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昆收起照片,在他对面蹲下,问道:“他们不是在你们大队搞知识普及么,你俩咋不去听?”
“有啥用?”
细狗嗤之以鼻,“多认两个字就能填饱肚子了?净搞些花里胡哨的。我早看穿了,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来帮我们的?挣名声罢了,将来能分配好工作。”
你丫的思想还真是通透啊。
但是过于偏激了。
平心而论,这年头多半大学生确实是一片赤子之心,响应号召,趁假期来农村扫盲。小部分人嘛,类似徐孙子这种心机深沉之辈,说是来攒资历,倒也不算错。
徐孙子打心眼里是看不起穷人的。
李建昆曾经想过,他如果不是农村社员家庭,也是个高干子弟,徐孙子还会对他抱有这么大恶意吗?
答案是否定的。
正因为他的出身太过卑微,同班同学,结果混得比徐孙子好,事情才会发展成这样。
所以他的这一步棋,就是要利用徐孙子根植在骨子里的、瞧不起穷人的心理。
李建昆望着细狗道:“想挣钱吗?”
细狗蹭一下坐直,你要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想啊!”岂有不想的道理,就连旁边的傻大福都用力点头。
搁他们这里,想挣个几钱,那比登天还难。
李建昆重新掏出照片,指着徐孙子,道:“这个人,你敢不敢跟他起冲突?”
细狗瞬间又蔫巴了,口条打结道:“打…打他?”
人家可是大学生喂!
“不,让他打你。”
诶?
细狗忽又眼前一亮,那没事。他甚至想着让大学生揍一顿,不亏。人家那是握什么的手?
说不定往后还能指着这个吹牛:哥们可是被大学生打过的人!
细狗确认道:“让他打我,你就给我钱?”
李建昆点点头,“你想办法激他,他越生气,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但凡他在你们大队待不下去,我给你这个数。”
他说着,抬起一只巴掌。
细狗倒吸一口凉气,“五十?”
旁边大福哈喇子差点没流下来,想着五十块得买多少汽水啊。
“不是,五百。”
“啥?!你再说一遍?”
细狗震惊,弹射而起,汽水都脱手掉落,幸好大福眼明手快,一把接住,然后不待细狗反应过来,塞到嘴边就开始咕噜。
“五百。我可以先给你一百,作为订金,事成之后再付四百。”
“嘶!”
细狗脸色涨红,脑门上青筋暴露,“你给,你先给我一百!”
李建昆摸出一沓钱,正好五百块,“喏,钱我都准备好了,不忽悠人,办完事你来镇上集市找我,我这两天会在。”
说着,点出十张大团结,递过去。
细狗抖着手接过。
玛德,五百块真到手,他跟大福的媳妇儿都有了着落!想起那白花花的软腻,刀山火海他都不在乎啊!
何况只是被人打一顿,整出点幺蛾子,轰个人走呢?
干了!
第310章 通往深渊的梯子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偷吃!”
鼓楼大队,一条岔路口处。
徐庆有属实被恶心到了,都说穷山恶如出刁民,果真不假!
人的心眼怎么能坏成这样呢?
这恶意来得猝不及防!
他刚搁这边经过,一个社员拦下他,说他课讲得真好,非得表示感谢,请他吃一把花生。
他徐庆有是稀罕一把花生的人?
瞅着对方黑黢黢的手,他都想作呕好嘛!好在是带壳的花生。
这不寻思跟社员搞好关系吗,人家由衷感谢,溢于言表,索性便接过来,谁承想走着走着,一把花生还没嗑完,对方嗖嗖追上来。
川剧变脸样,拦下他,说他偷吃自家花生。
我勒个去啊……
“那你手上是啥?”
“你给我的!”
“我TM有病啊,给你花生还拦,你知不知我家啥情况,这点花生是留着做种子的……”
“你可能真有!”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传染病,黑心病,屁股病,花柳病!”
“你个垃圾,你再说一遍!”
这边炒得不可开交,吸引来不少附近社员围观。
大伙本还以为细狗挑事,想教训他一顿,怎么能对大学生不敬呢?
可些微了解情况后,瞅着被徐庆有扔在脚边的花生,以及他嘴角沾着的花生碎……社员们又不知该教训谁了。
干脆戳在原地谁也没动。
一个大队的社员大家知根知底,细狗家那叫一个穷啊,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每年能变出一点活钱的营生,唯有山腰二亩地里种出的花生。
大头早卖掉了,余下一点留着做种子,是绝不可能拿给人吃的。
“我也看见了!”
这时,人群中传来声音,大福瓮声瓮气道:“细狗哥把花生晾在门外的簸箕里,他随手薅走一把。”
“这……”
社员们望向徐庆有的眼神,高低多出些鄙夷,大学生怎么也干偷鸡摸狗的事?
说话的这个大福,是个傻憨憨啊,他晓得骗人叫什么东东吗?
徐庆有怒不可遏,一辈子也没被人如此栽赃过啊,满身血气直往脑门冲。
“刁民!贱种!”
嚯!
这两组词一出口,那可不仅仅对细狗和大福形成伤害,周围社员有一个算一个,直戳心底最软弱处。
多半人牙关紧咬,攥紧拳头。才知道这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平时看着和声和气的,顶关心他们的穷困,原来心里是这样想他们的。
“你高贵?”
细狗加足马力,“你不就是生在城里,投了个好胎么。看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丫除了一张嘴巴,有个鸟用啊,把你搁在我们这边,你要不卖屁古,都能饿死你!”
“你他娘的……”
“哟!怎么样,还想打我呀,来来,拿这个。”
细狗从路旁薅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可劲往徐庆有手上塞。
“你以为我不敢?!”
“来呀!”
细狗哈着腰,拍拍脑壳,“瞅这儿,有种你打,没种你就是个娘们!”
徐庆有目眦欲裂,一把薅过石头,但总归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不敢朝细狗脑袋上砸。
就在此时,细狗瞅准石头,飞快把脑壳往上一送。
“砰!”
徐庆有:“……”
这人是赶着投胎吗?
他附带满格怒火的一击,委实不算轻。当瞟到细狗鸡窝般的头发里,流下一行殷红的鲜血,被怒火冲昏的大脑,才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完犊子,摊上事了!
细狗硬是被砸得翻了个白眼,此刻眼冒金花,但嘴角却噙起兴奋的笑容。
这钱,算是赚到了!
“哎呀,细狗哥头破了!”
随着大福这一声咋呼,围观社员全怒了,偷吃人家花生不承认,还敢把人头打破,大学生也不能这么不讲理!
徐庆有一看阵仗不对,忙道:“我…我赔钱。”
“赔你娘赔,老子不稀罕你的钱!”细狗怒喷,在他看来,一个学生能有几个毛钱。
比起五百块,他是真不稀罕。
社员们气势汹汹围拢过来,徐庆有眼看赔钱都不能了事,再待下去非得报销在这里,撒丫子就跑。
“别让他跑了!”
“追!打死这个狗日的!”
整个大队,鸡飞狗跳。
大学生们落脚在大队部的礼堂,那边还有大队干部,徐庆有一路狂奔,身后社员们一路狂追。
到了大队部,这架肯定打不起来。
双方形成对峙,满脸鲜血的细狗,戳在两方人马之间,格外扎眼。他是一点不带拭擦的,任由血往脸上流,看起来特别恐怖。
大学生们饶是相信徐庆有不会偷吃偷拿,但见这一幕,也是半句道理讲不出。
无论如何,打人都是不对的,还打成这样。
“哎呦,这事可咋弄哦!”
老支书终究是站在社员这边,瞅着大伙同仇敌忾,又望向屋檐下的一排大学生,叹息道:“要不…你们走吧。”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整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