过来求援,对了,你家里给你的信,我去看奶奶时,让我顺路捎来的,还有几双鞋,等会自己拿走。”杨利民看到谢虎山胸有成竹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谢虎山。
谢虎山拆开信,桃子姑娘的字迹很稚嫩,属于能看,但算不上好看。
信的内容直白简单,就是告诉谢虎山,奶奶和她都很好,让他不用惦记,努力工作,注意身体,工程早点完工,他早点回家陪奶奶过年。
“没别的事了?”谢虎山把信收起来,看向杨利民问道。
杨利民点点头:“就这件事。”
“那我们先回去,明天还得干活,你也早歇着。”谢虎山和韩红兵起身回窝棚睡觉,杨利民没有挽留,毕竟两人明天还要干活,需要早点休息补充体力。
等走出值班室走出一段路,看不见杨利民之后,韩红兵才对谢虎山问道:
“谢长官,老杨难得开口让咱们这帮穷哥们帮个忙,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老半天才开口答应下来,你不愿意啊?”
“肯定要帮他,老杨这次肯定遇到大事了,刚才他跟咱俩扯淡,没说实话,所以我在琢磨他到底遇到啥难事了。”谢虎山嘴里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韩红兵问道:“老杨至于跟咱们扯淡吗?你怎么知道他没说实话?”
“老杨是人尖子,他在县委办公室都能如鱼得水,来公社就不知道初来乍到怎么跟领导打好交道了?还留下什么浮躁的印象……这是他实在着急,一时半会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临时拿出来跟咱俩这顶一顶。”
“嘿,照你这么说,老杨这老小子,走了一个多月又开始得瑟了,跟哥们都不说实话了。”韩红兵气得嘿了一声:“还是欠灌,酒喝得少,回去收拾他!”
谢虎山挑开窝棚的草帘子,进去之前看向韩红兵:
“收拾他是以后的事,还是得先帮他把事儿办了,这荣誉对他来说,肯定有大用,不然这小子才不在乎这玩意,他就一句实话,他说他有压力,这句话是真的,但不知道是啥压力,咱们一直在工地,不清楚公社和大队最近发生了啥事,我家里的信上没写,那这事应该跟普通社员没啥关系。”
“早上我干脆五点就把大伙喊起来集合,听你安排,你想咋干?”韩红兵一听要整个大的,感觉身上那点疲倦都快散了,来了工地一个月,没有显一显中坪民兵的本事,总感觉差点啥。
谢虎山摇摇头:“不用,再等等,明天我先看看,琢磨琢磨怎么干,一个月了,整个工地这么多支队伍,也就刚诞生一个移山突击队的专属荣誉称号,这玩意想拿到手,比流动红旗难度高得多,红旗就是当日普通第一名,县领导没空见,要干就得能跟一天拉出两天定量的移山突击队一样,让大伙觉得中坪大队是一群怪兽一样的存在,彻底震住工地这一万四千人。”
“我一直琢磨要是有机会,咱大队该得个什么称号,要不咱把对方一天两个工的拉车记录想办法破一破?争取得个开山突击队的称号,听起来就比移山威风。”
第83章 怕死干个屁的革命工作
中坪后勤组组长,供销社主任张文正看着谢虎山蹲在指挥部旁边,用他娘黄鼠狼偷鸡的眼神,盯着自己那台突突运转的发电柴油机看了已经最少五分钟了。
这家伙收工吃完晚饭就来这儿蹲着,连文艺表演都不去看,肯定没好事。
他有些心惊肉跳的走过来,蹲谢虎山旁边开口:
“虎山同志,这玩意可不能借给你,不是我老张抠门,这玩意是用来发电带咱指挥部值班室的,别的物资啥都好说,我都能去给你寻摸,这玩意就一台,你拿走咱这指挥部就瘫痪了。”
谢虎山点点头:“这玩意马力不大,我搬走也没用。”
张文正撇撇嘴,搬走没用你还蹲这里看它看了五分钟?腿都该蹲麻了都不舍得站起来?
“张主任,我想代表咱大队争一争先进,最好是让总指挥部的县领导给中坪大队颁发个荣誉称号,可想争这个,就需要后勤支援。”谢虎山拿着个木棍在地上划拉着,嘴里念念叨叨说道。
张文正顿时来了精神,谢虎山这小子是真沉得住气啊,一个多月,终于松口了!
听听,直奔荣誉称号去的,这是干要干一票大的啊!
这家伙之前天天就是带着人完成日均定量,自己寻思上礼拜组织些中坪公社的年轻女同志来给大伙鼓鼓劲,让谢虎山带着小伙子们看看能不能看在公社这些年轻女同志们特意跑来慰问的份上,帮女同志们抢一面红旗回来。
好家伙,这犊子,缺了大德了,把自己辛辛苦苦从中坪公社玻璃厂,公社大院,农技站,兽医站等地方组织来的十几年轻女同志当成使唤丫头了。
这王八艹的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在女同志们来组织慰问前,在窝棚里给手下开大会那事,自己早就偷听到了。
这犊子真不是人呐,到现在张文正还记得他对手下民兵说的话:
“人家女同志爱说啥就说啥,左耳进右耳出!就十几个,狼多肉少,把时间不要浪费在听上面!”
“牢记四个流程,擦汗,喝水,揉肩膀,按腿!这四个项目一个不准少体验!完整享受一下公社给咱们送的温暖!”
“这很可能是你们这些乡下土鳖这辈子,唯一一次能体验十几个工人干部阶级的女同志这么热情服务你们的机会,一定要珍惜机会,把时间用在刀刃上!”
人家姑娘们热情慰问,又是擦汗,又是揉肩膀,整整三天呐,这犊子带领的中坪民兵大队,土方运送工作不仅没有创新高,差点还跌破人均最低。
二百多个犊子都被谢虎山安排好,一边干活一边排队享受十几个女同志的擦汗,喝水,揉肩膀,按腿服务。
一个个跟七老八十半身不遂的老头子赶集让剃头师傅帮忙刮胡子一样,朝那一坐,一句话没有,眼睛瞧着人女同志的脸,就干等着让女同志赶紧把揉肩膀,按腿的流程走一遍。
那他妈干活还能有丫鬟伺候,啥活的工作效率能快喽?
十几个参加工作不久,对革命事业满怀热情的年轻女同志呀,全他娘是手酸脚疼,含着眼泪走的。
人家能不哭吗,回去搞不好都得挨领导批评,写检讨,毕竟在领导眼中,让你们去,是帮大伙嘘寒问暖,慰问鼓劲儿的,结果工作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