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虎山却给了马老五一个苦笑:
“五叔,我知道这是膘肥都快一指厚的好肉,可是摆摊卖吃食,我用一等肉做馅,那得卖多少钱,你问问集市上有多少人,觉得自己配吃一等肉做的馄饨?”
第42章 大闷儿卤煮
谢虎山这句话,让马老五顿时哑口无言,他看向赵会计,希望赵会计帮自己怼谢虎山,可赵会计听完之后,却也沉默了,最后点点头,显然是赞同谢虎山最后说的话。
会计赵树立一年前因为尧山地区组织基层生产队会计大培训,去过尧山市,吃饭时就在培训地点的大食堂,因为是培训招待,当天所有农村基层去的会计在食堂内吃饭不需要支付粮票,只需要自费付钱,结果赵会计一问价,一等肉的纯肉丸水饺,一块四一斤。
他咬了半天的牙没舍得吃,花了三毛钱点了一盘油水多的烧茄子,就着自己带的馒头吃了下去,就那都回来在队里跟马老五吹了半年,说自己下过市里饭店,是见过世面的社会人士。
没错,肉是有钱难买的一等肉,可搞副业用一等肉,那不是挣钱,那是败家,这要包成饺子馄饨,卖一块四一斤,农村赶集的人都得绕着摊位走,唯恐看一眼都收钱。
马老五看到本队见过世面的社会人赵会计的反应后,叹口气:“包饺子馄饨是有点可惜,那咋整?问问队里哪些家里最近要办事用肉,卖掉?”
“卖掉是最好,兽医站这种公家单位采购肉类是用指标,一等肉平价八毛多一斤,咱中坪这边的肉价是两块多一斤,我就算直接转手一卖,五十多斤肉,副业组也能赚三倍的价钱。”谢虎山看向马老五。
赵会计在旁边连忙摆手:“虎三儿,可不敢这么搞啊,投机倒把的帽子扣下来那可不是小事!”
“我知道,哪怕是为队里投机倒把也不行,不挣钱的时候没人搭理,一旦买卖好了,肯定有生产队眼热举报,所以最稳妥的还是以与兽医站食堂合作的名义卖成品。”谢虎山拿起一块猪肉在手里惦着:
“这样就算有人眼红去公社举报,也可以用合作两个字堵对方的嘴,食堂是靠食品公司下属肉联厂供应,但蔬菜为了新鲜,就地跟咱们生产三队采购,食堂做饭的炊事员是三队的社员,这就是合作,而食堂因为兽医站采购兽药,现金不富裕,经过协商,用一部分肉抵蔬菜的菜钱和炊事员的工钱,至于欠了菜钱多少,工钱多少,按最终咱们副业组拿了多少钱的肉,灵活调整。”
这番话在谢虎山看来,就是非常简单的倒手技俩,但已经让马老五和赵会计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敢想的最大便宜是,吴大婶如果能帮兽医站食堂免费做饭,那么跟兽医站说说,做饭剩下些边角料拿回副业组搅成馅,拿到些肉馅馄饨去卖。
只能说这个时代阳县的大多数农民还非常淳朴,压根没想过还能这么干。
“兽医站现在还没食堂呢,五十多斤肉既然送到队部,那意思就是现在先给副业组的,到时候等食堂开起来,拿钱,蔬菜和人工补上就行。”谢虎山对两人说道:“这肉给副业组用可惜。”
一听五十多斤肉都归谢虎山支配,刚才还担心谢虎山的马老五马上清清嗓子,有话要说:
“五十多斤可不是小数,再说,副业组用确实可惜,我觉得要不然队上做主,给你留……”
马老五倒不是有私心,他只是觉得既然谢虎山说这肉搞副业可惜,那不如给谢虎山留几斤做馅,剩下的他以队里名义想办法把肉卖掉,毕竟现在天热,这肉如果不腌起来,放不了几天。
谢虎山一看马老五的反应,马上就开口打断对方:
“你想要队上做主,行,我就一句话,按三块钱一斤,队上把肉钱划到我这个组的账上,这肉你全拿走!”
“不要,都是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三块钱一斤,你狗日的打土豪呢?”马老五一听谢虎山跟他要钱,骂了一句:
“队里不要你的肉,你小子也别指望队里拿钱出来给兽医站结账!你以为我愿意管,我是怕天热肉臭了,白白糟践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副业组不配用这么好的肉,但也糟践不了,我想过了,等会儿我把这点儿肉留几斤让吴大婶炖好,给兽医站的人改善伙食,剩下的,送去玻璃厂,玻璃厂食堂有冻货柜,放得住……”
“你想啥呢,肉存进玻璃厂,就马大脑袋那恨不得给他妈上坟烧纸钱都得先数三遍的抠门劲儿,你还指望能拿的回来?那是我本家,我还不知道他?不行!”马老五一听谢虎山要把肉送去玻璃厂冻起来,连忙拒绝。
“我不是要存,我是要换些肉,我大妈说玻璃厂效益不好,食堂伙食差了一大截,因为马大脑袋老打条,肉联厂三等肉都送的少,总是拿骨头,下水,猪血之类的敷衍,我是准备用一等肉,把玻璃厂手里那些不值钱的下水,骨头之类的换出来,那些玩意不值钱,副业组卖便宜些,大伙也愿意买,再说,我大妈就在玻璃厂食堂,偷我的肉?食堂给他搬空喽!”
“猪下水馅的馄饨……要不你先学学做饭吧,虎三儿。”赵会计在旁边脸抽了几下,想想那画面,觉得还不如吃素馅馄饨。
谢虎山朝两人说道:
“燕京那边有个小吃,叫卤煮火烧,就是调一锅味够厚的卤汤,煮一锅不值钱的猪下水和死面火烧,一火烧和几块下水切成块盛一碗,再浇上一勺汤,既扛饿又解馋,不够吃的话,还能用菜汤泡自己带的饼或者干粮。”
“我也没吃过,我是去县城收粪时听一个跑远道的车把式说的,听他说的时候我就馋了,等会儿问问吴大婶,咱队谁炖肉炖的最好,先试着做点儿尝尝,合适的话,以后不卖馄饨,改卖这玩意。”
他在集市上转悠的时候,就琢磨过这件事,大伙都愿意吃油水大沾荤腥的食物,就像包子摊,永远是包子先卖完,丸子汤后卖完,因为包子里的肉更多,而丸子虽然也是肉的,但里面掺了非常多的粉面子。
馄饨摊哪怕有肉馅馄饨,也不可能干得过包子摊,他必须得琢磨一种能让穷怕了,过惯节省日子的农民觉得既能解馋,又能比肉包子更实惠的食物。
他上一世是南方人,吃过小吃不少,但很多小吃都偏清淡,不适合如今尧山的农村,这里的人吃东西,喜欢油水大,盐口重,最好三口菜就能送下一个馒头。
谢虎山琢磨到最后,从港岛街边卖的卤水牛杂一路发散到曾在燕京旅行时,被当地朋友带自己品尝的卤煮火烧。
这两种吃食其实差不多,大同小异,都是路边摊煮下水,只不过卤水牛杂是牛下水配萝卜,卤煮是猪下水配火烧,算起来,还是燕京的卤煮火烧更实惠。
卤煮火烧从招揽生意的视觉效果上,也要比包子更有冲击力,包子是放在笼屉里蒸的,客人看不见,而卤煮火烧是开着锅一直煮,能让路过客人清楚看到锅内那些色泽红亮,香味扑鼻的猪下水,让食物从视觉上就开始勾引馋肉的客人。
最主要的一点,吃完下水和火烧如果还没饱,碗里剩下的老汤可以泡自己带的干粮。
至于燕京卤煮火烧那些所谓地道的穷讲究,什么选肠子必须是选某一截,什么一碗卤煮的比例是三块肺配一块肠子之类,谢虎山觉得,还是那句话,灵活调整。
主打面向广大农民群众,猪肺再便宜也是肉,按照大伙现在对肉和低价兼得的渴望,未必不能接受六块肺配一块肠子的搭配,怎么便宜怎么来。
“四丫头!四丫头!进来跟我拿肉找吴大婶去!”谢虎山朝门外喊了一声,韩红贞刚才没进屋,一直跟得到消息特意从家里跑来的大秀说话。
喊完之后,谢虎山又看向马老五和赵会计:
“到时候取个能当招牌的名字,比如三队马老五卤煮,五队大脑袋卤煮之类的名字,让车把式帮忙扬扬名,将来就算其他队也干这买卖,大伙儿也知道咱们三队的是正宗。”
“跟咱队王瘸子豆腐一样,虎三儿卤煮呗,多好,一听就是你小子搞出来的。”赵会计说道。
门外,韩红贞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听就是已经忍了很久,即将憋不住笑:
“谢大闷儿,你跟谁没大没小,喊我啥呢!再喊一遍!”
韩红贞喊完之后,外面大秀和小老道的嗤嗤笑声顿时响了起来,甭问,肯定是自己妹妹大秀把谢虎山的外号告诉了小寡妇。
听到自己这个多年没有重现江湖的外号被韩红贞喊出来,谢虎山脸色一变,有些尴尬。
正琢磨谢虎山这番话的马老五却乐了:
“这名儿就挺好,大闷儿卤煮,大伙赶集的时候饿不饿先不提,听完这名字,就为看一眼出摊的你小子闷儿多大,也得来尝尝卤煮。”
第43章 试吃
傍晚时分,三队队部门口,大秀,小老道,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五个人并排坐在台阶上,每人手里抓着两个窝头,眼巴巴望着前面支起来的两口大铁锅。
其中一口锅内,是十斤已经被切成核桃块的一等肉和最上面一块二斤重的断生方子肉,在颤颤微微随着沸腾的汤汁抖动,色泽红亮,肉香扑鼻。
谢虎山的奶奶站在大锅前,用勺子蘸了些锅内的肉汤在唇边沾了一下,抿抿嘴唇之后,又放了一次盐。
另一口铁锅内,已经装好了冷水,韩红贞和吴大婶把洗了三个多小时才总算收拾干净的一堆零碎下水放了进去,准备煮到断生打沫儿。
与肉锅比起来,这一锅内没有一点值钱货,从玻璃厂食堂淘换来的那几套猪肠子,看起来多,可是肥肠一截都没有,全都是最难洗,味最大且又最瘦的小肠。
猪肝更是之前连苦胆都没摘干净,吴大婶用碱面仔细擦洗了半天去除苦味儿,猪心是杀完猪洗都没洗过,心包里面还都是脏兮兮的大血泡,猪肺更不用说,全是脏儿灰血沫儿。
光把这些下水洗干净,就用了小半天功夫。
三队收工的男人们围在附近抽着烟瞧新鲜,至于女人,则在家管住自己的孩子,免得有孩子跑来,哭天抹泪的跟自己父亲闹着要吃肉,让男人在外面下不来台。
农村人虽然穷,但也知道教育孩子要脸面,别人家哪怕炖龙肝凤髓,也不准孩子去瞧嘴,在父母眼中,那是极其丢人的表现,穷可以,但必须有骨气。
奶奶把十斤块肉炖好之后,马老五亲自端着盆用笊篱盛出来,确定锅内没有漏下一块儿,这才由赵会计骑着自行车驮着他亲自送去兽医站。
而那边煮到断生,去掉脏沫儿的下水,则被捞出来,放进这锅刚刚煮完十斤一等肉的肥汤继续炖煮。
猪内脏下锅,奶奶炖肉调汤的任务就算完成,谢虎山亲自把奶奶送回家,再回来时,老猛正负责按照吴大婶的吩咐给灶里添柴,吴大婶自己则把另一口锅刷干净,开始和面烙火烧,韩红贞马不停蹄去队里的菜地摘来香菜清洗切成碎末。
看到谢虎山在旁边背着手,韩红贞丢给谢虎山一辫子蒜:“你不是说这东西吃的时候要放蒜泥蒜末吗?别闲着。”
谢虎山拎起大蒜,转头看向药王庙门口的台阶上,大秀,小老道,韩红兵,大喜,马三,几个人排成一排,动作整齐划一,左手的碗里放着从自家带来的俩杂合面窝头,右手握着筷子,眼睛朝锅这边望着。
倒不是他们不要脸,主要是这几货是谢虎山亲口许诺,担任本次生产三队副业组第一锅卤煮火烧的试吃员,负责尝尝这玩意好不好吃,能不能吃死人。
“想吃吗?”谢虎山拎着蒜走过去,对几个人问道。
“想啊!我爸让我滚回去别丢人出洋相,骂四次我都没动地方!”大喜诚恳的表达着自己一定要把美食吃到嘴里的决心。
旁边的马三也连连点头,不甘示弱:“我弟说让我回家吃饭,他可以替我在这等着,到底是亲弟弟,我没舍得打他,让大秀替我动手把他打跑了。”
“看到你们为了吃卤煮一点脸都不要,我就放心了,想吃先剥蒜,每人先剥十头,小老道负责拿捣药的石臼把蒜瓣捣成蒜泥。”谢虎山把一辫子蒜丢在几人面前。
一直炖到天色已经大黑,火烧已经被咕嘟冒泡的肉汤泡到发软,下水也都能用筷子一捅就烂,吴大婶这才让大秀喊起在队部桌子上趴着眯了一觉的谢虎山,毕竟这玩意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切,切多少,怎么装碗。
谢虎山揉揉眼走过去,站在案板前从锅里捞起一块火烧,按照上一世看到的大概程序,把火烧切成小块装进海碗,占了大半碗的位置,随后是不值钱的猪肺猪心切了一些也装进碗里,让海碗看起来像是已经装满,最后是猪肠,切了一点点,码在最上面。
随后一勺汤浇在海碗内,最后撒上香菜沫,看起来满满登登,入眼处全都是猪下水,不止装满,甚至还微微冒尖。
“看到没有?”谢虎山抬头问旁边的韩红贞和吴大婶:
“不要特意装实,虚着点装,看起来显多,最重要是把火烧装在最下面,下水装上面,这一碗看上去让人觉得都是肉,来,尝尝。”
说着拿起两副筷子递给两人。
吴大婶拿筷子夹起一块小肠,这小肠是她洗的,她想尝尝还有没有苦味,韩红贞则夹起了一块浸满汤汁的肺块。
谢虎山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比起上一世吃的,汤味可能还有些薄,但随着汤头时间久了,自然味道会变厚,入口除了些许脏器味,主要是那十斤一等肉留下的浓郁肉香,不用等那几个馋虫试吃员评价,他就知道吃这东西的人应该不会少。
“好吃,小肠儿不苦,肺也不腥,火烧也泡软了,跟烩饼差不多。”韩红贞尝了两口之后,连连点头。
吴大婶则咂着嘴说道:“你奶炖肉火候把握的好,把块肉里那些油都炖出来化在汤里了,要不你大妈怎么说啥都让你接你奶来帮你炖这锅肉,这肉炖的好啊,肉味把下水都沁透了。”
谢虎山把那碗刚才三人尝过的给了旁边的老猛,又让吴大婶和韩红贞练手切了另外几碗给那几位已经馋的快要流哈喇子的试吃员。
几个人跟生产队养猪场的猪一样,坐在台阶上捧着海碗埋头苦吃,发出一阵西里呼噜的动静。
而且吃法还都一样,先把碗底的火烧吃了个干净,然后开始把窝头掰成小块泡进去,继续吃窝头,等窝头也吃完,才开始吃肺头小肠,最后双手举着碗把汤汁也都喝进肚子,这才满足的抹抹嘴。
“好吃吗?”谢虎山看向六个人。
六个人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好吃!”
“老猛,昨天晚上的肉包子丸子汤和今天的这碗卤煮火烧,哪个好吃?”谢虎山对老猛问道。
老猛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这个好吃,这个有炖肉的味儿。”
马老五和赵会计回来后,谢虎山又给两人各盛了一碗,两人吃完也赞不绝口,马老五把最后一口汤喝完,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海碗,呼出一口气:
“好吃,等过年再分肉,我要抓阄抓到不值钱的下水,就去找抓到一等肉的人家,跟他合伙炖肉,这吃起来就和炖肉也没啥区别,解馋!”
赵会计脑子比马老五想得多,抹了下嘴:“虎三儿,连肉带饭跟烩饼似的这一大碗,得卖多少钱?”
“三毛五一碗。”
马老五和赵会计还没反应过来,韩红贞却明白过来,谢虎山说要挤兑包子摊,不是随便说说,包子摊一个包子一毛五,一碗六个丸子的丸子汤一毛,两个包子一碗汤,刚好是四毛钱。
马老五满意的点点头:“五天一个集,一集花三毛五就能吃这么一大碗猪下水解解馋,真不贵!”
“五叔,我想求队里帮副业组再办件事。”
第44章 二十斤酒兑三十斤水
第二天,包子摊的四个人比平时起的更早,可赶着驴车到集市时,发现馄饨摊仍然早早就到了,而且仍旧是占了两处最好的摊位!
只是今天却没有瞧见那个叫虎三儿的青年,只有小寡妇和那个烧火收拾碗筷的傻大个子。
不过今天馄饨摊却飘着一股浓郁的炖肉味,让四人老远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趁卸完车的空隙朝馄饨摊的方向打量,才发现今天馄饨摊支起一口没有锅盖的大铁锅,此时锅内煮着一大锅肉香扑鼻的猪下水,上面最显眼的位置,还压着一块最少二斤多重,膘肥肉厚的方子肉。
“小韩,怎么不卖馄饨改卖炖肉了?”中年人这次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自己摊位前大声问道。
韩红贞朝着锅内放着提前烙好的火烧,嘴里说道:“队里咋安排就咋卖呗,我就负责卖吃食,至于是啥吃食,组长说了算。”
“今天咋没看着那位虎三儿小兄弟?”
韩红贞没有说话,倒是老猛把几个板凳摆好之后,满脸困惑的直起身,看向问话的中年人:“你傻啊,谢斯令昨天那么骂你,你还想他?”
“我……”中年人没有跟老猛继续较劲,倒是他旁边一个青年嘿嘿一笑,眼神凶狠:
“明天我更想他,明天是李家寨的集,你告诉他一声,有本事明天在李家寨接着占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