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杰非常喜欢,反复读了好几遍,只觉得每次读那篇小说,自己的血都是滚烫的、炙热的。
而从这篇《你别无选择》里,也能看出小说讲的内容也属于年轻人。
因为开篇出现的这个人物,李鸣,显然是这篇小说的主角。
这是个大学生,那这个故事就老不到哪里去。
孟明杰捧着《人民文摘》,接着往下阅读。
[
李鸣仔细注意过女讲师的眼睛,她边讲课边不停地注意每个人的表情。一旦出现了走神的人,她无一漏网地会叫你站起来而坐不下去。
有时李鸣真想走走神,可有点儿怕她。
所有的讲师教授中,他最怕她。
他只有在听她的课和做她布置的习题时才认真点儿。因为他在做习题时时常会想起她那对眼睛。
结果,他这门功课学得最扎实。
马力也是。
他旷所有人的课,可唯独这门课他不敢不来。
自从李鸣打定主意退学后,他索性常躲在宿舍里画画,或者拿上速写本在课堂上画几位先生的面孔。画面孔这事很有趣,每位先生的面孔都有好多“事情”。
画了这位的一二三四,再凭想象填上五六七八。
不到几天,每位先生都画遍了,唯独没画上女讲师。
然后,他开始画同学。
同学的脸远没先生的生动,全那么年轻,光光的,连五六七八都想象不出来。最后他想出办法,只用单线画一张脸两个鼻孔,就贴在教室学术讨论专栏上,让大家互相猜吧。
马力干的事更没意思,他总是爱把所有买的书籍都登上书号,还认真地画上个马力私人藏书的印章,像学校图书馆一样还附着借书卡。
为了这件事,他每天得花上两个钟头,他不停地购买书籍,还打了个书柜,一个写字台,把琴房布置得象过家家。
可每次上课他都睡觉,他有这样的本事,拿着讲义好像在读,头一动不动,竟然一会儿就能鼾声大作。
宿舍里夜晚十二点以前是没有人回来的。全在琴房里用功。等十二点过后,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宿舍,就开始了一天最轻松的时间。可马力一到这时早已进入梦乡。他不喜欢熬夜,即使屋里人喊破天,他还是照睡不误。
李鸣老觉得会突然睡死掉,所以在十二点钟以后老把他推醒。
“马力!马力!”
马力腾地一下坐起,眼睛还没睁开。李鸣松了口气,扔下他和别人聊天去了。
“今天的题你做完了吗?”
“没有。太多了。”
“见鬼了,留那么多作业要了咱们老命了。”
“又要期中考试了。”
“十三门。”
“我已经得了腱鞘炎。”同屋的小个子把手一伸,垂下手背,手背上鼓出一个大包。
马力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他从不开口,除了他的本科作曲得八十分,别的科目都是“中”。
李鸣跑到王教授那儿请教关于退学问题的头天晚上,突然发生了地震。
全宿舍楼的人都跑出站在操场上。
有人穿着裤衩,有人披着毛巾被。女生们躲在一个黑角落里叽叽喳喳,生怕被男生看见,可又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们在这里。
据说声乐系有两个女生到现在还在宿舍里找合适的衣服,说是死也要个体面。
站在操场上的人都等再震一下,可站了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后来才知道,根本没地震,不知是谁看见窗外红光一闪,就高喊了一声地震,于是大家都跑了出来。
第二天,李鸣就到王教授那儿向他请教是否可以退学。
王教授是全院公认的“神经病”,他精通几国语言,搞了几百项发明,涉及十几门学问,一口气兼了无数个部门的职称。他给五线谱多加了一根线,把钢琴键重新排了一次队,把每个音都用开平方证实了。
这种发明把所有人都能气疯。
李鸣最崇拜的就算王教授了。尽管听不懂他说的话,也还是爱听。
“嗯。”
“我不学了。我得承认我不是这份材料。”
“嗯。”
“就这样,我得退学。”
“嗯。”
“别人以为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以为我不行。”
“嗯。”
“也许我干别的更合适。”
“嗯。”
“我去打报告。”
“嗯。”
李鸣站起来,王教授也站起来:
“你老老实实学习去吧,傻瓜。”
“你别无选择,只有作曲。”
]
轰。
孟明杰觉得自己脑袋好像被啥敲了一下似得。
“老孟,吃饭。”
来不及往后看,孟明杰放下手上的刊物,快速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慢点儿,谁跟你抢了?”妻子责怪一句。
“.”
孟明杰没有吭声。
他脑袋里全是刚才的那篇小说,全是江弦用夸张的笔触勾勒出的那一幅荒诞的青春画卷。
但最后王教授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带给孟明杰的冲击,让他久久难以平复。
“你别无选择,只有作曲。”
在最初阅读的时候,孟明杰还不太明白这篇小说想要表达什么。
江弦把答案就埋在
你别无选择!
孟明杰狠狠的共情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李鸣,他从事着自己不喜欢的工厂工作。
他也想和李鸣一样,退学,摆脱当下的一切。
可他别无选择。
李鸣只能作曲。
至于孟明杰,生活压在他身上的巨石,逼得他做不出任何反叛的选择。
他和李鸣一样,误以为自己有选择的自由,然而现实会让他清醒:
你别无选择!
你只能做一个被摆上祭坛的牺牲品,毫无反抗之力。
“想啥呢?”妻子有些奇怪。
孟明杰没有吭声,放下手上的碗,“我吃饱了。”
随后在妻子奇怪的目光中,钻进里屋,迫不及待的再次捧起1985年第4期的《人民文摘》,掀开《你别无选择》这篇小说,找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部分。
这篇小说并不长,大概三万多字,孟明杰用了两个小时全部读完。
他放下手上的刊物,掩卷沉思片刻,用手指抹了抹眼角水汽的氤氲。
“写的真好。”
孟明杰忍不住感叹。
这篇小说又和江弦此前的小说风格大相径庭,这是他未曾读过的一种风格。
然而在读完以后,孟明杰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窒息。
没错,窒息。
江弦的每一个文字都是夸张的、荒诞的。
但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以后,渲染出的竟然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这小说好看么?”妻子侧头过来,“我瞧你看了半天,那么认真。”
“好看。”
孟明杰声音还有些哽咽,他长舒一口气,“把我酒拿来,想喝两口。”
“怎么了?”
“忽然想喝点。”
妻子虽然疑惑,但还是给他取来家里没喝完的那瓶酒,又拿出几个酒杯,塞给孟明杰一个。
“放俩。”
鬼使神差的,孟明杰让妻子放了两个酒杯在桌上。
他一边喝,一边回想着刚才的小说内容,难以避免的,思绪飘到了这篇文章的作者身上。
“江弦怎么会写出这么压抑的一篇小说呢?”
孟明杰脑中忽的一闪。
《芙蓉镇》首映式的事儿?
《芙蓉镇》首映式上因为主要的三人没有出场,深受影迷们的诟病。
一直以来,主创团队给外界的回应都是:没买着车票。
而江弦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表了这篇小说:
《你别无选择》
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孟明杰不禁联想起那个传播最广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