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要找军医来?”
“找什么啊?等这边的战斗结束之后再说吧。”龚冕喉咙中呻吟不绝,靠着别人的搀扶勉强站稳身体,低头看看自己掉落在地的步枪,想弯腰捡起都成了苦事,“把枪递给我。”连续试了几次,终于无奈的放弃了。
接过战士递过来的步枪,龚冕转过身,向街道上看过去,越来越多的清军士兵从眼前跑过,正在加入更深入地区的作战,“走!”他忍痛说道,“我们也跟上去。”
“头儿,您还是回去找军医诊治一下吧?这边的 战斗,卑职来就可以了。”
“少废话!老子又没到七老八十,找什么郎中?”龚冕啐了一口,带队冲出了房舍。
房舍中和街道上购置临时阵地后的日军死战不退,驻守在西门的是日军第四、第五两个精锐师团的主力部队——西门是距离高野庄园最近的一处通途,因此,日军在此投入的防御力量也是最多,一共有三个旅团和广岛县的六个屯田兵中队,合计超过一万人。
负责日军指挥的是第四师团第一旅团长,名叫相川雪江,军衔是少将,他将指挥部设在距离高野庄园六公里外的一处名为香雪汤的温泉旅馆——广岛县因为地理的原因,多有温泉——指挥对清军的战斗。
相川雪江为人非常聪颖,他出人意料的在正规师团挑选出一百三十余名各级中佐、少佐及军曹,负责指挥屯田兵的部队据守进入城门之后由民居、房舍和建筑物组成的第一道防线,这些人虽然很听话,但终究训练时间尚短,几乎不打可能形成什么战斗力,因此,在战斗的最初,便纷纷为清军突破——但这种敌军故意安排的下驷之兵却给清军造成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感觉,“原来日本兵就是这样的水平啊?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这种轻敌的观念是从上到下的,一直到突破第三道街区的日军防线,更是膨胀到了极点!“弟兄们,和我冲,杀鬼子立功啊!”
张介福、廖翱带领自己的小队一股脑的蜂拥而上,冲过面前的街区,不远处是一座隆起丘陵状地形,士兵混不在意,福山城的地势多是这种丘陵形状,只是将这里当做另外一处如同先前经过的阵地一样的日军防线了。
不及身后的战士们冲上来,张介福和寥翱两个的速度最快,已经可以看到丘陵后的景象,迎面看见的却是日军黑洞洞的枪口和全无一点悲悯之色的冷酷 的眼神,二人暗叫一声不好,再想到规避已经晚了一步,重机枪的吼叫如天边传来的闷雷,“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二人胸膛同时被重机枪的子弹打成了筛子,脚步尚不及站稳,就已经变成了完全不能思考的尸体,从坡顶一溜烟的滚落下去。
两个连队的清军战士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日军的重机枪再度喷射出火舌,数十人同时中弹,死伤者满地翻滚,场面乱成了一片,于此同时,在丘陵地带的两边,哗啦啦一片脆响,日军埋伏在道路两边的战士快速从建筑物中伸出枪口,向路中间的清军开始猛烈的射击。清军前进的进程立刻被遏制,丢下二三百具尸体,剩余的部队纷纷撤了回去。
日军这种出其不意的高强度打击让清军根本摸不清头脑,只以为还是如同刚才经历过的战斗一样,不过二三百人的伤亡,根本不会放在龚冕的心上,一声命令,重新组织队伍,开始第二波次的攻击,清军手持步枪,分成三路,一路进攻坡顶,两路分别冲入丘陵半途之中的建筑,向隐藏其中的日军发起猛攻。
之前的战斗进展顺利,让清军完全错误估计了形式,知己而不知彼,注定吃一个暴亏!三个营的部队各自分三路进攻,朱一琼和张虎仁的两个营碰了个硬头钉子,隐藏在楼内的敌军数量非常多,足有一千人上下,还不及清军进入建筑之中,一阵倾盆大雨般的子弹就将一百余人消灭在了街道上。
等到勉力攻入楼中,等待他们的又是一阵火榴弹和重机枪子弹的招呼,朱一琼一个鱼跃,冲到大厅的一颗石柱下,子弹轰击在石头上,打得一片土石飞溅,上面落满了深浅不一的弹坑,“突突,突突!”他借助柱子的掩护,向外胡乱放了几枪,根本顾不上查看射击效果,又忙不迭的缩了回去。
身边跟进的战士,十成中有三成已经被日军击毙在当场,剩余之数把身体埋得低低的,更远一点的,则腰部用力,又退回到大门外去了。“各自找隐蔽。”朱一琼大声呼喝着,命令战士们行动,但日军驻守在大厅内的部队动作更快,人数也更多,三五百支步枪同时从大厅的各处角落发射枪弹,大批的士兵被子弹击中,竟是连弹夹中的子弹都来不及发射,就被击毙在了当场。
朱一琼双眼瞪得极大,眼白似乎都变成了红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下为敌军像打靶一样的射杀在此,自己却连动一动的勇气都没有!“朱一琼,你***站起来!”他对自己大吼了一声,后背靠着石柱,缓缓站起身子,还由不得他像刚才那样趁机开枪,敌军的子弹先一步射了过来,“突突突突突!”
朱一琼自知不好,取下两枚火榴弹,看也不看的扔出去,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向大门跑去。只有不足二十米的通道,在他而言,却似乎成为永远无法安度的天堑,后背猛的一震,去势依旧不减,一直到了门口,从台阶上摔倒在地面上时,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
发起进攻时的朱一琼营,在仓促溃逃回己方防守区域时,只剩下不足五十人。其余之数,尽皆被日军消灭在了阵地前。
第第119节 再战福山(3)
毕光荣同样带领一营部队,对丘陵中部靠左面方位的日军隐蔽阵地发起进攻,他的一营所属在第一次福山攻防战中死伤并不很严重,五个连队中的三个兀自是满员编制,等到第二波次的士兵登岸之后,胡小毛又为他补充了缺损的兵员,这一次从西门发起的进攻作战,他的部队也参加了。和朱一琼等人不同的是,毕光荣的部队终于是有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作战经验的,而这种作战经验,在关键时刻,是能够救命的!
左右两边的房舍各有不同,朱一琼等人攻击的是一处三层建筑,而毕光荣带兵前冲到的大楼,却只有二层,而更加异常之处在于,前进的道路中没有遭到日军的任何阻击,透过明亮的大厅看进去,里面竟然一片寂静,他猛的一摆手,制止了士兵的前进,“大人,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
“这里面不对头。”毕光荣说道,“即便不是什么重要之地,也不可能一个日本兵都没有吧?”
“那……”说话的是新近从国内调派来的一个队正,姓高,“头儿,不如卑职带人进去?”
毕光荣回头看了看他,高队正跑得一头是汗,夹杂着街道上飞扬的尘土,脸上满是被汗水沾湿的污浊,“还是不要。我亲自带人上去。你和小孙在一楼楼口处守卫。若是没有敌人,没有危险也就罢了,若是有的话,就立刻回撤,明白吗?”
“明白。”高、孙两个队正同样都是初初划归到毕光荣统辖的,对这个主官的性子摸不清楚,不敢多说什么。但彼此心中一个共同的感觉是:看着楼内没有日本兵,一定是主官想抢功劳了!
毕光荣猜不到部下的心声,带领三个连队的士兵进入楼内,果然,里面确实没有日军,周围一片死寂,他摆摆手,三百人分作两队,向门廊两边隐没,不到数分钟的时间,声音传来,“大人,没有敌人。”
“我们上楼去。告诉弟兄们,各自小心。”一句话说完,毕光荣领先踏上楼梯,突然心生警兆,觉得气血翻腾,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但站住脚步认真分辨一下,楼内依旧安静如常,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样子,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这个念头没有闪过,只听身后有人呼喝一声,“大人,您看?外面是什么?”
毕光荣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向楼外看去,一道火舌带起嗤嗤点燃烟雾映入视线。他一开始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猛的反应过来,大吼一声,“都退出去,全部退出去!”
士兵不明所以,但在战场上走过一个来回的人都会把主官的话奉做金科玉律,也顾不得询问一声为什么,全体士兵潮水般而退,连带着在门外驻守的两个小队的士兵也被他们裹挟的,连滚带爬的冲出大楼。毕光荣跟在最后面,还不及迈步出去,大楼内就响起了爆炸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谁也不知道日本人在楼内到底埋下了多少爆炸物,一片烟云在大楼的四周升腾而起,猛烈的烟尘呛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断,好不容易等到烟尘逐渐被风吹散,原本的大楼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满地的瓦砾堆积如山!清军士兵的头、脸、身上完全被尘土所掩盖,但想必即便是擦去脸上的污秽,颜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毕光荣跺足痛骂,“这些狗杂种,还是人吗?这样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刚才在大门外守卫的高、孙两个为潮水般涌出的战士带倒,甚至是从台阶上滚落到街中的,正待起身发怒,不料却遭遇了这样惊险的一幕!两个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鼻翼大张着,呼呼喘息,“头儿……谢谢……您啊。”
“谢我干什么?”毕光荣瞪了他们一眼,还不及说话,从正前方的街中,开始有清军部队溃逃下来,“怎么回事?”他一个箭步迎上去,抓住一个士兵的肩膀,大声问道。
这个士兵简直成了惊弓之鸟,身体不动,挥拳向他打来,却给毕光荣一只手挡开,另外一只手扬起来,给了他一个嘴巴,“啪!混账!”
“啊……”士兵被打得清醒过来,满是惊惶之色的青涩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泪水,“大人……我们的人,都死了。管带大人也战死了!”
“那你们就跑啊?”毕光荣真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些窝囊废!“怎么回事,张管带呢?”
“管带大人战死了。”
毕光荣心中呻吟一声,朱一琼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但正路突破的张虎仁居然战死了!?敌军到底是什么来头?算上从上个月开始的战斗,己方已经有五名营管带阵亡了!听新渡海而来的弟兄们说,其余各路的战事都没有福山城这么惨烈,怎么偏偏就轮到自己所在的部队,遇到这么难啃的骨头了?
情势由不得他多想,对面街中的战斗正在猛烈的进行中,大批的清军战士像自己刚才一样的从楼内逃窜而出,让他不自觉的以为这一栋大楼也会突然倒塌。但并不是这样,朱一琼组织进攻的建筑中隐藏有大批的敌军,正在对溃逃到街面上的清军展开定点式的扫射,日军的枪手火力非常密集,而且精准度相当高,几乎每一声枪响之后,都会有一名敌军被击毙当场。
“我们……”毕光荣琢磨了一会儿,“我们退回去!”
“大人?”
“退回去。”毕光荣命令道,“情况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得多,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退回去,想想办法再进攻。”
退回到后面的街区中,正在等候攻击命令的友军看着己方部队返回,都疑惑的瞪大了眼睛:战况进展之不利,从弟兄们灰白的脸色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且,出去的时候有超过一千四五百人,回来的时候,……怎么这么少?其他的人呢?难道都死了吗?
“朱大人和张大人都殉国了。”毕光荣的一句话令军中同僚同时皱眉,“不但是他们,他们所带的部队,也只剩下不足二百人。敌军早有埋伏,我军的死伤非常惨重。列位说说,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打?”他把前线战事简单的说了几句,拿过亲兵递过来的水壶,咕噜噜的灌了一气。
“还是用老办法,就这么一股脑的冲过去,老子就不相信,小日本驻扎在城内的部队一共也没有多少吧?还禁得住我们这么多弟兄的冲击?”
“添油战术绝对不行!”毕光荣放下水壶,大声说道,“我听前线退下来的弟兄说,日军手中有很多从我们这里缴获的重机枪,这玩意的火力……”他停顿了一下,又再说道,“之前的战斗列位是没有经历,日军组织攻击的时候,只要有三五挺重机枪,就完全能够封锁住一条街面的阵地,敌人根本攻不上来。”
“那老毕,你说怎么办?”
“眼下有两个办法,要么改路前进,寻找战机;要么就不计伤亡,全军一起进攻。”
“要是改变进攻路线的话,是不是得报告大帅?”刘志本问道,“而且,即便改变进攻路线的话,又怎么知道前面没有日军的阻击?”
毕光荣不理他,管自说道,“还有第三个办法,就是现在按兵不动,等南北两线的部队进攻到敌军身后的时候,我们再乘势杀上。这是最稳妥,也是伤亡最小的。”
这第三个办法固然可取,但身为军人,只能靠着别人的帮助才能建功,传扬出去,算是个什么事?因此,虽然这个建议很有诱惑,还是被众人否决了,“要是正面进攻的话,我们不知道敌军到底有多少人,更不知道他们的火力情况,我看,就选择老毕所说的改路进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