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荆风笑了笑,“你们收拾收拾,明天有车来接你们,别紧张,两位领导都很亲切。”
第二天很快到来。
“你就是江弦吧。”
“是我、是我。”
江弦两只手用力的和这位震华握上,这会儿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他前段日子刚写了《红高粱》,《红高粱》主要的篇幅就是抗日。
他写的是小说,但面前的这位可真是实打实揍过小日本的人物了。
“《高山下的花环》写的很好。”谢震华说,“很多文字,你写到了我的心坎里面。”
“是战士们的事迹感人,我就是把他们的事情写到了小说里。”江弦自谦道。
“不是这样的。”
谢震华摆摆手,“前段时间,彭荆风同志用我们军区办的刊物《国防文艺》名义,宴请了各军区来云南的一批作家,还请了地方上的几位作家作陪。
当时请我去,我没去,我觉得没什么名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我甚至在想,那么多军区作家,怎么写出来的军旅文学小说还不如你这一个外行。”
江弦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听得出谢震华是个很有傲气的人,也是个很直率的人。
谢晋插嘴进来替他解围,“江弦同志的观察力很敏锐,这一点不是常人能比的,若非如此,也不会接连推出那么多部震惊文坛的名作。”
谢震华点点头,又看向谢晋,“你和谢铁俪熟么?他是我的老部下。”
这一回轮到江弦给谢晋解围,“您恐怕不知道,电影界有一个‘南谢北谢’的说法,就是指谢晋同志和谢铁骊同志,他们一个是电影界的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
郭明孝一听,之前架海紫金梁不还是李么?
这是铁打的擎天白玉柱,流水的架海紫金梁?
这天的会面,谢震华和三人聊得非常好。
当场就决定,由谢震华牵头,司X部出一位副参谋长、政X部出一位副主任,后勤部出一位副参谋长,成立一个电影支援办公室。
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还要抽调一名担任过军区作战部部长的同志来担任影片《高山下的花环》的军事顾问。
谢晋高兴的嘴咧到了耳朵根。
就连彭荆风也出乎意料,他们昆明军区虽然一向有重视文学艺术的传统,但对一部影片这样大力支持,绝对是空前绝后的壮举!
这时候他又想到昨天谢晋的说过的话,谢震华敬重的是江弦这名作者,是他创作的《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小说。
的确是这样。
此前曾有很多电影厂来向他们军区提出过要支持的想法,要他们从这方面那方面给予支持,都被拒绝掉了。
这一次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可不就是因为这部电影是改编自《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
由此可见,《花环》这篇小说在边地将士们的心中有着多么特殊的地位。
这份影响力,彭荆风认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一部小说能够对其实现超越。
江弦来边地的时候带了个小硬纸本,到如今,已经抄写的满满当当,上面全都是从边地各处听来的故事以及英雄事迹。
蔡朝东的《理解万岁》他印象很深,结合上这些硬纸本上的素材,一篇《理解万岁》的报告很快被他编撰于纸面上。
报告写完,他在云南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离开云南前,江弦最后一次坐着他那辆专车,涂装军绿色漆的Jeep切诺基在昆明转了一圈。
昆明距离京城两千六百多公里,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嘛,总是要给家里带点特产回去。
这边发展的没有京城那么快,不过街道上也全都是人和自行车。
车子沿着KM市区的主干道青年路一路开,这辆扎眼的车子惹来许多市民侧目观看。
“少数民族的妹子颜值还挺高。”江弦趴在车窗上面嘀咕。
“江作家,您说什么?”专门保护他的警卫员小张问道。
“咳咳,没什么。”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江弦坐着车子,在市区里头采购了些当地的特产。
像是什么炒黄豆。
还有云南当地的美味酸角。
挑着扁担卖的叮叮糖。
他坐这么大一辆车子,人家卖东西的看着他都喊老总,连钱都不敢收。
还是江弦硬塞过去。
返京这天,谢晋来火车站送他。
他说这次有部队支持,能省不少开销,还能同时用两部摄影机从不同角度来拍同一场戏,再选择好的画面来剪接。
“这样的效果比单机拍摄好多了!”
江弦听了也挺高兴,“看来我这个导演真没挑错,给谁都不行,就得给你谢晋。”
和他聊了一阵,谢晋又表示,他对将来影片的发行问题比较担心。
他说这段时间,文艺界正刮起一股反对写战争与英雄人物的歪风,还有人反对所谓电影中的“谢晋模式”。
“影片还没开拍,我就已经陷入一层包围之中了。”谢晋苦笑道。
“题材虽然重要,不过主要的是影片的艺术质量,只要拍的好,人民喜闻乐见,文艺界那群人捣鼓的风向算个屁。
到时候把全国各省市电影发行公司的负责人都请来看样片,让他们自己看看电影的水平,我不信这样子拷贝的订数会低。”
江弦和他说完这些豪言壮语,又张开双臂和谢晋来了个拥抱,这才坐上返京的火车。
好消息,给他安排的是火车卧铺。
坏消息,火车全车都没有空调。
滋味绝对是不如后世绿皮车的火车卧铺的,不过也比硬座强了许多,至少还有张床能躺着。
一路颠簸,回到京城,江弦回家放下行李,脸都没擦上一把,立即赶赴了陈荒煤的寓所。
陈荒煤看他蓬头垢面,整个人无比憔悴,颤颤巍巍仿佛随时准备猝死,忍不住一阵自责。
江弦这个小同志能力是强,可也不能逮住他这么压迫啊!
第301章 前方后方,两个世界
“这一趟云南之行,你辛苦了。”陈荒煤说。
他带着江弦进到那间位于门口的狭窄卧室兼书房,给他沏上杯茶。
“不辛苦,我还年轻,就应该多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行了,又不是汇报工作,说话别老端着。”陈荒煤快言快语道。
“真不算辛苦,彭荆风同志向军区汇报给我配了专车,到哪都是车接车送,去云南的这一趟,比我自个儿在京城里溜达还方便。”
陈荒煤笑了笑,问起江弦《高山下的花环》拍摄的事情。
江弦就把彭荆风的安排,以及军区那边给予的支持都给陈荒煤讲了出来,提到谢震华同志的时候,陈荒煤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
“老谢啊,他是老同志了,湘江、遵义、四渡赤水、强渡金沙江、两万五千里长征路,解放以后,还参加了抗美援朝,对我们的贡献卓著呐。”
陈荒煤也是部队出身的作家,曾担任中南X区的文化X长,对谢震华并不陌生。
江弦听这经历听的那叫个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个人经历还是历史书?
“这一次《花环》能得到他的全力支持,拍摄的事情我就不担心了。”
陈荒煤一脸轻松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啊,江弦同志。”
“您谢我?您谢我什么?”江弦奇怪道。
“感谢你为将士们、为人民群众写出了《高山下的花环》这么好的小说。”陈荒煤认真的说。
这一句来自文坛执牛耳者的夸奖,无疑是对任何一名文艺工作者最好的嘉奖。
不过江弦表现的就比较淡定。
“您太客气了,我作为文联的专业作家,写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是我应该做的本职工作。”
见江弦表现得不骄不躁,陈荒煤便又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陈荒煤是13年生人,而今已是近70岁的高龄,马上步入古稀之年。
在文学这条道路上,陈荒煤一生中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作者,然而这些人大多都是惊鸿一瞥、昙花一现,绽放出令人惊叹的光辉以后便迅速黯淡下去。
究其原因,陈荒煤认为一个是他们的思想觉悟不够,一个是他们崭露头角以后便无法再平静下自己的内心,失去了本心匠心,就很可能走下坡路。
写作本身十分复杂,和天分、运气,知识积累,甚至是某一特定时刻息息相关。
总说成名要趁早,这当然很重要,但成名早往往也意味着容易走向昙花一现,造成更深的失败。
然而在陈荒煤看来,江弦是极少数的那种作家,而且是优秀的青年作家。
他能耐得住寂寞,从不被鲜花和掌声迷惑,也不被各种奖项征服,只静静地感受和观察巨变中的复杂时代。
这便决定了他的创作未来极具多元化和可能性。
“您看看我这篇稿子怎么样。”江弦把《理解万岁》的报告交到了陈荒煤的手上。
陈荒煤戴好老花镜,捧着这一沓稿子阅读起来。
稿子总体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介绍前线的情况,另一个部分介绍战士们的喜怒哀乐。
这年头信息不发达,别说对前线的情况,就连前线的位置国内很多人都不大清楚。
所以说前后方的反差太大了。
这也是陈荒煤希望江弦撰写这篇报告的原因。
他希望江弦能够把在前线感受和体会在社会上作些介绍,对社会风气的好转和振奋人们精神起到一点促进的作用。
陈荒煤在这篇报告里,看到最多的并不是将士们的英雄事迹,而是他们的诉求。
这一刻,将士们不再是铜浇铁铸的士兵,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挣扎和抱怨的真实的人。
陈荒煤立刻肯定了江弦的这种写法。
除了他也没人敢写这种东西了!
正是江弦将将士们真实的一面刻画了出来,这篇报告才撰写的扣人心弦,催人泪下。
陈荒煤不自觉的扶了扶老花镜,上身往前倾,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抑制不住的激动道:“好!江弦你写的好!”
“这篇报告写得好啊!”
“胆大包天!感人至深!”
“理解万岁”嘛!
就是在某一方的利益受到损害,但用一种包容的心态去感受对方,从而使两者本该发生的矛盾弱化后一种感情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