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合成系文豪 第279节

  《红高粱!》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一般是责任编辑收到稿件以后逐级审阅,但崔道怡显然等不到责任编辑审稿,此刻迫切的想要读完这篇小说。

  他喝一口水,边喝目光边扫过开头的部分,查看江弦是否对开头的内容做了修改。

  修改的地方还挺多,不过基本不影响小说大剧情的走向。

  崔道怡这么看着,很快便看到了上次看到的地方。

  这块儿讲的是罗汉大爷,罗汉是戴凤莲家的长工,相传和戴凤莲之间不大清白,究竟是否有染,江弦说乡里高龄老太太回忆是有的,因为当时都那么传,但是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查清。

  《红高粱》的时间叙事相当高超,语言总是在时空中不断跳跃。

  马上变幻到民国二十七年,鬼子带着伪军到村里抓民拉骡马。

  民就是民夫。

  罗汉大爷说:“弟兄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大个子伪军说:“老畜生,滚到一边去。”

  罗汉大爷说:“这是东家的牲口,不能拉。”

  伪军说:“再吵嚷就毙了你个小舅子!”

  鬼子见戴凤莲有些姿色,有了不轨之心,戴凤莲装疯卖傻逃过一劫。

  但家里的两头大骡子却保不住了,加上骡子不听鬼子的话,伪军就让罗汉把两头骡子牵到工地去。

  这当然是有去无回。

  不光是骡子还是罗汉大爷。

  罗汉大爷在工地搬石头,工地上的监工手持藤条,把罗汉大爷打的浑身是血。

  “长官,打俺是为了啥?”

  长官抖着手里的藤条,笑眯眯地说:“让你长长眼色,狗娘养的。”

  罗汉大爷气噎咽喉,泪眼模糊,从石堆里搬起一块大石头,踉踉跄跄地往小桥上走。

  监工拄着藤条原地不动。

  罗汉大爷搬着石头,胆战心惊地从他眼前走过。

  监工在罗汉大爷脖子上又抽了一藤条。

  罗汉大爷一个前趴,抱着大石,跪倒在地上,石头砸破了他的双手,他的下巴在石头上碰得血肉模糊。

  他被打得六神无主,像孩子一样糊糊涂涂地哭起来。

  崔道怡看到这里,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单打不长眼的。”

  就因为罗汉没送东西,就把他往死里打。

  罗汉骨头硬,他不送东西,也熬不住打,便想办法逃了。

  逃的时候,不忘家里的两头大骡子,就为了骡子重新返回。

  谁料吃好喝好的骡子已经认不出浑身是血的他,暴怒地左旋右转,保护着自己的领地,一个蹄子,打在了罗汉大爷胯骨上。

  “好两个畜生!”罗汉大爷心头火起。

  他找到一柄锋利的铁锹,对准一头黑骡的后腿猛力铲去。

  受伤的骡子把屁股高高扬起,一溜热血抛洒,像雨点一样,淅淅沥沥淋了罗汉大爷满脸。

  罗汉大爷瞅准空当,又铲中了骡子的另一条后腿。

  黑骡叹息一声,猛然坐在地上,另一头黑骡,傻愣愣地看着瘫倒的同伴,像哭一样,像求饶一样哀鸣着。

  罗汉大爷平托铁锹,向它逼过去。

  它用力后退着,缰绳几乎被拉断,木桩劈劈啪啪地响,它的拳大的双眼里,流着暗蓝的光。

  “你怕了吗?畜生!你的威风呢?”

  “畜生!你这个忘恩负义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你这个里通外国的狗杂种!”

  那边狗叫人喧,天亮了,从东边的高粱地里,露出了一弧血红的朝阳,阳光正正地照着罗汉大爷半张着的黑洞洞的嘴

  崔道怡看着这一段罗汉的怒骂,心中也生出一股豪爽与快意。

  “骂得好!”他忍不住拍案击节。

  江弦真写到了他心坎里。

  这群卖国的杂种,可不就是骡子?

  不,连骡子这样的牲口都不如!

  崔道怡接着往后看,一场拴马桩上的悲剧也就此掀开序幕。

  鬼子为了修公路,把村中骡马劫掠一空,但是罗汉大爷用铁锹铲伤骡蹄马腿无数,被抓获以后,鬼子大怒,要在拴马桩上将罗汉大爷剥皮示众。

  这天,日头刚刚升上高粱梢头,村里的若干老弱妇孺被驱赶到后来令人失色的拴骡马的地方。

  一开始,余占鳌和戴凤莲都没认出罗汉大爷,因为他被打的血肉模糊。

  头顶上的血痂像落水的河滩上沉淀下的那层光滑的泥,又遭阳光曝晒,皱了边儿,裂了纹儿。

  干活的是东北乡有名的杀猪匠孙五。

  “太君说,让你好好剥,剥不好就让狼狗开了你的膛。”

  孙五诺诺连声,眼皮紧急眨动。

  一个监工从河里又提来一桶水,孙五用一块破布蘸着水,把罗汉大爷擦洗得干干净净,他屁股扭动着,说:“大哥.”

  罗汉大爷说:“兄弟,一刀捅了我吧,黄泉之下不忘你的恩德。”

  日本官儿吼叫一声。

  翻译说:“快点动手!”

  孙五脸色一变,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住大爷的耳朵,说:“大哥,兄弟没法子.”

  孙五的刀子像锯木头一样锯着,罗汉大爷狂呼不止,一股焦黄的尿水从两腿间一蹿一蹿地滋出来。

  走过一个端着白瓷盘的日本兵,站在孙五身旁,孙五把罗汉大爷肥硕敦厚的耳放在瓷盘里,又割掉另一只放进瓷盘。

  罗汉大爷两只耳朵在瓷盘里活泼地跳动,打击得瓷盘叮咚叮咚响

  “小鬼子,我草你祖宗。”崔道怡的眼睛都红了。

  如此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一幕,崔道怡相信,这绝对不是江弦笔下虚构的内容,而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

  他几乎是模糊着视线,将后面那一段看完的。

  翻译官说:“快剥!”

  孙五捏着刀子,一高一低地走到罗汉大爷面前。

  罗汉大爷破口大骂,所有的人在罗汉大爷的骂声中昂起了头。

  孙五哭着说,“大哥.大哥你忍着点吧”

  罗汉大爷把一口血痰吐到孙五脸上。

  “剥吧,操你祖宗,剥吧!”

  孙五操着刀,从罗汉大爷头顶上外翻着的伤口剥起。

  孙五已经不像人,他的刀法是那么精细,把一张皮剥得完整无缺。女人们全都跪到地上,哭声震野.

  崔道怡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将《红高粱》这篇小说完整读完。

  当他将稿子合上的那一霎那,从那个火红世界抽离的那一瞬间,回想起的是张守仁在他面前对《红高粱》作出的评价:

  这是一部杀气腾腾的小说!

  正是如此。

  在崔道怡读来,一种刚烈的滋味从开头贯穿到结尾。

  除了罗汉被剥皮那一段,令崔道怡最为震撼的就是戴凤莲和余占鳌野合的那一段,岂止是“离经叛道”,更是“大逆不道”。

  可戴凤莲错了吗?

  就说她死前的那一段质问。

  “什么叫贞节?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恶?”

  戴凤莲和余占鳌在高粱地野合是错,那她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麻风病人就是对么?

  还有小说的结尾,小说始终在回忆和正在进行的事之间穿插,在结尾,是江弦所写的一段话:

  “谨以此文召唤那些游荡在无边无际通红的高粱地里的英魂和冤魂。我是你们的不肖子孙,我愿扒出我的被酱油腌透了的心,切碎,放在三个碗里,摆在高粱地里。伏惟尚飨!尚飨!”

  崔道怡能感到,江弦一种强烈的不满与反省。

  在小说里,江弦笔下爷爷辈的好汉们,都有高粱般鲜明的性格,敢爱敢恨。

  可到如今,这种性格似乎退化了。

  国民的性格当中缺失了豪勇,孱弱不堪。

  于是江弦发出了发出如今英雄气不再,自己也愧为不肖子孙的感慨。

  崔道怡想了一会儿,睡了一觉,又重新带着种种感悟,再把《红高粱》这篇小说读了一遍。

  第二遍读的时候,崔道怡已经像是喝一杯高粱酒一样,细细品味着这篇小说的滋味。

  “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爱情激荡,高粱凄婉可人。”

  “‘高粱高密辉煌’,这一句真的神了!”崔道怡忍不住感叹。

  看似不符合语法,但是很有感觉。

  “怎么写的这么好呢?”

  崔道怡不得不佩服。

  江弦在这篇小说中所表现出的诡谲的想象力,还有淋漓尽致的语言、饱满的生命力、张扬的个人意识,这些共同构成了《红高粱》浑厚震撼的气势。

  这天,肖悦婷又跑来找崔道怡要稿子看。

  崔道怡却不愿意给她,“哪还有时间,这小说我急着拿去发表。”

  虽然江弦和他说过,等他从南方回来以后再对小说进行修改。

  但崔道怡已经等不及将这篇《红高粱》献给读者了。

  “发表?这稿子改了吗就发表?”肖悦婷不解。

  “有什么好改的。”

  崔道怡捧着稿子,“这么高超的语言,照我看,不改也行。”

  肖悦婷忍不住争辩,“您不是说,审稿是大事,改稿子是天大的事儿?”

  “我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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