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广儒和王世耀两个也对长官的这种做法不以为然,但军令不可违,只好跟在队伍的身后,低垂着头,那副样子,反倒像他们才是俘虏似的。而和长官的垂头丧气不同,士兵们管不到那么许多,有了日本人做挡箭牌,最起码可以使自己不会受日本人子弹的威胁,能够在战场上活命,才是最主要的,其他的什么荣誉,什么尊严,完全不必去想。
在严广儒两个人的部队之后,又是一队被绑成一串的日本百姓,身后跟着更多的清军战士,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入福山城中,日军即便有那枪法精准的,自问完全可以在不伤害本国百姓的前提下击毙敌军,但请战的命令却为上级瞬间制止,“混账!你知道开枪的结果是什么?你一个人能杀死多少中国人?若是不能将他们全部击毙的话,剩下的人一定会把怒火发泄到我们的同胞的身上!别忘记,人群中更多的都是孩子和女人!”
“那,现下的情况该怎么办呢?就这样任由中国人前进吗?再过不远,就是……就是师团长和亲王阁下所驻留的高野庄园了。”
城前区指挥作战的是日本陆军驻大阪的第四师团的一个下属中队的少佐,名叫生田惇。他口中的师团长和亲王阁下分别就是大阪第四镇台的师团长广泽兵助中将和小松宫彰仁亲王,前者不提,后者的来头却是极大,他是庆应四年一月三日,以鸟羽伏见之战为发瑞的戊辰战役迅速扩大之后,日本政府急于编成直属政府之军队,于当年的一月十七日设立了海陆军科,总督是仁和寺宫嘉彰亲王,而小松宫彰仁亲王则是在明治六年之后接任他的职务的男人,著名的西乡隆盛担任其助手。
而广泽兵助的经历同样不容小觑,他是有日本陆军士官摇篮之称的了大阪兵学寮毕业,这一处著名的军事学府从明治四年开始,逐渐转移到东京,下士官中的骨干,在兵学寮附属的教导队中培养,明治六年,作为教导团而独立。当年的同学中,除了广泽兵助职务,还有田中义一、白川义则、武藤信义等七人,如今都已经是日本陆军中的骨干。
这一次中国对日开战,广泽从大阪被调至广岛县,配合镇台设置在广岛县的第五师团,以加强该地的驻防力量,同时还有小松宫彰仁亲王亲自从东京赶到前线的福山城,与当年的学生,如今的军中同僚一起组织对华作战事宜,而日军的指挥总部,就设置在福山城。
正如胡小毛在开战之初估计的那样,日军眼见清军入城,虽不至于慌了手脚,也很担心中国人已经事先得到了一位亲王,一个中将、一个上将在城中指挥战斗的绝密信息,因此才不顾一切伤亡的猛攻,希望将这一支入侵的敌军赶出去。不想计划不成,反而给中国人抓了这么多的俘虏,以此作为人质,来要挟己方?
生田惇手托着腮帮,透过建筑物向外看看,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但却坚定不移的在向前推进,“三郎!你即刻赶到高野庄园去,把战报向师团长阁下汇报,请问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哈。”叫三郎的日本男子领命而出,拉过一匹马来,趁着道路熟悉,从城中间道而行,一路奔向城东北。那里是日军驻福山城指挥总部所在地,名叫高野庄园。
名为庄园,实际上是一处供人游览和休憩的温泉山庄,因为主人家姓高野,故而得名。这里是广岛县内著名的旅游之地,承平的时候,连天皇也曾经慕名而来,享受天然温泉带来的舒爽和愉悦。两国战争开始,福山城成了前线,小松宫彰仁亲王亲临指挥,也把此处作为了指挥部使用。
不等三郎到此汇报,小松宫彰仁亲王、广泽兵助和第五师团师团长大乐源太郎上将并各自所属的少将级旅团长和其他的一些大佐、中佐、少佐等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真是一群畜生!”
大乐源太郎大声咒骂,“竟然使用这种完全背离的武士精神的作战方法?他们就是这样没有丝毫战争觉悟的吗?”
小松宫彰仁亲王留着满腮的胡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几岁,用手抚摸着下巴,转头问广泽兵助,“中将阁下,你的意见呢?”
“这也是中国人无奈之下的选择,”广泽兵助说道,“从数度山隘口得到的消息,中国人第一波次跨海而来的战士,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人,经过这两天的战斗,能够有一半人还能走上战场的话,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面临福山这样大的城市,仅凭五千人又能够达到什么战术效果了?”
他老神在在的说道,“所以,鄙人看来,这只能说是中国人已经再也不能接受士兵阵亡的结果之下的一种无奈选择。”他说,“但目前的情况,要想解决这一支部队,也只有彻底舍弃城中被他们俘虏的百姓了。大人,您以为呢?”
小松宫彰仁迟疑了片刻,“知道被中国人俘虏的我族同胞有多少人吗?”
“最多不超过两千人。”
“两千人啊?”小松宫彰仁眉头紧皱,很是不愿意从自己口中下达这样一个屠杀本国百姓的命令。广泽兵助看出来了,“大人阁下,眼下也唯有牺牲这些人,才能得到最大的战术效果!其后若是有任何危殆之情的话,鄙人愿意一肩承担。”
“那……好吧。”小松宫彰仁终于点头,“不过,还是要先安排骑兵部队做一番试探性的冲锋,最好能够从中国人手中把人们救出来,实在不能达到这样的愿望的话,也要尽量多多消灭中**队,为死难的国人复仇!”
“亲王阁下,并不是我不认同并且敢于质疑您的决断,但,我们难道不能以更加适宜的方式,在尽量减少百姓的伤亡的前提下,解决这一支进攻到城中的敌军吗?”
“大乐上将阁下,你想说什么?”
大乐源太郎说道,“我想,我们可以从中**队的身后发起进攻,难道这不也是一个可行之计吗?命令城中驻防的士兵和从其后包围的士兵同时采取行动,……”
“中国人的战斗力绝不会比我们的士兵更差,一旦遭遇对方的强力阻击,给敌军以警醒的时间,鄙人以为,反倒是更加会多多造成百姓伤亡的极大危机。”广泽兵助立刻把同僚的意见顶了回去,“反倒不如攻其一点,逼迫中国人或者和我们主动交战,或者就是在射杀了百姓之后,被我们射杀,决不能给他们其他的道路以选择!”
小松宫彰仁琢磨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我看不如就将两位大人阁下的意见综合起来,命令前线作战的士兵向敌军展开攻击的同时,派遣一支部队绕行到敌军后方,阻截其归途,等敌军溃退之时,一举全歼对方于城内!”
这一次,广泽兵助和大乐源太郎不再争辩,叉手行礼,领命而去。
城中日军的总数超过一万六千人,又是由一个亲王,两位将军统带,作战力顽强到了极致!胡小毛既不知己,更不知彼,自以为有了日本百姓做人质,日军断然不敢开枪,注定要吃上一次大亏!
战斗在清军士兵押解着日本百姓组成的队伍行进到距离城门五公里之遥的市区中央地带的时候打响,严广儒肩头中弹,重重的摔倒在地,身边的亲兵顾不得其他,先把主官按在身下,用自己的身子将其保护起来,同时趴伏在地上,向周围建筑中的日军开枪还击。“大人,您没什么吧?”
“我没事。”严广儒大声说道,“老王呢?王世耀?王世耀?”
王世耀再也不能回答他的呼唤了,他在第一轮日军的射击中就被敌军的枪手击毙!清军士兵乱成一团,那些被绳子连在一起的作为清军人质的百姓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被绳索牵绊,跌坐一团,反而为日军的射击提供了方便,建筑物中的日军齐声大呼,“趴下,全部趴下!”
这种提醒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百姓拥挤在街道的中央,口中的哭号、叫喊声响成一片,夹杂着呻吟声和枪弹的爆裂声,现场到处是混乱的景象。
清军的死伤越来越惨重,这时候也顾不得身为人质的百姓,各自寻找隐蔽地点,开始向周围涌现的敌人开枪射击。严广儒受了伤,给士兵们抬着躲到一处民居的阴暗处,大量的失血让他的原本黝黑健康的肤色变成灰白色,“这样……下去不行,告诉弟兄们,撤出……战斗!”
“大人?”
“撤……出去!再这样下去,就……”
“大人?大人?”士兵急声呼唤,又将他唤醒,迷糊的睁开眼睛,觉得身体上的痛苦没有刚才那么严重了。严广儒心中清楚,这怕就是回光返照了,由亲兵抱着坐起来,“给我一支枪!”他说,“我给你们打掩护,其他人赶快撤出去!”
“大人,这怎么行?就是要走,也得……”
严广儒用力在士兵的脸上掴了一记,只是伤重无力,这一巴掌倒像是在给对方轻拂一下似的,“少废话!老子还没有死呢,你就不听军令了?快走!等日本人围上来,再想走就走不得了。”
为首的士兵双目含泪,取下肩头的步枪放在他手边,由抽出几个弹夹和几枚火榴弹,“大人,那……我们去了?”
“尽量快一点跑,留此有用之身,日后再为国杀敌!”
“是!”围绕在严广儒身边的近百名战士齐声答应,在队正的带领下立正站好,右臂横在胸前,敬了个军礼,“我们走!”
严广儒看着自己的弟兄走远,幽幽叹息一声,疲劳的端起步枪,架在身边的建筑物上,使劲揉揉眼睛,让自己的视线能够更清晰一点,“砰!”的放倒了一个敌军士兵,一枪响过,他却要艰难的喘息几次,才能进行第二次发射。
日军很快注意到了隐蔽在墙角暗处的敌军射手,也很快推断出这个人可能受了伤,这从他很缓慢的射速就可以猜出来,“冲上去,抓住他。”一个日军军曹立功心切,刚刚起身,正好为一颗迎面飞来的子弹打穿了额头,这个家伙连哼一声也不及发出,干净利落的倒地毙命。
严广儒真是觉得坚持不住了,把枪向一边扔开,捡起火榴弹,取出引信,听着敌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拉开一颗,扔了出去,“小心!”
猛烈的一声巨响,夹着庞大的气浪席卷过来,严广儒的身体正在气浪冲击范围之内,被掀得就地跌倒,手中的火榴弹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让他大感焦急,难道自己连自杀的能力也没有了吗?
第95节大败而逃
第95节大败而逃
严广儒的当机立断虽然挽救了一部分清军战士的生命,但于大局并无补益,日军全面反击作战开始,清军处于绝对的劣势,这种情况一直到清军部队被敌人逼迫得退回到城门口,黄有华带领的重机枪营在身后组织起重机枪防线,才算遏制住了敌军的进攻。&*.《》.最快更新**
重机枪轰鸣作响,日军火力虽然凶猛,人数更是极多,却也顶不住这样强有力的作战方式,一声呼哨之后,像潮水般退了下去,城门口的瓮城方位,暂时恢复到了刚才的平静状态。
胡小毛痛心疾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己方兵力本就不足的情况下,竟然又损失了两个营的战力?这还不必提王世耀战死,严广儒下落不明造成的恶劣影响。是自己哪里指挥错误了?“陈炳,等一会儿你即刻带人,冲进城中,就是抢,也要把严广儒和王世耀的尸体给我抢出来。绝对不能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是!”陈炳明知道这几乎是个送死的任务,也只有咬牙领命。
“军门,卑职想,此事还是再议吧?”黄能突然说话,让胡小毛一双通红的眼睛都瞪圆了,“你说什么?”
“军门,两位管带大人一死一伤,这会儿就是派再多的人进去,死者也断然不能复生,而伤者……”他苦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反倒是现在,我们手中可用之兵越来越少,可实在是折损不起了,这还不必提日军按兵不动,要是对方再发起攻击的话,重机枪营固然能起到阻敌之效,但弹药消耗太大,时间长了,怕也疲不能兴啊!”
胡小毛死死的盯着他,“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黄能像没有看见他面带凶光的眼神似的,管自侃侃而谈,“卑职想,左右城门一处还是在我军控制之下,不如尽早撤出城内战斗,到城外去,和敌人周旋。若是能够顺畅补充弹药,以火力之优势,定然能够在野战中站得上峰。届时,在福山城外砸下一颗楔子!让日本人出城不能,只得徒劳的守在城中,等后方援军一到,再杀入城中,抱今日之仇。”
“你好大的胆子!”胡小毛大声痛骂,“你别忘记了,福山城是我大清绿营的弟兄们拿鲜血换来的,日本人想多回去,就得同样拿鲜血来交换!你现在说什么?就这样扯出战斗?你问问那些死伤的弟兄们,他们答应不答应?你……黄能,你这是临阵畏缩,动摇军心,我……我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