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是刀匠世家出身,祖上数代人,一直以铸刀为生。
前两年感觉年纪大了,又对某些事心存不满,告老回家,安享晚年。
解友明不想跟她吵,夺门而出。
老巷里有不少都是他们厂的职工,还有个生产队长。解友明四下闲逛,逛到队长家,披一件洗白的蓝棉袄,戳在门口,搭眼朝里头瞅去。
好家伙!
院子里坐一圈人。
“嗬,都在啊。”解友明踱步跨过门槛。
“哟!解师傅来了。”饶是生产队长,面对他都不敢托大,忙让年轻后生让出一张马扎。
这位性子耿直,要不然早升管理了。
一帮工人聚在这里,不为别的,全是龙刀厂出的新告示给闹的。
一次性拿一年工资,十分诱人。
但大伙又担心,假如龙刀厂垮掉,一年后,他们不等于失业?
“解师傅您什么想法?”
“真算起来,我是解师傅的徒孙,解师傅怎么选,我怎么选!”
“我也跟着解师傅走!”
工人们以为找到领头羊,殊不知解友明自个都没主意。
要是按妻子的想法,把女儿一家三口接到京城生活,家庭开销会陡然增大,他不能只顾眼前,万一丢掉工作,哭都没地方哭去。
“们…先说说看,我听听。”
生产队长搭话道:“要我看,还是待在老厂保稳,不管怎么不景气,咱们工人的工资也没少嘛。”
有人不爽道:“怎么不景气的,周队您比我们清楚,赚头只怕都进了老孙那帮人口袋。新厂要是稳定,我是真不想伺候他们!”
另一人接茬,“现在的问题是,新厂它不一定稳嘛。”
有人提议道:“咱们能不能派个人,去会会新厂的负责人,探探口风?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解决销路的能耐嘛。”
“诶!有道理!”
此话得到大伙的一致赞同。
与其在这里瞎琢磨,不如去当面会会,一探虚实。
谁去呢?
大伙的眼神在生产队长和解友明身上徘徊,最终落定在后者身上。
解友明微微一怔道:“不是吧…我去?”
过来逛一圈,怎么还摊上个活了呢?
“解师傅,您是大师傅呀,咱们这些人说白了,他们可要可不要的,您不一样,巴着您去呢。您去最合适,最有份量!”
这理由找的……解友明硬是无法反驳。
隔日中午。
正饭点。
娘娘庙李宅。
四合院厨房隔壁的小饭厅里,李建昆和梁家两口子,简简单单三菜一汤,吃着午饭。
梁叔麻利干完饭,推上东家给配的二八大杠,准备去六尺巷的王宅“值班”。
走出院门,巧了,有客到。
林敬民他认识,后面跟着的一个老把式,面生得紧。
老林寻到李建昆后,先弯腰在他耳畔嘀咕一阵。
“噢?”
李建昆打量一眼解友明,赶忙起身相迎。
和平刀具厂的大师傅,那可不敢怠慢。
他再擅长商业操作,产品不行,终究是白搭。
“解师傅,来,来,里面请。”
解友明被请进旁边西厢房的堂屋,小龙妈适合端来茶水。李建昆又掏出华子呈上去。
整得解友明高低有点受宠若惊。
他本以为林敬民已经是东家,不承想背后还有个更大的东家。
李建昆笑着搭话,“解师傅愿意来龙刀厂,是我们的荣幸,百分之百欢迎!”
解友明屁股只挨三分之一的椅面,组织着言语道:“那个…我今天过来不光为自己,后面还有几十号兄弟想跟着我,所以我想先了解下,龙刀厂有销售渠道么?听说现在……管得严。”
嚯嚯!
搞定一个大师傅,等于完成一半任务。
李建昆手敲在太师椅的椅托上,道:“我明白你们的担心,无非怕龙刀厂活不下来,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和平刀具厂又能活多久?您可以打听下,街道办早已经不堪重负。”
解友明沉默,这是真事。
街道办为养活他们,借了不少外债。
李建昆继续说道:“销售渠道肯定有,东西卖不出去,我们现在还招人,招来玩吗?具体的还请谅解,我不能提前透露,您应该也知道,有人跟我们不对付。”
解友明之前没深思,现在细细一捋,可不吗?
要是没把握,这会还招人,先发一年工资,那得亏多少钱?
无论是林东家,还是这个年轻的大东家,可都不像傻子。
李建昆岔开话题道:“老林刚跟我讲,你做刀具的技艺冠绝全厂,你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不知有没有兴趣来龙刀厂做总工?”
先不提解友明想不想,这话他可不敢认,他师傅虽然现在不在厂里,却也是从厂里退下去的,连连摆手道:
“不敢当不敢当,我这点小手艺,不及我师傅的皮毛,可不敢称第一。”
“您师傅?”
“嗯。”解友明竖起大拇指道,“百年刀具世家的传人,祖上那可是御用刀匠,专给宫里造玩艺。”
我勒个去!
说什么来着?
李建昆瞪大眼睛,他好歹是个手艺人,和平刀具厂生产的刀,一看里头就有点真东西,果然背后有尊大佛。
“敢问,您师傅他老人家,还……”
“健在!”
奶奶的,这不请来镇厂子,人民群众都得骂我浪费资源!
尤其是后世拍蒜拍断刀的怨主们。
第383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本应是早春时节,昨夜京城又降下一层小雪。
这种天气实在顾不上风度,李建昆裹上一件棉猴,手里拎着一兜伴手礼
两罐麦乳精,一包红蔗糖,两瓶橘子罐头。
都是老人家钟意的玩意。
“嘎吱!嘎吱!”
解友明踩着薄雪,走在前头,晌午时分,这条小道还未被太多人踩踏,它从田野间延伸而来,通往五道口的一处算是城中村的地界。
属于近道。
这位大叔三步一回头,满脸无奈道:“李同志,真没用的,我师傅这人脾气犟。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他不可能给一家挂靠厂做事。”
当初老爷子离开和平刀具厂,年纪大了还是其次,主要原因,是那年孙光银做厂长,厂子有史以来头一年出现亏损。
孙光银这人有来头啊,老爷子斗不过,这才一气之下告老还乡。
解友明每逢过来探望,老爷子总要骂几句“撬集体墙角”这类话。
挂靠厂,说白了,那都不是撬,而是明占
至少他们普通老百姓的理解是这样。
李建昆仍是那句原话,“不试试怎么知道?”
“唉!”解友明长叹口气。
这大概就叫作不撞南墙不回头。
村子里住户不多,很宁静,倒确实适合养老。两人走上一座小山岗,在一堵红砖小院外停下。
李建昆踮脚打量,小院里头有一联三间红砖平房。
搁这年头也算殷实人家。
“咚咚!”
解友明抬手敲门。
不多会院内传来动静,贴着新年画的木板门吱呀打开,是位面相和善的老奶奶。
“噢,友明啊。诶,这小伙子是?”
“师娘,这位同志找我师傅有点事,师傅在吧?”
“在在,请进吧。哎呀,来就来,怎么还提东西?”
老奶奶说到这里,解友明不禁老脸一红,他初六过来拜年,仅拎五斤白萝卜,自家有块小菜地,婆娘饬着,不花钱。
手头那点积蓄,属实不敢再动半分。
红砖房屋檐下,摆张手工藤椅,其上坐着位面色红润的老头,乍一看,年纪着实不小,一把花白胡须都能盖住脖子。手边放着一根做工粗糙的龙头拐。
老头姓夏。
夏老头瞅见解友明不意外,看到李建昆后,同样轻咦一声。
面生得紧,毫无印象。跟自己独孙差不多年纪。
夏老头中年不幸,失了唯一的儿子,儿媳有几分姿色,改嫁他人。一把年纪到现在,唯一的盼头只有独孙。
“夏老爷子,冒昧到访,叨扰了。”
李建昆接过老奶奶送来的马扎,挨在夏老头旁边坐下,怕他耳朵不好使。
这老头多大年纪是个谜,忘记跟解友明打听。乍看着气色不错,实际上老人家红光满面不是什么好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