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78 第20节

  老猛呆呆的看着对方,最后无语的摇摇头,继续干活,嘴里说道:

  “你们就是傻,昨个就占了,今天也占了,明天肯定也不用你们替他操心,就算替他操心,谢斯令也该骂你们骂你们!”

  眼瞧着集市上摊位都已经出齐,早起赶集的社员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朝着集市这边走来,却还没看见谢虎山的身影,倒是很多人一近集市就闻到了肉香味,顺着香味就走了过来。

  人们第一眼最先看到的是锅内最上方那块肥美厚实的方子肉,随后再仔细看,才能看到锅内煮的都是不值钱的下水,一个赶早集的汉子,脖颈上扛着自己四五岁的儿子凑过来,有些底虚的问道:

  “大妹子,这是啥吃食,闻着馋人,咋卖的?”

  韩红贞朝对方一笑:“这是卤煮火烧,下水和火烧盛一大海碗才三毛五,大哥,来一碗尝尝?”

  听到价钱,汉子脸色轻松不少,拍拍儿子搭在肩膀上的腿,把他放下来,从口袋里掏钱,嘴里说道:“来一碗!”

  其他人都等着第一个人问价,此时听到三毛五一碗,附近观望的人马上又靠近了不少,韩红贞收了钱,麻利的从汤锅内捞出一张火烧切碎码在海碗内,随后肺头,小肠,猪心,猪血切了不少,满满盛了一碗,最后浇了一勺汤撒上香菜末,示意对方端走:

  “辣椒,蒜泥在桌上,自己放,您要吃完想要泡自己的干粮,汤不够言语一声~”

  “好嘞!这大妹子卖的吃食实在!”男人开开心心端着一大碗卤煮去矮桌前坐下,用筷子夹着下水喂给自己的儿子。

  三毛五一大碗,那猪下水多的都在海碗内冒尖了……

  这是其他围观的人看到男人手里那碗卤煮后的想法,再加上那勾人的肉香,随后第二个走过来,第三个……

  等卖完第一波赶早集的人,客人渐少,韩红贞又忙着和老猛添水,添下水,收拾碗筷。

  一般赶集卖吃食,主要是两个饭点,早上一个,中午一个,这波赶早集吃完的人过去,下一个饭点本来是中午的十一点到一点多,结果刚九点多,谢虎山蹬着豆腐坊的三轮满头大汗的赶到,三轮上装着一大桶白酒和十几个显然是用来装酒的小碗。

  “这是……”

  “等会儿来的人,你给倒酒,我亲自去切!”没等韩红贞问一句,谢虎山把酒水卸下来就朝集市里面的牲口市位置挤去。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几个上了年纪,穿着破破烂烂,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车把式或者牲口把式的老人跟着谢虎山走过来,谢虎山老远就朝韩红贞喊道:

  “给几位叔叔大爷先倒酒!”

  “嚯~还有酒?”一个老车把式一愣,随后惊讶的说道。

  “那是!没酒我敢让我五叔和六爷跟几位大爷打招呼?好酒我没有,但只要各位来,每次一人最少半斤酒,我请!不要钱!”谢虎山让韩红贞招呼几个老人坐下,用酒提子帮他们倒酒。

  自己走到案板边,动作麻利的盛了几碗卤煮,端到几人面前:“几位大爷,尝尝味道咋样,我六爷谢老六从燕京那边学来的,说过去皇上天天吃这玩意儿。”

  几个老头拿起筷子夹着下水,喝着酒,有滋有味,边喝边聊的在摊子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才眉开眼笑的起身走人,一个老头临走前拍拍谢虎山:

  “你小子得亏没跟你六爷学着当牲口把式,不然就这脑袋瓜子,我们几个老梆子都得让你抢的没饭吃……老谢家行啊,辈辈有能人!”

  “这都是牲口市帮各队挑牲口的牲口把式?”韩红贞看到老人走远,这才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点点头:“以后他们带人来吃饭,多给几刀肺头,再送他们一碗酒,我让二面肥早上带着我六爷过来一趟,跟这些人打了招呼,以后帮各队相完牲口,他们会带着人来咱摊上谈价钱,哪集怎么也能多卖个十几碗。”

  “酒哪来的?”

  “队里出面跟别的大队买的呗,咱队又不酿酒。”

  “这一大桶酒得有五十斤吧?咱公社合作社卖得最便宜的路边倒也得两毛八一斤。”

  “马老五两毛六一斤从人家大队买了二十斤酒,我又兑了三十斤水,灌满了这一桶。”

  “二十斤酒,兑三十斤水……”韩红贞目瞪口呆,随后反应过来:

  “我说几个老头坐了一个钟头,总有人起来上茅房,亏我一直担心是咱的吃食油性大,老人肠胃受不了。”

  “有点酒味就得了,白送的,谁也不会挑肥拣瘦。”谢虎山满脸的不以为意:

  “再说,就这甘蔗皮和烂红薯酿的破酒多难喝,喝完口渴,头疼,见风就倒,我兑点水,也是为他们身体好,不然这么大岁数,真喝死个屁的咋整。”

  “明天是李家寨的集,包子摊的人来了就喊,说等着你明天接着占位置呢。”韩红贞小声对谢虎山说道:

  “那肯定是到时候安排了人故意找茬,要不明天别出摊了……”

  谢虎山看向包子摊的方向,掏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悠然说道:

  “我就知道这几个没出息的也就只敢在家门口找茬欺负欺负外村人,没事,咱有理咱怕啥,散集我就去搬救兵,干就干服他。”

第45章 搬救兵

  “对不住了,大爷,下水和火烧都卖完了,就剩一锅老汤了,下一集您再来捧场,我多给您切点儿。”韩红贞揉着切了一上午的卤煮,快要断掉的手腕,朝客人抱歉的解释道。

  这才十二点多,锅里的下水和火烧就已经被卖了个一干二净,下水卖没了,就剩十几个火烧时,还被人一毛钱一碗,把剩下的火烧给买光了。

  甚至还有人试探的打听,能不能用五分钱买碗老汤,泡着自己的干粮解解馋。

  要不是谢虎山叮嘱过老汤不卖,这锅汤可能都剩不下,如今锅内就是油汪汪一锅老汤,泡着那块二斤多重的一等肉。

  用谢虎山的话说,这块肉叫什么大堂经理,什么时候彻底煮化了,融在这锅汤内,才算是正式退休。

  把家伙什都收拾好,韩红贞取出今天挣的钱,仔细数了一遍,递给旁边坐着吸烟的谢虎山:“给,一共卖了得有二百七八十碗,这是九十五块九,你是组长,你交给五叔和赵会计。”

  谢虎山接过来数了一遍,随手揣进口袋:“抓紧收摊,收完回去你跟吴大婶还得接着卤下水。”

  韩红贞觉得谢虎山这个家伙很奇怪,你说他懒吧,他觉得女人不该干的重活,肯定不会让自己干,比如拉车这活,肯定他拉的里数最多,有时老猛玩心重忘了换他,他也压根不提。

  可你说他勤快吧,洗下水,摆摊卸车,收拾碗筷,烧火添柴这些活儿是一点都不干,宁可许诺好处,拿糖瓜忽悠老猛去洗碗刷筷子,或者哪怕看到自己累得提不起手腕,也不会走过来说搭把手,要求他干点活,他还一脸委屈和嫌弃。

  自己婆婆从昨天谢虎三搞来肉时,就小声和自己说,谢虎三儿这孩子,脑子不一般,让他奶奶宠坏了,是连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大少爷性格,而且这孩子脑子里憋的都是干大事的主意,干成了自然好,可干不成容易出大麻烦,咱们小门小户,得离这种人得远点儿。

  趁着他奶奶帮忙炖肉的功夫,婆婆背着人回了谢虎山奶奶当初的提议,韩红贞估计奶奶肯定昨晚告诉过谢虎山,但谢虎山还挺高兴。

  今天特意夸她谗言说得好,说他奶奶昨晚有些不开心的告诉他,吴大婶觉得这事不合适,是吴大婶没眼光,她准备让人帮忙去西山那些地方帮孙子再物色物色,安慰他这个孙子别着急,别上火。

  看他那开心的德行,还真像是愿意打一辈子光棍。

  收摊回到中坪,让老猛和韩红贞拉着车先回去,谢虎山自己去了大队部找韩老狗,进门就看见,韩老狗正一边编着麻绳一边和会计聊天,秋天的双抢说到就到,到时候扎口袋装粮食的麻绳可得提前预备足。

  谢虎山进门喊了一声二大爷,随后就坐到韩老狗对面,摸出一盒劳动烟,拍在他面前。

  韩老狗看了一眼烟盒,又看看谢虎山,手里动作不同,笑着说道:

  “虎三儿,你小子求我办事,办不好一根烟都得要回去,这回直接拿出一盒烟,不说清楚我可不敢抽,捅娄子了?”

  “您放心抽,今天三队我那副业组卖了九十多块钱,扣除七七八八,我估摸着能给队里剩下不到二十块钱,现在不差钱。”

  “你小子倒腾大烟了?卖啥馄饨能挣这么多?”韩老狗听到这个数字后,直接当成了谢虎山在和自己逗乐子。

  一个副业组一天赚不到二十块,啥概念,一个生产队车马组所有牲口都去拉脚力,刨除草料嚼裹,一天也就挣这个数。

  他两三个人的副业组,能抵得上一个生产队十几个车把式,十几头牲口?

  “我们队长没跟您提啊,公社兽医站加了个小食堂,求着我们三队帮忙卖点菜给他们,再安排个人给他们做饭,他们也不想给钱,就拿点儿食堂剩下的不值钱的下水当工钱,我们组就负责把不值钱的下水做好吃点儿,给它拿到集市上变成钱。”

  “这是好事儿,赶集的人都得装几毛钱,肯定愿意吃点荤腥,一天不到二十块,那四五天就能挣一头牛犊子的钱!这是你们三队来了运气,老天爷把钱朝三队手里硬塞!”韩老狗听谢虎山说完,非常开心,连连点头。

  他是大队书记,下面无论哪个生产队副业发展的好,只要不耽误劳动生产,他都是发自肺腑的替对方开心。

  “好啥呀,第一天就有人找茬打架,要不我怎么来这儿了,我们队长马老五性子软,跟他说,他肯定劝我退一步,我就怕这种事退一步人家就欺负一步,得寸进尺,所以没敢找他,干脆直接就找您来给我出出主意。”谢虎山拆开劳动烟,让给韩老狗一支,又狗腿的帮对方点燃,嘴里委委屈屈的说道。

  “还有人敢找小子的茬?”韩老狗编麻绳的动作一停,用手把嘴里的烟取下来,看向谢虎山:

  “我怎么听着就不信呢?到底啥事?”

  “嗨,有个李家寨大队的社员开的包子摊,人家能托关系找到平价肉,卖肉包子和丸子,那买卖好的,天天排长队,结果我们卖下水,比他们便宜,抢了他们生意,他们就欺负我们,找了个我们摆摊占了他们位置的茬,说明天李家寨的集,有本事你们中坪村的再来出摊试试,摊子给你掀了。”谢虎山搓着双手,一脸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把事情跟韩老狗描述着:

  “二大爷,你说做买卖摆摊,位置是先来后到,他们这么整,是不是不讲理,不能因为咱们大队生意好,就这么干,我也惹不起人家,人家四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我这一组就四姐,吴大婶,还有个编外组员老猛,吴大婶腿脚不便,留在家里烙火烧,帮兽医站做饭,真动手,我手下就一个寡妇,一个傻小子,全都是老弱病残,明天出摊打起来……”

  韩老狗脸色一沉,赶集的位置本来就不固定,摆摊讲究先来后到,至于生意好坏,那更是各凭本事,对方因为被自己三队的副业组占了位置就放狠话要回村收拾他们,这已经是够不讲理,更何况这边还都是孤儿寡妇老弱病残,那边是四个壮劳力,这更是明摆着欺负人。

  看韩老狗变了脸色,谢虎山马上又继续给对方添把堵:

  “还有,我不是昨天才开始跟着副业组赶集嘛,那四个小子昨天嘴里就不干净,说四姐一个寡妇跟我不干净,我可是还没娶媳妇的大小伙子,我要脸啊,这要传出去,以后哪个姑娘敢嫁给我,年纪轻轻就背上这个名声,谁还敢给我提亲,我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他们跟集市上的好几个老娘们打情骂俏,还有脸诬赖别人,二大爷您说我从韩老二那论起,他四姐就是我四姐,我名声毁了打光棍也没啥,可他们老说这种牙碜话,四姐心里肯定不舒服,那要是哪天心眼小想不开……”

  “王八艹的,中坪人不欺负别人就烧高香了,还能让别人欺负喽?”韩老狗丢下麻绳,吸了几口烟,朝谢虎山摆摆手:

  “行了,你小子先回去吧,我知道了,明天你该出摊出摊,放心,只要你不主动惹事,明天我倒想看看哪个敢找咱中坪大队的麻烦。”

第46章 占理,别怂

  谢虎山站起身走出了队部,出去一段路之后,又迅速贴着墙边溜回队部门口,偷偷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会计杨双喜正对韩老狗说着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虎三儿那小子的话,一听就有水分,他,红兵,大喜,马三那几个三队的小子,从小到大,都是一听说有架打,那比过年吃炖肉还来劲儿的主儿,他能受气?”

  “别说四个人,四十个人他也敢跟人家干啊,他咋当的民兵排长,不就是地震那年分发物资,二面肥遇事太软,他站出来要带人把抢他们三队物资的那几个埋了嘛,要不是张部长及时赶过去,人都快要扔坑里填土了。”

  “嘿嘿嘿,这事后来听武装部老张跟我说过,他赶到时吓了一跳,说这几小王八蛋真狠呐,七八个人被铁丝穿了琵琶骨穿成一串,他赶到时,虎三儿他们正拿铁锹挖坑呢,一边挖一边跟老张说,反正地震时哄抢物资是死罪,肯定也要枪毙,不如他们受点累,挖个坑埋了,给国家省点子弹,还能给三队肥肥田。”韩老狗听到杨双喜说这些小子都不是懂得让人的主,反而得意一笑。

  在他看来,中坪大队就得保证祖祖辈辈都得有这种人,那才能避免自己大队挨欺负。

  要真都是窝窝囊囊,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在农村这种地方,得被其他大队活活挤兑死。

  每次农机站派机器帮忙耕收,你好欺负,别的大队就敢加塞把机器领去他们的地里先干活,管你的庄稼晚收一天会少打多少粮食!

  找公社领导调解,结果只能是和稀泥,什么既然机器已经到了对方地头,那就先干完对方的活,再不疼不痒骂对方一顿下不为例,职务都不用撤。

  因为你今天撤,明天人家大队社员投票选举就能再给选上来!

  怎么办?当然是自己这个大队书记兼民兵营教导员,再加上民兵营长一齐出动,带人抄家伙直接打过去抢机器,谁敢动手阻拦就照死了削!

  敢软一下,下手稍稍留情,对方就敢当你是怂包,以后年年骑脖子拉屎!

  初夏时各公社都忙着浇灌麦子地,电力供应不足,各队机井浇灌用电要分先后,明明该抓阄排顺序,自己因为去市里开会缺席,也该是剩下一个阄别人帮忙拆开,可电力所做事不公道,直接把中坪大队当成了群龙无首好说话好欺负的怂包,直接把中坪排在用水用电的最后一名。

  抽到最后一名是自己手气差,可以认账,但你不能不让我抽,直接告诉我是最后一名。

  怎么办?就得谢虎山,韩红兵这种半大小子,收到消息蹬自行车去市里给自己报信,再在自己的暗示下带队去电力所门口大闹一场,封了门口,堵死茅房,喊上一堆人围观。

  没别的,就想让老少爷们看看,电力所的人是不是都是没有PY,不用上茅房的怪物,要是有PY,怎么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儿!

  你敢不按规矩抓阄,我就敢堵你的门!

  不憋得电力所全所上下跳脚,站长主动把电话摇过去给自己这个大队书记求饶服软,想让庄稼第一时间喝上水?

  做梦去吧,等地里喝上水的时候,麦子最少比别的大队每亩少收几十斤!

  杨双喜继续说道:“我估计十有八九是虎三儿第一天赶集,听说对方惹过吴大婶和四丫头,所以故意找茬激对方来着,那小子摆出滚刀肉的架势,肯定把对方唬住了,当时摸不清楚底细不敢惹他,所以才准备回自己地头找他的茬。”

  “我知道这小子不是受气的主儿。”韩老狗语气平静的说道:

  “可他那话就是再有水分,有一句话肯定是真的,那就是李家寨的人明天肯定要找茬,虎三儿这小子混也好,莽也好,他不傻,他这是来跟我提前通个气。”

  杨双喜试探性的开口:“那书记你的意思是……”

  韩老狗乜了一眼杨双喜,用力嘬了一口烟卷:

  “我什么意思?四个大小伙子当时要把挑事的虎三儿打趴下,那是他们有能耐,是虎三儿那小子废物,没本事还得瑟,就欠打,打残废活该,我绝不袒护,可要是没种,想回自己地头再想仗着人多地头熟欺负人,那就别怪中坪村霸道!”

  听完韩老狗这句话,谢虎山后面的话没有继续听,脚步轻快的朝自己队里的方向走去。

  韩老狗能当这么多年大队书记,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招惹他的时候,他是正直无私的老革命,可要惹了他,他就是本村最大的刁民头子,而且这两个身份,可以因为大队利益,随时无缝转换。

  在农村遇到麻烦,可以不懂法律,但必须懂两句约定俗成的规矩,一,遇事占理,二,遇事别怂。

  这两条如果都占了,大队一定会帮忙出头,只需要再满足个小条件,矛盾就能完美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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