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航行的路上,魏瀚表面不露,但心中喜欢:这种拯人于危难的功劳,是任何人也抢不去的,想来恩寿也不好以旗舰统领的身份,和自己摆出什么架子来了吧?但等所属舰队驶近,这种骄矜的心思随海风消逝:他真没有想到,己方的主力舰队会给人家打得这么凄惨!
远近数艘铁甲舰、炮舰上有为数不同的烟雾和火苗,损管队正在紧急灭火,士兵听见汽笛声,放下手中忙碌的活计,直起腰身,年轻却污浊了的脸上一片淡漠,望着驶来的战舰看上几眼,又低下头去,忙碌开来。这一切都在在显示,在自己的舰队到来之前,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己方是这样,不知道敌人是怎么样?是不是损失更大?已经拖着伤重的身躯逃走了?哎!应该再早来一点才好的。
在魏瀚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刚才意图和恩寿争抢功名的心思,全然是替友军难过的伤痛了。“军门,是恩大人在甲板上向您行礼了。”
“哦?”魏瀚抬头看过去,不远处的泰山号上,恩寿正向自己拱手致意,“来人,准备小艇,随我一起过舰!”
魏瀚带着林森森、吕翰几个人登上小艇,度过并不很宽的海面,到了泰山号下,攀绳梯而上,和恩寿拱拱手,“恩兄?”
“老弟援手之德,小兄没齿不忘!此番征战事了,我一定上表朝廷,自请罪衍之外,也要为老兄请功。”
“军门过谦了!胜败是兵家常事,军门又何必如此自抑?”魏瀚在船甲板上和他客气了几句,等陈兆锵、陈英、罗星塔、许銮等各舰管带登船之后,这才请诸人到舰桥中说话。
等恩寿双目含泪的把经过说完,魏瀚如同得了牙疼病似的,一个劲的吸气,“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
“都是老夫无能!连累三军,此番对日作战,再无颜面领袖全军,朝忠兄,……”
“哦!这可不行!”魏瀚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不提皇上的旨意中写得清楚明白,以恩寿为舰队指挥官,只是在这样的时候,自己若是接过指挥全军的重任,日后给人知道,还会以为魏某人借机要挟,和友军争功,这样的骂名如何担得起?“恩大人是皇上钦点的全军统帅,又岂可为一时挫跎,轻卸仔肩?此事万万不可!请大人收回成命。”
“皇上那里,日后有老夫一身承担。”恩寿大声说道,“此次战败,责任全在我一人,又岂能觍颜贪位,恋栈不去?”
两个人你推我让,谁也不肯答应。邓世昌适时插话道,“大帅,魏军门,卑职以为,如今之势,首在筹谋破敌之法,并妥善安置伤亡袍泽。而不是为统帅虚职,彼此推诿,”
恩寿也就罢了,魏瀚却大感不满,年纪轻轻,如此狂妄!居然敢训诫舰上主官?“这位是?”
“军门,这位就是卑职和您提过的邓世昌。”林森森在一边说道。
魏瀚双眸一亮,他自然也知道邓世昌的名字,不但因为他当年在越南近海大战中大出风头,更因为他知道,邓世昌是皇帝心中的爱将。咸丰二十二年,山东威海海军学院的生员出国留学,本来是以陈兆锵、林履中、严宗光等第二期生员为主,名单报上去之后,皇帝亲自把邓世昌的名字也加入其中,后来大约是觉得这种做法有失公允,便把刘步蟾、方伯谦等同期生员的名字也加上了。这件事外人不知,内中无不清楚,邓世昌为皇帝所赏识,也成为海军中不传之秘。
魏瀚倒不敢过于得罪这军中新星,笑着向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问道,“如今各舰上损毁情况如何?”
很快,有人将舰队损毁情况报到旗舰,恩寿更觉难过:泰山号进水超过3800吨,动力系统只能发挥平常五成,人员死伤倒不是很严重,火力机构也没有很大的问题,据舰上损管队所述,用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能够恢复正常;阴山上的情况和它大同小异,不会影响到日后的作战。
抚远号是彻底被敌方打残了,动力、火炮全部失效,眼下需要的已经不是抢修,而是商讨该派那艘军舰护送他回港。
万天、万黄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前者进水,后者人员缺失,伤亡情况甚至还要高于沉没的雷坎号。唯一一艘安然无恙的,只有雷巽号。
盘算了一下手中的筹码,恩寿和魏瀚商议一番,最后决定,以雷坎号上幸存的官兵补充到万黄号上,同时让这两艘战舰拖带、护送着抚远号返回旅大港,同舰带回的,还有恩寿向朝廷封奏的请罪折。大岛这一边,尽量完成山字级两舰的抢修,然后伺机再战。
这样的命令传达下去,林则友和吕文英第一个为之色变,他们是万字两舰的管带,“军门!您不能这样啊?弟兄们的血就白流了吗?连一个报仇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恩寿正在一肚皮火气,闻言更是大怒,“林则友,你敢军前抗命?”
“军门,卑职求求您!只要别让我们回去,在山字舰上哪怕让卑职做一个炮手呢?”林吕两个泪流满面,双双跪了下来,又向魏瀚、邓世昌、林森森等人拱手,“魏军门,正卿,益堂,帮我们求求大人吧?”
魏瀚心中难过,转过目光,不接他的话头。邓世昌和林森森也是心中酸楚,偌大的指挥室中,一片沉默,“林管带、吕管带,大清海军本是袍泽,彼此以兄弟相称;但大人有命,不可挽回——万天、万黄号上战士的血仇,有我等……”
“正卿,你别理他!”恩寿大声说道,“你们要报仇,抚远号上的士兵也要报仇,干脆都不要听军令了,各自为战吧!”
魏瀚做好做坏的劝了几句,给舱中众人使了个眼色,有人上前几步,把林则友和吕文英搀扶了出去。二将知道,军门的命令不可挽回,只好掉着眼泪,黯然离去。
打发这两个不听话的家伙出去,恩寿长叹一声,向魏瀚几个人拱拱手,“魏大人,这一次老夫身为舰队统帅,丧师辱国,罪无可逭!朝廷有什么处置,都由我一身承担!”
“……舰队作战在即,还请朝忠兄多多辛劳了。”
“不敢,不敢。”魏瀚自然是要客气几句,“皇上圣心仁厚,断不会为一场战事失利而轻处大员的,老兄也不必担心了。还是你我共同谋划下一步的计划吧。”
日军以一艘铁甲舰、一艘一级炮舰被击伤的代价,完胜大清海军,这一仗打得漂亮极了!消息传回东京,举朝哗然!为这个好消息刺激之下,天皇立刻封赐胜海舟子爵封号,参与作战的官兵无一例外,重重嘉奖!
但胜海舟却也不敢就此骄横,他知道,清军后续舰队已经赶到大岛附近海域,在短暂的休整之后,清军衔恨而来,未来的报复性作战一定会异常激烈,所以呆在位于今别的临时作战署中,眉头紧皱,那样子,倒像是在刚刚结束的海战中,日本人大败亏输了似的。
“子爵大人,这是从东京紧急运来的绶带和勋章。”天皇亲自派自己身边的内侍,用六天的时间从东京赶至下北半岛的今别府,为他授勋。
胜海舟摆摆手,示意随从将东西放在一边,转而问道,“海岸上的岸防工事布置得怎么样了?”
“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更主要的是,士兵们热情激昂,都想着海战之外,陆战也同样让中国人尝尝苦头呢!”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胜海舟苦笑摇头,“走,我们到海边去看看!”
出官署乘马北行,不远就是正忙碌得像一大片工地般的今别要塞,这里本来就是海军军港,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从幕府时代从军的家属、子女和很少一部分商人,明治之后,日本被迫开海禁,今别日益繁忙,但比较起关西地区,还是相去甚远。
府治并不很大,人口不足三万。为了加固今别要塞的防御,胜海舟几乎把全城内所有的百姓都动员起来了——而为了能够拖延清军到来的时间,亲自率军西巡,也才有了在大、小岛之间的海域和清军的一场激战。
到了码头,脖子上缠着手巾的日本男子上身赤裸,用力搬抬沉重的巨炮,安放到炮台上——这是从德国进口的克虏伯岸防火炮,400毫米口径,全力射击的话,几乎能够打到对岸的福岛去!也是日军用来防卫海面,阻止清军舰队航行的最主力武器。
但这样的火炮并不很多,只有7门,给胜海舟用来布置在今别和其西北的三厩府一线,不足的部分,只能用日本自产火炮来充数——话虽如此,但这种120毫米滑膛炮的威力也不容小觑,这种炮最新生产出来之后,日军做过实验,在2,000米距离上,能够打穿200毫米厚的铁板。对付清军铁甲舰的主装甲带功效未必显著,但用来射击其余部分的水平装甲,还是很有威胁的。
胜海舟骑在马上,对地面上看见自己到来,鞠躬行礼的民夫点头致意,眼神狐疑不定,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打着什么盘算,“今天几号?”
“七月十八日。”
“距离上一次战斗,已经过去六天的时间了。”他讷讷的说道,“想来中国人的脚步,已经距离此地不远了吧?”
“子爵大人阁下,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胜海舟摇头说道,“明天……不,今天晚上,把我的指挥作战室搬到奈良号上。”
主官这样的说话,让身边人知道,和中国人的战斗即将再度打响了!
但出乎胜海舟意料之外的是,呆在奈良号上三天的时间,始终不见清军舰队的影子,胜海舟有心派军舰去查探,但手中能够拥有的舰只有限,一旦有去无回,自觉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只得咬牙苦苦等候;但在旁人感觉,这未尝不是一件好消息,毕竟时间越久,于己方从容布置就越有利。
到七月二十一日的时候,胜海舟终于按捺不住了,准备派筑紫号出海,到大、小岛之间的海域去看一看,中国人到底打的是什么盘算?为什么还不进攻?
但还不及筑紫号起锚出海,两个让胜海舟觉得冰火两重天的消息从东京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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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台海争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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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台海争端
六月初四日,日本和英国达成秘密协议,后者出借并调动驻扎在香港的无畏级铁甲舰亨利四世号、两艘德累斯顿级炮舰莱克星敦号和考文垂号、两艘德累斯顿级炮舰,纳尔逊级炮舰一艘纳尔逊号到日本本土,交付日本人使用。
但这样的消息绝对不可能完全遮掩,从日本人这里得不到的消息,从英国人那里被走露了出去,大清方面为此惊怒交加,奕第一时间召见英国驻华公使华尔琛,表示不满,“贵国如此插手发生在亚洲国家之间的战争事务,进而不惜欲一手瞒尽天下人耳目,出借铁甲舰、炮舰多艘于和我中国处于交战地位的国家,实在令人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