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意有所指,不但皇帝听得出来,在场众人,除了聪景俊怜等几个东瀛佳丽之外,无不明悟。眼见已经是咸丰二十年,皇帝的年纪虽然还不算很大,但这种自然规律是无可躲避的。怕是在皇上心中,已经开始考虑了吧?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皇后,朕想起来了。年前的时候,五阿哥和朕说,有意仿效二哥,出国留洋,你以为如何啊?”
“五阿哥有见贤思齐之心,臣妾又岂能不准?”皇后并不做正面回答,绕着弯儿的说,“只是,也是学二阿哥的样子,一去数载吗?”
“差不多吧。学业这样的事情,不进反退,既然要到西洋国家去,就要学出个样子来,别让那些红眉毛绿眼睛的老外笑话咱们大清子民,连一份求学的毅力的没有,你听见了吗?”后面的一句话是对着载湀说的。
这件事事先没有任何先兆,载湀也没有想到,闻言楞了一下,赶忙再一次跪倒碰头,“儿子都记住了。此去西国,定当认真……嗯,学习,不负皇阿玛所托付之重。”
“你此去外国,本来呢,是要让你到美国去,和你二哥在一起,兄弟之间有个照应。但他归国在即,即便你去了,怕也是要扑个空,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你自己开辟一番新天地,所以,朕想,让你到德国去。”
这个名字对载湀而言无比陌生,“德国?皇阿玛,是在哪里啊?”
“也是在欧洲,距离法国不远。”
“皇阿玛,儿子有话说。”是三阿哥载滪离席跪倒了。
“怎么了?看你弟弟要出洋求学,你觉得眼馋了,想和阿玛请旨,一起去吗?”
“不是的。”载滪说道,“儿子只是以为,德国与我大清并未有任何往来,朝臣、百姓于该国一无所知,皇阿玛派五弟前往,其中若是有个闪失,阿玛,这岂不伤了母后之心?”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皇帝没有想到的,“嗯,真是不简单啊。如此的怜惜幼弟?而且是情见乎词,一无虚假不简单。”
“儿子不敢。”
“你说的话未必无理,不过,这也仅仅是局限于你对于西洋各国的不了解所造成的岐误。载湀是你的兄弟,但更是朕的子嗣,你以为,阿玛真的会在全无了解的情况下,让五阿哥到一处蛮荒国度去吗?”
“这,”载滪楞了一下,“这,儿子确未想到。”
“放心吧。”皇帝笑着说,“即使你说的是事实,出洋求学便称有一些困难,但也只是一切倚仗自己,几乎全无外力可借,在饮食起居上难以料理一点,但却绝对不会有身体上的危险的——而这种磨砺,对于五阿哥来说,只有好处,却是没有半点弊端的。”
这一次,载滪无话可说了,“皇阿玛圣虑周远,儿臣愧不能及。”
回到养心殿的寝宫,皇帝略脱痕迹的伸了个懒腰,“哎,可累死了”
“这一天也真是够您呛的,”跟着他进来的佳贵妃挥退内侍,和惊羽两个帮着他摘下端罩,取下朝珠,又将玻璃四块瓦线鞓带解下,伺候他盘膝坐好,自己则和他隔几对坐,俏皮的微笑看着他,“怎么了,笑什么?”
“奴才在想三阿哥,小小年纪,居然能够想到这些事情?”佳贵妃笑容不减的问道,“皇上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他这么多的心思吧?”
“嗯。”皇帝深深点头,“朕当年的时候,就会胡闹。哦,不对,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很懂事了。”
惊羽和佳贵妃同时掩唇微笑,“哪有您这样说话的?都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还只是‘很懂事’了吗?”
皇帝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语病,苦笑几声,岔开了话题,“载滢快回来了。这孩子朕看是有出息的。如何使用他,倒要费一番心思呢。”
佳贵妃自从咸丰九年,为宫中争宠,给皇帝降为谦妃一事后,已经老实了很多,这会儿听丈夫这样说话,心中高兴无比,却丝毫不敢流露,“他能够懂事、有出息,那是皇上训教的好,也是奴才的福气。至于日后如何,还是看他自己的修行吧?”
皇帝心中于佳贵妃的知情识趣大感满意,但他心中看重,表面上表现得却很淡漠,“对了。二阿哥还不知道他外家已经搬到京中了吧?”
“嗯,奴才还没有告诉他。”
“等他回来之后,朕给你们母子下旨,由他伺候着你,回府省亲。也好让老人家看看外孙。”
佳贵妃给惊羽使了个眼色,后者搀扶着她,在宝座下轨道,“皇上待奴才恩重如海,奴才代二老叩谢皇上。”趴在地上碰了个头,又站了起来,“只是,皇上,奴才想,还是不要了。”
“怎么呢?”
“自从咸丰二年,奴才进宫伺候皇上,多年来皇上待奴才和奴才家中始终恩宠不衰,年节之际,赏赍不绝。更于咸丰二年回銮之前,降旨容奴才归府省亲。凡此种种,皆是恩出格外之赏,……”
“朕明白了。”皇帝了然,笑着说道,“你啊,也不用存什么畏惧的心思。宫中姐妹,除了皇后就数你和端秀的品秩最高,这些年中,伺候朕也很是有一番功劳——仅凭这一点,赏你就不为滥邀。”
“皇上这样说,奴才更不敢当。若说伺候皇上,本是奴才的本分,其实若说宫内有功之人,奴才自问不及皇后,若是恩赏,也该是先赏皇后,奴才不敢占先。”
“皇后是天下之母,和你是不一样的。”他摆一摆手,“算了,你要一定不愿意去的话,朕就让滢儿代你回府,给外家二老请安罢。”
第100节对策
第100节对策
为台湾当地土着杀害琉球、日本渔民之事后,副岛种臣才知道原来这个给己方添了无数麻烦的甘子义竟然就是大清国的皇帝陛下?以他多年从政,养成的一副矫情镇物功夫的心肠,也不禁大大的吃了一惊,“是真的吗?消息确实吗?”
“确实”担任大使馆参赞的大村益次郎重重点头,“鄙人已经向郑君求证过,这个消息绝对确实”
他口中的郑君就是担任中日谈判往来之间通译职务的郑刚,同时也是总署衙门中日本股的章京,因为他会日语,再加上日本人有意拉拢,所以在公事之外,也是副岛种臣和大村益次郎的朋友。既然消息是从他那里传递出来的,相信不会是讹传。
副岛种臣沉默了一会儿,像有点呼吸不顺畅一般的把雪白的衬衣上的领结解下来,拿在手中把玩着,“大村君?”
“是的?”
“从甘子义,不从甘君出现在第一次谈判桌前和我们交锋所表现出来的,你有什么感觉?”
大村益次郎迟疑了一下,当初的中日第一次谈判他也参加了,但他不懂中文,只能由井上馨给他做临时通译,所以对于会场上的唇枪舌剑能够参与得也不是很多,这会儿听上级问起,回忆了片刻,“倒似乎……是个无赖呢”
“这是他有意让我们看到的”副岛种臣一字一句的说道,“以我们的情治工作所显示,中国的咸丰皇帝又岂是这样一个在谈判桌前表现出来的荒唐无状的模样?若是那样的话,大清朝这二十余年所取得的进展,就是神话了”
“但,那又是何必呢?”大村益次郎说,“我是说,他何必和我们有这样一番做作?”
“这……,我也不知道。”副岛种臣转一转眼珠,“大村君?”
“是?”
“等一会儿我会亲自写一封信给太政大臣,你明天即刻出京,通过在天津的江都商事,把这件事立刻传回国内,请陛下及太政大臣做御前会议,总要拿出一个应对的办法来”他说,“还有,咸丰皇帝这一次对于台湾问题的态度,也令我觉得狐疑——这样的话,又岂是一国之君应该说的?即便是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也是不能容忍的”
“是”大村益次郎脚后跟一碰,发出‘砰’的一声响,看他没有更多的交代,转身下去了。
副岛种臣绕室蹀躞良久,慢吞吞的走到一角的穿衣镜前,重新系好领结,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命人备车,径直出门而去。
他要去拜访一个朋友,这个人名叫里维斯特,是个以传教士身份在中国留驻的美国人。和副岛种臣是朋友,同时也是不公开的幕僚。
咸丰三年的时候,里维斯特也是其中一员,日本国人对于西方文化、科技的追求与向往,令里维斯特觉得好奇又感动,彼此签署合约之后,他主动留了下来,在日本住了几年,还给他娶了一房日本小妾,更交下了例如三条实美、井上馨、副岛种臣、山县有朋、西乡隆盛等政界的朋友。
咸丰九年,中国和英法联军一场大战,最后的结果以中国大胜而告终,里维斯特受三条实美的拜托,以美国公使的朋友的身份来华,希望通过这样的关系,探听中国人的对于加强和日本国联系的态度,但这种建议给中国人驳回了。
里维斯特离开日本之前,以为这样的事情碍在美国人的面子上,再加以中日两国在江浙一带民间贸易越发发达的实际情况,一定能够水到渠成,不料中国人会是这样的态度?这让他觉得很遗憾,更有些羞于见人似的,甚至连日本也没有回,只托人带回一封信,自己则取道香港,一路回国去了。
一走就是数年的时间,里维斯特再度东来,不过这一次,日本国内的形式又有了很大的变化——明治维新已经艰难起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里维斯特尽力为日本上下出力,其中最有名而且也是最为日本国上下感戴的,就是他和副岛种臣商议之后,由后者第一个提出了‘征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