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也附议。但臣想,操舟之士,多生于南国,若是在本省或相邻不远之地有海军学院的话,只怕闽浙、两广之地的年少青壮,都会踊跃投身,日后怕山东一地学院,有生员不足的弊端。还请皇上体察。”
“这确实是个麻烦,便如同邓世昌、方伯谦、刘步蟾等人,都是福建人,要是早在广东就有海军学院的话,只怕这些人都会到此地报名,而不会选择山东省内了。要是日后这种情况因为黄埔海军学院的成立而变为现实的话,有限的生员为二地纷抢,不论是于海军学院还是对于各省官吏,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说得很含蓄,不过军机处中都是一国精英,闻弦歌知雅意,岑毓英请旨在广东设海军学院,固然是为南洋海军培养日后所需的人才计,但也未始不可看做是在和沈葆桢争宠之用——越南海战之后,朝廷各方对于皇帝恩宠海军,却冷淡绿营的做法颇有微词。
这种意见集中在兵部,在奕山等人看来,海战的结果不如人意,加以沈葆桢违旨开炮,率先启衅边事。凡此种种,不问罪已经是天恩浩荡,如何能够轮得到他沈葆桢上邀逾分之恩,还要皇帝亲临大沽口外迎接?
再有一节,便是对于绿营的冷淡,领军作战的胡大毛和张运兰等人,只有不轻不重的赏赐,较诸海军,除沈葆桢以外,各有封赏,邓世昌、奎昌、恩寿等人甚至还绘图旌表凌烟阁,在兵部看来,这种只是在海面上开几炮就能轰沉敌船,比较起绿营战事浴血厮杀,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但军机处等人无不深知,兵部这种觊觎之心,多是为海军统属至今不明的缘故——都是国家部曲,但海军管理,都是在位于京中和威海、旅顺、大连、库页岛等地的海军衙门来管理。这也让兵部分外觉得不能容忍,奕山几次给皇帝上折子,请旨将海军衙门归属到兵部并行统辖,但这样的事情不是叱嗟可办,皇帝也只好将折子留中,事情一时也拖延了下来。
今天在御前谈及此事,曾国藩也觉得是个机会了,“皇上,海军上下,从属不清,臣恐长期以往的下去,有统辖不明之弊,不如顺应群情,将海军衙门,并入到兵部之内,另设海军司,也好选专人任其责?”
“也好,此事就此定下来吧。”皇帝慨然点头,“不过,海军司的事情,要从兵部中寻找才华出众之人负责。尤其是要通晓西学的——海军学院之中,有很多西洋教习,日后更要有生员奉派出洋,所以,要是不懂西学的话,怕是做不来这样的差事的。”
“是臣下去之后,定将认真疏爬,从兵部衙门中,选择德才俱优之辈,充任其间。”
第88节留学
第88节留学
纯贵人之死,让皇帝难过了很久,彼此夫妻一场,他能够做的也只是在她亡故之后,加恩封赏她为纯妃,以一个比较高的标准来为她办理身后事,同时降旨,恩加其他四位东瀛佳丽,一概晋封为嫔。但终究还是无可释怀,好几天的时间,都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皇后知道他性情绵软,只好寻找一些旁的事来开解,“皇上,湀儿前日进宫来,给臣妾请安时说起,想效仿二阿哥载滢,西洋求学,您说,好笑不好笑?”
“他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皇帝疑惑的问道,“在刑部的差事做得不好吗?还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这,臣妾也不知道,只是听孩子随口说起来的。”
皇后随口一句话,皇帝却上了心,找了个机会,在军机处叫起的时候问赵光,“五阿哥载湀,在部中做的是什么差事?”
“是浙江司司员。”
“他办差可还用心?”
“这,臣不敢违逆圣意,过多记问,听司中主事说,甘湀做事,一贯勤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五阿哥为人沉默寡言,和同僚彼此相聚的时候,也轻易不多发阐议。时间久了,部中、司里都知道,甘小哥不爱说话,是惜字如金的腼腆之人。所以,也就不大有人经常和他交流了。”
他上得很隐晦,皇帝却听得出来,儿子在刑部中一定做得很不愉快,这些部院中人,讲究清谈度日,言不及义的功夫最高,载湀不爱多说,自然也就不为上官所喜,偏又奉了自己的旨意,断断不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众,日子久了,难免心生去意。
赵光看他不说话,以为刑部对于五阿哥的任用不为皇帝所喜,“皇上,不如容臣宣召郑小山等,将此事……”
“啊,不必”他赶忙摆手,“他既然不喜欢,也不必强求。此事还是朕来解决吧。”
于是皇帝找了个时间,将载湀宣到御前,行礼之后,他问道,“五阿哥,朕听说,你在刑部之中办差有年,却做得很不顺心如意,是不是的?”
“儿子不敢说不顺心如意。”载湀慢吞吞的说道,“只是,儿子有时候看不惯部中种种弊政,又不知道何处诉说,更不愿和那些人往来,时间久了,难免给人误会。”
“哦?是什么样的弊政?你和阿玛说说?”
于是载湀便说了起来——。
刑部的弊政首在大狱,刑部大狱,又称‘诏狱’,狱中的黑暗,那怕是汉文帝、唐太宗,都难改革。到了明朝末年,阉党专政,越发暗无天日。清兵入关,一仍其旧,刽子手和狱吏勒索犯人家属,有个不知何所取义的说法,叫做‘斯罗’,方法的残忍,简直就是刮骨敲髓。每年秋决,无不要发一笔财,得钱便罢,不如所欲,可以把犯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秋决之日,从狱中上绑开始,就有花样,纳了贿的,不在话下,否则就反臂拗腿,一上了缚,不伤皮肉伤筋骨,等皇帝朱笔勾决,御史赍旨到场,幸而逃得活命,也成了残废。如果是凌迟的罪名,而犯人的家道又富裕,那勒索就无止境了。刽子手自己扬言,有这样的‘本领’,活活肢解,犯人到枭首时才会断气。倘或花足了钱,一上来先刺心,得个大解脱,便无知无觉,不痛不痒了。
至于一刀之罪的斩决,看来好象搞不出花样,其实不然。事先索贿不遂的,他们有极无赖的一计,把落地的人头,藏了起来,犯人家属要这个人头,好教皮匠缝了起来,入棺成殓,便得花钱去赎。如果花了钱,要求不致身首异处的,那才真的要看刽子手的本领了,本领不够,一刀杀过了头,犯人家属自然不会再给钱。
载湀所任职的浙江司,专管提牢司,对于这种五花八门的陋习,所见最多,他又是年少热血的性情,目之所及,义愤填膺,几次和司中主事言明,对方却只是哈哈一笑,左右言它,显见是不拿他的话当回事。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和朕说呢?”
“儿子不敢。”
“这又是为什么?”
“皇阿玛为国辛劳,二十年来宵衣旰食,儿子其生也晚,但双目不盲,历历亲睹,只想尽儿子一份心力,若是能够连接部中上下,肯于仗义执言者,尽除其弊,岂不也是儿子的一番孝心?”载湀叹息着说道,“只是,儿子无能,……请皇阿玛恕罪。”
“这也说不上什么罪不罪的。”皇帝说道,“你和你母后一样,表面上纯良和厚,实际上,都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性情。”他问道,“你前几天和你额娘说,想学你二哥,到西洋之国去,是不是?”
“是。儿子听人说,西洋之国,民情风俗与别不同,儿子想见识见识。”
皇帝轻笑起来,“只是为此?没有旁的原因?”
载湀的目光与乃父相碰触,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来了勇气,又一次跪倒下去,“儿子有罪,欺瞒皇阿玛,请皇阿玛降罪”
“哦?怎么叫有罪?罪在哪里?”
“儿子方才所奏,并非儿子心里话,”载湀说,“儿子心中所想,是眼见我大清与外洋各国交往日渐增多,儿子有意投身其间,学二哥的样子,以胸中所学,为朝廷出力,为皇阿玛分劳”
“你能够这样想,阿玛欣见之外,更有几分感动。”皇帝说,“这件事啊,容朕再想想吧。毕竟你的年纪还小,若是日后你仍然有这份心思的话,……”
“皇阿玛,请恕儿子无礼。皇阿玛当年十六岁的时候,就曾经带领府中侍卫,远行天津,购回麻花等物,孝敬皇祖父。儿子不才,有见贤思齐之心,请皇阿玛俯准。”
“此事非一蹴可及,朕日后和你额娘商议一下——”皇帝突发奇想,“五阿哥,若是让你去英国,你可愿意?”
“儿子愿意”
从慎德堂跪安出来,载湀心中欢喜,简直要忍不住欢呼几声了游目四望,只觉平日早已经见惯了的景致也更加好看起来。
在慎德堂门廊下站了片刻,转路向东,一路直奔母亲的寝宫,走到门口问道,“额娘可在?”
“在的。正在宫中和大格格说话呢。”
“通传一声,我来给母后请安。”
不等太监入内禀报,就听见皇后的声音响起,“是湀儿吗?进来吧。”
“是。”彼此虽然是母子,但礼不可费,载湀告罪一声,迈步入殿,暖阁中,皇后正在和秀慧公主说话,母女两个如花娇靥,正在向他看来,“儿子给母后请安,给姐姐请安。”
“额娘,小五也真是长大了,说起话来,像模像样的呢可不是当年,还尿床的小娃娃了。”
姐姐的取笑,让载湀俊面一红,白了她一眼,“都是怀了宝宝的人了,还要提人家当年的旧事?改明儿个告诉姐夫,让姐夫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