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朝廷有大政,皇帝多年来倚重有加,倘或缄默不言,无异自贬自削,因而想一想说:“漕督可裁是不易之论,江淮辽阔,江宁藩司照应不到,亦是实情。我以为不妨就此两点去斟酌折中,期于允当。至于分割四省四十多州县,合为一省,疆界的变更最容易发生纠纷,虽然现在是承平时期,但也要多多慎重。”
“对一动不如一静”许乃钊很起劲的说:“就这样把宗旨定下来吧。”
曾国藩颇为欣慰。但不是他的主张得以实现,而是许乃钊的唯言是听。不过口中还得谦虚一番。“我亦是想到就说,话不一定对。”他说:“请王爷再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亦不必多听,多听反而莫衷一是。”奕思考片刻,以为以这样的主旨上奏皇帝,天子也不会有什么更多的想法。
随即传军机章京瞿鸿玑进来,撰拟上谕,因为祁世长特重徐州,所以军机处要驳他的折子,就得讲个徐州并不重要的道理。“徐州在江苏,地居最北,若于平地创建军府,既多繁费,所分割江苏、安徽、山东、河南四十余州县,亦涉纷更。今昔形势,迁变无常,汉末迄唐,淮徐代为重镇;宋及金元之际,徐已降为散州。至明以来,则重淮安,历为前代漕督及国初庐凤巡抚,后改漕督驻扎之地。及江南河道总督裁撤,漕督移驻淮城迤西之清河县,实为绾毂水陆之冲,北连徐海,南控淮阳,地既适中,势尤扼要。”
接下来是论漕督原有管理地方之责:“伏查前明初设漕运总督,即兼巡抚地方。国朝顺治六年,裁庐凤巡抚改漕运总督,仍兼巡抚事。漕督之兼巡抚,原为控制得宜,现漕务虽已改章,地方实关重要,与其仍留漕督,徒摊虚名,不如径设巡抚,有裨实用。”
理由说明,奏陈办法:“臣等共同商酌,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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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年前
第97节年前
肃顺人在天津,对京中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有无数的渠道可以知道,故意这样问,只是为后面的话张目的,“主子,可是为许大人的话发愁?”
皇帝手托着腮帮,沉吟半晌——。
奕实践了他的诺言,主张裁撤江淮巡抚,但支持出自许乃钊的保荐而由江督官文出面所奏的建议,另设统兵大员镇慑枭盗。上谕中说:“现据各衙门说帖,改设巡抚,诸多不便,拟改设提督驻扎者居多。复经查核官文所奏,亦以分设行省,不如改设提督驻扎为合宜。该署督身任两江,更属确有所见,拟请即照该署督所请,改淮扬镇总兵为江淮提督,文武并用,节制徐州镇及江北防练各营。”
江淮提督之设,既然重在镇慑枭盗,自必加重法治,因而又规定,“以淮扬海道兼按察使衔,凡江北枭盗重案,应即时正法,军流以下人犯,归其审勘,毋庸解苏,以免迟滞。似此江北文武均有纲领,江淮巡抚一缺,自可无庸设立,旧有漕标官兵,即作为提标,以重兵力。惟淮、徐各属,向为盗贼出没之区,现既裁撤巡抚,改设提督,应即令该署督将营伍重新整顿,认真训练,以重地方。其余未尽事宜,应由两江总督、江苏巡抚,悉心酌议,分别奏咨办理。”
这道上谕拟得不甚高明,支离含糊,条理不清,加以这天正碰上皇帝情绪不佳,因而大挑毛病。用字不妥的,自然即时改正,办法有出入的,便很费一番口舌了。
“怎么叫‘文武并用’?”
为了‘文武并用’四字,在军机处便起过一番争执。提督的全名是‘提督军务总兵官’,尊称‘军门’,依绿营编制,为一省最高的典兵官。品级与总督、驻防的将军相同,都是从一品,但身分职掌不但不能比总督、将军,甚至连从二品的巡抚都不如。因为总督、巡抚照例带兵部尚书、兵部侍郎衔,掌管军政,便可节制武将,提督见了比他低两级的巡抚,亦须‘堂参’,更无论总督。
总督、巡抚照例又带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身分等于都察院的堂官,提督若有不听指挥,不遵调度情事,可以指名参劾。封疆大吏参属下文官,容有不准之时,如参武将,那怕是戴红顶子的提督、总兵,无有不准的。
便如同刘铭传、朱洪章等人,都是起自绿营,但中俄战事之后,宿将纷纷解甲,这两个人都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弃武从文。如今一个是广西巡抚,一个是兵部左侍郎——就因为觉得武职官太委屈的缘故。
如今说是提督可以文武并用,在许乃钊看,即等于文武不分,身分相等,是屈辱了文官,就象帮办军务的张之洞以翰林带狮子补那样,不伦不类,自贬身价,所以提出反对。
这‘文武并用’的主意,是官文想出来的,作用是:首先,幕僚中知兵的文士,亦可放出去自张一军;其次,提高武职官的身分,亦就等于提高他这个并无功名,全凭祖上余荫出身的总督的身分。有此两层重要关系,所以奕坚持原议。许乃钊虽蒙皇帝赏识,到底敌不过他是军机领班,只得让步。
此时皇帝亦以此为问,许乃钊自是暗暗称快,侧耳听奕答奏:“文武并用,不拘资格,调度比较灵活,亦容易奖进人才。”
这‘不拘资格’四字说坏了。“任官当差,岂可不讲资格?”皇帝问道:“文武异途,各有所长,混杂不分,将来要整顿吏治就吃力了”
“回皇上的话,”奕的言辞便给也很称不坏,从容说道:“文武异途,是因为从前的武将,大多行伍出身,目不识丁,所以不能混杂。自绿营新军成军以来,将弁都是天津出身,如今皇上又有意遣之留学,不比从前的武官。如今整军经武,为了鼓励人才从军,似不妨量予优容。再者,各省练兵,主事者虽为武将,每每以道员任用,名实不副,无如文武并用,量才器使,反倒比较切实。”
这番话不易驳倒,皇帝以不再往下谈作为默许,但另外又挑了一个毛病,“江淮提督的辖区是那些地方?”他问。
“西起徐州,东到海边,都是江淮提督的辖区。”
“海州不包括在内?”
“包括在内。”
“海州是直隶州,既然包括在内,就不该叫做江淮提督。”皇帝问道,“这不也是名实不副吗?”
奕语塞,唯有碰头。于是许乃钊向上说道:“江淮提督名不副实,似乎可以改为江北提督。”
“对了”皇帝是嘉许的语气:“这个名称就醒豁了。”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紧接着江淮巡抚裁撤改设江北提督的上谕之后,先以淮扬镇总兵署理江北提督。过了几天,奕奏请简派练兵处军政司正使,候补道张之洞署理江北提督,赏给兵部侍郎衔,所有江北地方镇道以下,均归节制。武能管总兵,文能管道员,无异别设一巡抚。此人是许乃钊特保过的,自然算是江浙一系,而许乃钊的势力,彰明较著地伸入了两江地界了。
肃顺正是要在此事上下一番功夫,“皇上,奴才不敢说许大人这样做不好,但奴才在京外听人说,如今的军机处中,六爷不提,博公缠绵病榻,久未入朝;涤翁为上一年的旧事,闹得灰头土脸,政事上一贯装聋作哑;许乃钊倒是一枝独秀了呢”
“怎么呢?”皇帝没有很往心里去,咂咂嘴巴,不在意的问道。
“瑞麟调京内用,本来京中就有的,皇上提拔汉人,弃用旗人之声又再高涨,不过碍于国家用兵之际,不敢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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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训教
第98节训教
新年临近,皇帝早早起床,先到奉先殿拈香祝祷,随后起驾乾清宫,宴请群臣及各国使节,看看九龙口下排列整齐的朝臣,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山呼万岁不绝,皇帝满意的一笑,“都起来吧。”
“谢皇上。”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列位臣工这一年之中辅弼朕躬,都是很辛苦了。眼下已经是休衙期内,诸员各自料理精神,调养身体,以待来年吧。”
“皇上善颂善祷,臣等感激不尽。”
“朕不多说,传旨,摆宴”皇帝含笑看着朝臣中位在前列的奕譓,“小九,朕知道你食肠宽大,等一会儿多用一些,有喜欢吃的,和朕说一声,朕让人给你装起来,带回府中去用。”
奕譓听见皇上在叫自己,连忙从人丛中站了进来。他是道光二十五年生人,今年才刚刚二十六岁,在道光的九个儿子中,就数他的个头小,长得敦敦实实。等到逐渐长大,皇帝封了他贝勒的嘉号,同时在丰台大营练兵,数年以降,一张原本清秀白皙的脸蛋早已经变得黑红,处处都冒着精气神。
他先向皇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笑着说:“皇上,臣弟忙了一年,本来想着今儿进宫来给皇上和皇嫂拜了年,就等着吃这顿皇上赏赐的天家大宴——不瞒您说,臣弟还没有用早饭呢,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幸亏皇上体恤臣弟,等一会儿,臣弟一定不和皇上客气”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殿中人无不发笑,皇帝也为他逗得忍俊不禁。他的情绪今天格外地好,指着桌上的御膳对六福说,“来,你把这御膳全都端过去给你九爷,朕只吃几个豆沙馅的小包子就行了。”
奕譓答应一声,盘膝在桌前坐好,双手并用,风卷残云似的,把满桌上的美味佳肴全都吃光了。他用手一抹油嘴说:“皇上,让您见笑了。臣弟这个吃相,皇上大概看不上,这还是在营中练兵时练出来的本事呢这几年,臣弟在丰台大营和军中将领们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些兵们哪像人啊,一个个全都是饿狼我要是像公子哥儿一样细嚼慢咽,还不让他们看了笑话?其实皇上不知道,当兵的并不怕打仗,他们最怕的是练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天不惊地不惊,死不苦打不疼,就怕没事胡折腾,三九五更穷练兵。”
皇帝大笑:“老九,你们这样胡吃海塞的,就不怕吃出了毛病?”
“不怕的,吃得习惯了,若不这样的话,反倒觉得不香,吃过之后,和吃不饱似的。”
皇帝忽然心中一动,“老九,你还没有子嗣吧?”
“是。回皇上问,臣弟命中无子,如今也不敢强求了。”
皇帝暗道奇怪,怎么现在很多宗室皇族,都落得个无子的下场呢?看起来自己是对的,不能把宗室婚姻之事,只限于本族内部,“老六,朕看小九也算历练出来了。回头分派给他多一点的差事吧?”
“皇上说的是,臣弟也以为,九弟是先皇血胤,又是年少英发,正在为国出力的大好时光,宜乎加以重用才是的。”
皇帝点点头,他一开始突发奇想,本来是准备把奕譓从丰台大营中提出来,让他陪着五阿哥载湀到西洋之国走一遭,日后学成归来,再放手 使用的。但认真琢磨一下,又觉得不妥:载湀是自己的儿子,更是皇后嫡子,奕譓虽然是他的叔叔,但到了国外,只怕就会给这些人逢迎,到时候鞭长莫及,不但收不到历练的效果,反而容易把这叔侄两个,都弄成一对纨绔。这样一想,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