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82节

载滢知道,容闳用来封住菲尼克斯嘴巴的银子,是从驻美使官提取的公出款项,不但是容闳要背上责任,若认真追查的话,连荣庆也脱不掉干系,虽然老师有说日后回京,向皇上奏明此事,断然无妨的话,但他年轻人惹出这样的祸事实在严重已极,不知道皇阿玛会如何处置自己啊?不如托额娘在阿玛面前求求情?

转头一想,又觉得这是个愚蠢的办法:自己进宫递牌子,阿玛一定会立刻传见,到时候还用不到额娘出面,就要有暴风骤雨降临啦

心中胡乱思考着,听身后有人说话,“二阿哥,在想什么?”

“是老师啊?”载滢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容闳走过来了,“老师,学生真是……哎我现在连皇阿玛的面都不敢见,您说,皇阿玛会不会生我的气?”

“生气自然是难免,不过要说重惩,倒也不至于。”容闳尽量安慰他,以言语开解,“你想想,你是皇上这么多的子嗣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哦,错了。已极不是第一个了。我出京的时候听说,皇上有意让五阿哥步你的后尘,不过是到德国去。”

若是在平常,这样的消息一定会让载滢惊讶一下,但此刻,他的心情如黄台之瓜,不堪再摘,只是苦笑一声,“哦?五弟也要出国了?”

“嗯,不过先不要说他,想来也不会这么早就成行,你们兄弟在京中大约还能相见的。”容闳宕开一笔,谈及他自身,“你是皇上最中意的子嗣,这一次又不过是风流勾当,便是惩治,也断不会是伤筋动骨的。”

“就希望如老师所言吧。”

四月二十三日,载滢从天津大沽口登岸,一路无话,回到北京。到圆明园宫门口递牌子进来,皇帝正好刚刚结束和军机处的见面,听见消息,全没有半点得知远行的儿子回国之后,父子得见的喜悦,反而一个劲的生闷气,有心不见他,可这样的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好,要是给这个混账的冤家找到空子,先到园子中去给他额娘和皇后面前哭诉,女人家心软,再到自己跟前来求情,就更难措手了。

奕看他半晌无言,心知他对载滢的事情有些不好料理,“皇上,是二阿哥回京了?”

“嗯,回来了。”

“皇上,臣弟想,二阿哥年少英武,在美国更是有着王子之尊的天子血胤,给西洋女子钟情,也是情理所在。……”看皇帝面带苦笑,他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让他们进来吧。”皇帝不理奕几个,径直传旨:着容闳、载滢在正大光明殿东暖阁见驾。

容闳、载滢两个患得患失的跟在杨三身后,对殿中的军机处众人视而不见,低着头进到暖阁,噗通一声跪倒,行了君臣大礼,“臣容闳(载滢),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闳,荣庆所上的奏折中说,你从……”他顿了一顿,心中越想越生气,抓起身下的明黄靠枕向儿子砸了过去,“载滢,你混账”

载滢吓得以头触地,咚咚有声,“儿子有罪,儿子有罪,请皇阿玛恕罪,请皇阿玛……恕罪”说到最后,语调中已经带上了极难听的哭腔。

第128节皇子归来(3)

第128节皇子归来(3)

“你可真是给朕长脸了,嗯?你那么多兄弟,朕从来都寄厚望于你,不料你竟丢人丢到大洋彼岸去了?你知道人家说什么?人家不会说你载滢如何如何,只会说我中华大国,皇族的王子殿下,就是一个只知道性好渔色的混账东西朕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容闳越听越害怕,他在京中做官多年,虽然中文学识远不及他的西学深厚,但也知道,皇上若是将失却天家颜面的大罪加到二阿哥肩头的话,只恐皇后也救不得他万一皇上一时恼怒,口不择言的说出赐死的话来,那可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旁的,膝行几步,爬到载滢身边,和他并肩而跪,“皇上,二阿哥诚然有过,但皇上念在他多年离宫,身边孤苦伶仃,无人照料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不行。”皇帝心中的失望无可言喻,载滢实在是他非常钟爱的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宠妃所生,也因为他从小聪明伶俐,而且更识得大体,咸丰十六年的时候,主动请旨,到美国留学,从此开启了清朝生员负笈海外的先例。记得当时自己的心中真是无比骄傲,自觉如此费心用力的培养他,没有落到空处。但他在美国闹出这样一出戏码,自轻自贱一至于斯,太让人失望了。

“皇上?”

“还有你,容闳你好大的胆子,不经请旨, 就从驻美公使馆中提取银钱,用来为这下溅的奴才遮羞弥缝?谁给你的权利?老六,容闳是你的人,你说,该怎么处置他?”

“皇上,容闳虽然是臣弟管辖的衙门所属,但更是皇上的臣子,如何说是臣弟的人呢?”奕老神在在的和他耍起了狗皮。

“你?奕,你是故意要气死朕是不是?”皇帝真有点不高兴了,“你是不是故意和朕捣蛋?”

“臣弟不敢,臣弟是想说,容闳此行,固然是未经请旨之下的贸然之举,但也是为我天朝仪统,不至贻洋人讥笑,说来,还是功大于过的。”他说,“至于二阿哥,臣弟……”

“你不必为这个奴才求情,朕管他去死?”说着话,他又抓起一个靠枕砸了过去,正扔到载滢身上,“你滚去死,朕懒得见你”

载滢误会了,以为皇阿玛真要为这一点小事就要赐自己的死,满腔悲痛的忍着眼泪,趴在地上碰了三记响头,“儿子领旨,谢恩”说罢转身要走。

皇帝大大的呆住了。

载滢所犯,只是风流罪过,他又何尝就想着真要借此事要了他的性命?当下便知道,孩子误会了自己的话,又势必不能出言挽回,只好满脸苦涩的瞪着奕,那样子,是在催促他赶紧出言搭救。

奕心里这份好笑就不要提了。他自然不能让皇上失望,“等一等二阿哥先等一等。”

皇帝顺势而下,“你听见你六叔的话了?还不回来?”

载滢听话的转身跪倒,听六叔说话,“皇上,二阿哥在美国求学,多年辛苦,一旦学业结束,身心放松,再加以有西洋女子慕艾逢迎,乃至犯下此等过错,臣弟想,二阿哥经过此事,定将修生养性,再不会重蹈覆辙,皇上便看在他出国多年,一贯辛苦的份上,宽宥过这一次吧。”

皇帝顺坡而下,佯装怒气不息的瞪着他,“你听见你六叔的话了?”

“是,儿子都听见了。今后定如六叔所说,修生养性,再不敢行差踏错。”

“再有下一次,朕就扒了你的皮”他啐了载滢一口,又说道,“下去吧,到双佳斋,去给你母后和额娘请安去吧。”

载滢从正大光明殿东暖阁出来,直奔双佳斋,这里是皇后的居所,他本来是想着给皇后请过安,随即就到萃景斋去和额娘尽谈离别之苦的,不料事有凑巧,佳贵妃正在皇后宫中,也就一事两便了。

佳贵妃和他虽然是母子,但宫禁森严,亲如母子也不能彼此见面,只好命人垂下纱帘,母子几个人隔着纱帘说话,“儿子叩见母后、额娘。”

“你……”外明内暗,二女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载滢,后者却看不清她们,佳贵妃见儿子面色黝黑,一脸憔悴,想来在美国那边是没少受罪,只说了一个字,就泫然欲泣了。

“见过你父皇了?”皇后还好一点,轻声问道。

“是。儿子是领了皇阿玛的谕旨,来此为母后和额娘请安的。”载滢说道,“儿子多年不在膝前,母后身体可好?”

“我们都好,倒是你,在美国受苦了吧?”

“儿子还好。当年儿子叩辞出京之前,皇阿玛有过圣训,他对儿子说,男人趁着年轻多多吃一点苦,只有好处,全无害处。儿子这些年中,几经磨练,更是深以此话为然。”载滢朗声说道,“儿子到美国之后,举凡家中细务,学校学习,一切全靠自己动手。数载而下,倒觉得,如今已经渐次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若是没有,反而会觉得不习惯呢”

他说得轻轻松松,佳贵妃却更是美目通红,自己的儿子本来是皇家血胤,皇上却突发奇想,把他打发到异域去,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孩子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想到这里,又是心疼儿子,又是埋怨丈夫。正要说点什么,殿阁外一声唱喏,“皇上驾到”

皇后和佳贵妃赶忙起身,命人撤去珠帘,和载滢一起到门口接驾。

皇帝是便服而至,眼光一扫,看见了跪在皇后和佳贵妃身后不远处的载滢,“朕没有打扰你们母子几个说话吧?”

“哪儿啊臣妾刚才还想,若是皇上也在,共议天伦,该有多好?可巧儿,皇上就来了。”

皇帝笑了几声,“正好,朕也想和你们说说话,我们进去吧。”

几个人进到殿中,撤去珠帘,皇帝和皇后升座,佳贵妃陪在一边,载滢则还是恭恭敬敬的跪在帝后身前,“二阿哥,”

“儿臣在。”

“刚才在殿中的时候,朕说过的话,大约在你六叔、在曾国藩等人的眼中,都有些不以为然。本来嘛,你身为朕的子嗣,即便犯下一些无关痛痒的风流罪过,又算什么事?想来你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吧?”

“儿子不敢”载滢连忙碰头,“总是儿子不知深浅,不修臣德,乃至有今日之罪,皇阿玛赏罚分明,圣断如天。天下臣民所仰望,儿子又岂敢有此不敬的念头?”

“你能够这样想,便是你的造化。”他依旧冷着脸,“别听那些人所谓的开解你的话,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是我大清皇族之中,第一个到西洋留学归来的,日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做得好了,不但于你、你额娘、你母后脸上有光,更主要的是,此事关系到我大清将此等事作为定例,日后推行下去,以达开启民智的长久新政的发展大计——你以为,朕只是为你贪图美色要处置你吗?你四弟年纪轻轻,就在贝子府内外养了两三房小妾,朕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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