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合成系文豪 第601节

  “就是故事不够完整。”魏人说。

  “嘿,您真别说。”

  王硕马上就说,“我觉得妙就妙在这个地方,虽然没写任何完整的故事出来,全都是片段化的情节,但这本身就是咱们现在社会的缩影,小说代表了整个社会转型中的状态。”

  讲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是因为生活本身已经片段化了。

  故事已经终结,意义已经失落。

  你就说他写的,时装模特、比基尼女郎,还有那些个穿着各个时代服饰的话剧演员同台走秀,总之无论什么人模狗样的扭出来,台下都有喝彩声。

  这不就是现在人们脑海中混乱的写照么?

  无论你玩成什么样,都有人静观,都有人喝彩,有人凑热闹,但是谁也不需要认真,对得起咱们自己就行。”

  “嗬,您说的可够精辟的。”梁左笑了笑。

  “没人小说精辟啊,你看人咋写的。”

  王硕张口便背诵起《顽主》小说里的话:“人生就是踢足球,也许整场都踢不进一个球,但还得玩命踢,因为观众在玩命的为你喝彩打气,人生就是跑来跑去,听别人叫好。

  写的多好,要我说,头儿可真是有点儿看破红尘了,有点成仙儿了,在人家眼里,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儿嘛,全世界都在玩,谁认真谁就输了。”

  “说得好!”余华忍不住给王硕鼓起了掌。

  王硕这厮在“海马”的存在感极强,虽然这个人有点儿内向,但千万别给他打开话匣子,一打开就特别能唠,唠的还特好,让人特想继续听。

  “你们说头儿小时候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啊?”刘恒摸着脑门儿琢磨。

  “咋了?”

  “我看完他这《顽主》,知道我想起啥了么?”

  “《动物凶猛》?”梁左试探性问。

  “对了!”

  刘恒一拍大腿,特来劲的模样,“你咋知道啊。”

  “顽主嘛,头儿的小说里又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形象,之前《动物凶猛》写的不就是一帮小顽主。”

  “对!《动物凶猛》那小说都是几年前的了,我当时看了不止一遍,写得太好了,尤其是里面主角儿那些人,特生动。

  什么在交通指挥台前眉飞色舞地抽着烟,一副‘豪踞街头顾盼自雄的倜傥劲儿’,‘目光充满冷漠和轻蔑’,令那些在老师带领下排队经过这里的‘规矩的同龄人很有些自惭和惴惴不安’.

  哎呦,写的太好了,这语言也真够漂亮的,这帮‘小顽主’们的形象被刻画得那叫个活灵活现,入木三分,你们说头儿要是没有当过两天‘小顽主’,就把故事写的这么漂亮,我绝对不信。”

  刘恒的话很快得到大伙们的一致认同。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作家。

  他们最先跟普通人一样,都要经历自己的人生,选择一份养活自己的营生,他们对世界和人的感悟,也离不开自己的这些经历。

  就说《白鲸》的作者梅尔维尔,年轻时候就是水手,所以写出了《白鲸》。

  写出《红与黑》的司汤达,做过意大利一座小城的领事,《红与黑》发表以后,社会流传一句“不读《红与黑》,就无法在政界混”。

  国内就更多。

  在座的就有许多。

  像是刘震云,因为经历了复员后参加高考,所以结合自己经历写出了《塔普》。

  还有王硕,当过海军,之前那篇让他名声大噪的《空中小姐》,也是结合了自己这段经历。

  还有不在场的,像是莫言,因为当过兵,所以一开始写的小说离不开自己的军旅经历。

  因此,江弦写“顽主”,现在他是不是不一定,但他之前肯定曾经是过“顽主”。

  “恐怕还不是一般的顽主。”

  梁左猜测说,“一般的顽主可玩儿不到头这个境界。”

  一群人议论了一会儿江弦,又接着讨论《顽主》这篇小说。

  都觉得《顽主》这小说格外独特,没有在写故事,全文像剧本一样,一伙人来来往往的说话,纯京城人的臭贫,但是读着很好玩,江弦的语言就是能创造出更广阔的趣味,比方这段:

  “我不想活了”。汉子盯着于观说。

  “别别,别不想活。”于观嘟哝着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好,你让我活我就活。你给我找点事儿干,我烦了。”

  “去公园,划船?看电影?”

  “越说越没劲。”汉子来了气,“你也就这些俗套儿。”

  “那你说干什么?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跳楼你也陪着我要你陪着干吗?你也不是女的。”

  “哦,我们这儿不给人拉皮条。有专门干这事的地方婚姻介绍所。你要空闲时间太多,可以练练书法,欣赏欣赏音乐或者义务劳动。”

  “见你的鬼,闹了半天我花两毛钱挂号你就给我出这主意,这不是蒙人吗?”

  “我也不是神仙,也不是美国大使馆管签证的,个人的幸福要依赖社会的进步,沉住气。”

  “你觉得你活着有劲吗?”汉子目光灼灼地问。

  于观看着汉子,看不出他是不是挑衅。

  “挺有劲。”

  “我觉得你没劲,你这人特没劲,没劲得我都不想抽你了。”

  “.”

  江弦的语言太妙了。

  读的时候,不由就要笑出声来。

  而且一位烦闷汉子和油条于观,寥寥几句对话就使这形象跃然眼前。

  并且从中夹杂着一种语言风趣,“俗套儿”、“拉皮条”、“个人幸福依赖社会进步”、“沉住气”。

  总之,读起来觉得通俗欢畅,可又隐约能从中感受出一些价值观。

  再比如这段:

  客厅传来马青一个人的快速说话声,当他停顿时,响起一片欢笑,笑声刚停,杨重又说了几句什么,笑声再起。

  “你这两个同事挺逗的!”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丁小鲁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剁菜:“你终于有这样的朋友了。”

  “和他们在一起我总是很快乐。”

  很简短的几句对话。

  但是从这对话里,你能非常直接的领略到“最好的朋友,其实就是能使人快乐”这个真理。

  而且在这种唠家常的语境下,越发显得“朋友”这个词真诚可爱。

  再通过丁小鲁“手停一下”这种细节描写,一下子使这段话变得非常珍重了。

  “老江可真是天生的语言运用者。”

  冯骥才一阵唏嘘,“每次读他的小说,都能明显感受到一种差异。

  大部分作者是靠后天的文学修养和生活感知来写,但是江弦这个人是自成渠道。

  他个人本身就有一种魅力。

  我说不上来.大概是一种‘举重如轻、嬉笑怒骂’的非凡态度,这是别人无法超越和效仿的。”

  “对,你们看这儿。”

  史铁生兴奋的指了指一页稿子,所有人凑过去,看见:

  “妈妈,你怎么就不理解女儿的心哪!”

  “我们是新一代的青年,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

  “可妈妈是爱你”

  “卢梭怎么说的?”林蓓一拧身,伸着脖子冲着“老太太”嚷,“你要那么多东西干吗?你把它搁哪儿?”

  老太太噌地站起来回嚷:“布里南是怎么说的?‘结婚的美妙之处在于它能使一个人独处时也不感到孤独。’斯特里马特怎么说的?‘草地开满鲜花,可牛群来到这里发现的只是饲料。’”

  “塞万提斯怎么说的?‘我从不把鼻子插到别人的稀粥里,因为那不是我的麻酱花卷儿。’

  罗兰怎么说的?‘自从她的体重达到140磅那天起,一个女人生涯的主要刺激就在于发现比她更胖的女人。’”

  “.”

  “这积累太深了!”

  史铁生忍不住感叹。

  被其他作家视若至宝的名人隽语,在江弦的笔下,竟然只是文中谐谑的一曲戏幕。

  对于他来说,造就他腹腔里文字义气的,可能并不是阅读。

  阅读会促使江弦思考,但是江弦喜欢把它们当做嘲弄的调侃一番。

  他自己的生活底色,才是他文字的核心。

  “还有这句,写的真好。”

  众人凑过去一看,发现是一段话。

  这话是于观说的,但是任谁都看得出,这是江弦借他的口说出来:

  “听着,我们可以忍受种种不便并安适自得,因为我们知道没有完美无缺的玩意儿,哪儿都一样。

  我们对别人没有任何要求,就是我们生活有不如意我们也不想怪别人,实际上也怪不着别人,何况我们并没有觉得受了亏待愤世嫉俗无由而来。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既然不足以成事我们宁愿安静地等到地老天荒。”

  “.这恐怕就是头儿的自我表白。”梁左砸吧着这句话里的意味。

  这话看着打趣、洒脱,但实际上读起来其实带着一种彻底的悲观。

  读的时候,一边忍俊不禁的发乐,一边又不由得审视自己的态度。

  “可不止这一句好,我觉得这小说里头金句太多了!”

  余华在旁边儿嚷嚷:“我抄了好几句出来。”

  “你可别干‘刨活儿’的事。”冯晓刚有些紧张起来。

  “那不能。”

  余华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给大伙看了看他抄录的《顽主》金句:

  “个人的幸福要依赖社会的进步,沉住气。”

  “我太了解他们这种人了,心里特苦闷,特想干点什么又干不成什么,志大才疏,只好每天穷开玩笑显出一副什么都看穿的样儿,这种人最没出息。你别跟他们搅在一起,什么都学不到反倒把自己耽误了。”

  “无聊的下一步就意味着堕落。”

  “我想打人,我他妈真想打人。要不是我不停地对自己说你打人得进公安局付医药费,特别是上了岁数的人弄不好要养他一辈子,就像无端又多出一个爹我早冲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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