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奕说道,“总是臣弟无能,贻笑外邦,请皇上处置。”
“这件事,也怪不到你们头上。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你们现在还未能知晓。所以会为日本人所乘。”他琢磨了一会儿,“下一次会议几时开始?”
“臣弟和日本人商议妥当,定于今天下去再举行第二次会谈。”
“你下去安排一下,朕亲自出席会议”
“皇上,臣弟不敢奉召”奕赶忙跪了下来,“日本人不经典仪,不通礼仪,若是在会议之中,言语冲撞,冒犯皇上?”
“所以说,朕不会是以一国天子的身份出席会议,只以总署衙门中的一员在旁作陪。还有,下午会议开始之前,告诉三条实美,中方的通译突然生病,不能尽其职责,改为以汉语交谈。那些不会汉话的,就不必邀请出席了。”
“这?”两国进行这样很正式的商谈,彼此用母语交流是礼法,也是必要。如今却要对方也用中文?只怕日本人不会答应吧?但皇帝的话就是旨意,只好领命而出,派人到日本人居住的管驿中去传达了。
打发奕等人出去,皇帝眼珠一转,“让肃顺进来。”把肃顺叫到自己跟前,皇帝笑眯眯的说道,“肃顺,你现在每年拿朝廷多少俸禄?”
“这,奴才领着内务府大臣、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
“朕问你一年多少俸禄,你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作甚?你不会糊涂如载垣一般,不知道自己拿多少银子吧?”
“奴才一年俸禄所得,并各省督抚三节两寿,冰炭二敬,总在六七万两上下。”
“朕在你正入之外,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
“皇上赏赐,奴才自然要,只是,奴才不敢非法。”
“朕赏给你的,算什么非法。”皇帝惊讶的望着他,“你现在居然能说出这样有见解的话来了吗?”
肃顺苦笑起来,“奴才在主子身边多年,经皇上多年训教,不敢说见贤思齐,但自问也能听皇上的话,非法之财,狷介不取。时间长了,奴才倒觉得,固然府中用度有时会有点吃紧,但夜来安稳,从不担心有行差踏错。比之当年,要宽心许多。”
“嗯,嗯。”皇帝频频点头,又对他说道,“这一次啊,朕给你的机会,就是从日本人身上弄钱——弄得十两,你就落袋十两,弄得一万两,你就落袋一万两。总之一句话,全看你肃顺的本事。不过,肃顺,朕可告诉你,等到此事过去,你要是贪心不足,重又到处伸手,回复当年旧观,朕可不饶你。”
“主子放心,奴才绝对不敢。”肃顺趴下去碰了个头,又起身问道,“但不知道,皇上所说,从日本人身上弄钱,可有什么眉目吗?”
“当然有。”皇帝嘿声笑着,“你过来,朕和你说。”
听完总署衙门所派章京的传禀,三条实美为之一惊,这算什么?连我们用什么语言交流也要管了吗?就不相信中国的总署衙门中只有一个会说日本话的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副岛君,西乡君,你们以为呢?”
“中国人为什么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语言方面的差异吗?还是担心他们的翻译不能准确的将我们的语言尽数转达?”西乡隆盛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推测般 的说道,“而且,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知道了”他忽然惊呼一声,“这一定是亲王阁下在请旨之后,由中国皇帝做出的决定。”
副岛种臣做了一记白眼,似乎是嫌他的话多此一举似的,“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不经过中国皇帝的首肯,想来奕也未必敢于就此提出。只不过,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但具体是什么,就非我现在所知了。”
这一次,三条实美和副岛种臣同时翻起了白眼儿。
用过午饭,下午重新开始会谈,彼此相对落坐,大久保利通眼见,发现对方的阵营中多出一个陌生人,面白无须,双目幽深,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大约比实际年龄显得小一点),穿一件官服,外面套着孔雀补服,他知道,这是文职三品的标志。看他坐的位置,和文祥分别坐在奕的左右,似乎也是很重要的位置。
“应中国方面的请求,从今天下午的会议起……”
那个穿着孔雀补服的男子忽然扬起手,打断了副岛种臣的话,“打断一下。不是请求,是要求。用中文进行彼此的交谈,不是我方的请求,而是为彼此都能够确切了解对方,免除因为言语翻译上的不准确性而带来的造成双方岐误的必要措施。这一节,还望贵使节能够厘清。”
副岛种臣给他打断了思路,但他也确实是外交长才,故意问道,“亲王阁下,这位是?”
“这位是总署衙门日本股帮办大臣,甘子义。”
副岛种臣和三条实美对视一下,心中有了一丝明悟:总署衙门没有日本股,是他们也知道的,如今说这个人是日本股帮办大臣,要么是中国人在撒谎,要么就是新近选出,为皇帝所任命的。但这个甘子义到底是何来路,却是完全不知。“应中方的要求,从今天下午的会议起,日本方面将改由中文作为会谈中彼此交流的语言。”
会议重新开始,话题仍旧针对朝鲜国之事展开,日本人的观点很明确,朝鲜是自主国家,日本与其进行单独交往,不应该也不能受到中国方面的干涉。
甘子义听得频频点头,等到对方都说完了,这才说道,“贵国的要求和辩解不为无礼,但这并不是可以成为贵我两方僵持不下的难点。不如这样吧,王爷?”他侧脸看向奕,“卑职想,不如请王爷进宫,面呈皇上,径直给朝鲜国主李熙传天朝上谕,命他下旨,要求日本人撤去所有驻朝使领场馆,这样就不会有干涉别国之事了吧?”
“嗯,甘……老兄说得极是。”奕大着胆子叫了一句,看他轻笑晏晏,胆气又壮了几分,“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博公以为呢?”
“好确实是好办法”文祥如何能够不凑趣?“皇上选甘少兄为帮办大臣,果然是慧眼无双啊”
“哪里,哪里。卑职能够有一愚之得,也是经皇上多年训教的结果,实在是不敢居功,不敢居功啊”甘子义呵呵轻笑,恶形恶状到了极致。
第40节实惠(3)
第40节实惠(3)
三条实美大怒这还不叫干涉别国?那什么才算?当年李熙之父几乎给中方带回国内软禁起来,若不是礼部尚书倭仁等人轮番谏请,朝鲜上下一片方面哀求,只怕大院君就要成为阶下囚了。饶是如此,中国也始终不肯放过。给了李昰应一个大院君的名头,随即立刻发遣往江州,赏赐府邸,并规定,永远不许其在未经请旨的情况下,立刻江州半步,算是另外一种情况下的软禁。在这样的情况下,李熙如何敢于违背中国的要求,只怕中国皇帝的天使到达汉城,就是日本驻朝使节灰溜溜返乡的日子到了
“这位大人的话,我方不能同意。以一纸文书,干涉别国与第三国往来交好之事,有如何不能算作是干涉他国内政?”
“这自然是不同的。我国所担心的,也只是贵国日后对于朝鲜有任何不敬不法之行。所谓防微杜渐,总要替朝鲜上下想在前面。至于朝鲜国主得我皇帝旨意之下,肯不肯驱赶贵国使节,非我国所能过问。”
“贵国皇帝陛下的一纸上谕到朝鲜王手中,他除了俯首听命,还能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这是两国会谈,西乡君总要注意彼此礼法,说话不要夹枪带棒”甘子义老神在在的微笑道,“至于朝鲜国主是不是对我大清皇帝有一番孝敬顺从之心,是不是俯首听命,下旨中断与贵国的往来,这也只是阁下揣测之言,未必可以做数的。”
西乡隆盛还待再说,三条实美拦住了他,他看得出来,这个甘子义是一副无赖心肠,和这样的人没什么可以太多交流的,转而问奕,“贵国出以釜底抽薪伎俩于两国交往,本使实在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不明白,请王爷指教。”,
“哦?是什么?”
“我x本国与朝鲜交往,乃至向贵国提出请求,只是为增进两国友好,互通有无,可谓是于己于人都大有助益之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贵国始终抱持着这样的态度,驱赶日本驻琉球官员在前、要挟朝鲜国主在后,更有拒绝我x本在贵国首都成立使领公馆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行止,比诸泰西等国,从来宽仁以待的前例,厚此薄彼,一至如斯。实在令人遗憾”
这不但是令日本人觉得好奇的,也是奕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皇帝对日本人的憎恶根本没有任何缘由,是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的。奕强自忍着向甘子义看去的欲望,咬牙等待着。
甘子义没有让他失望,长笑一声,又再接过了话题,“这件事,我大清无人知晓。只有当面请教我国皇帝陛下方能知晓。如今之势,还是改议旁的吧?不知道贵国于琉球之事,到底是抱持着何等心肠?”
三条实美眼见对方不上当,心中大感失望。刚才的说话,分明是在打博人同情牌,这也是日本方面君臣多日会商之下取得的成议。如今大清国力正盛,想和对方以武力对抗是办不到的,所以只好在这些小巧细节上下功夫。日本人深知,中国人好面子,讲交情,以这种方法为羁萦之道,接下去的事情,就容易解决得多。不料这个新出现的帮办大臣完全不理会?副岛种臣暗中皱眉,这个甘某人一出场,就完全掌握了会谈的主动,长久下去,于本国大大的不利呢
“琉球之事,乃是因袭而下的旧制。我x本官民,始则为避海上风涛,厝居于该岛,后来见岛上民生凋敝,有意帮衬发展,故而有今日之景。而贵国所求,要我等……”
“又说错了”甘子义在这种细节上丝毫不给日本人留半点颜色,第二次打断了对方的说话,“不是我国所求。本来就是我大清的属地,日本人驻留其上,只不过是临时便宜之制。如今要撤出去,怎么能说是请求呢?贵专使先生还是多多注意你们的言辞吧”
三条实美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边坐着与会的大村益次郎眼见正使受辱,亢言直声,“阁下未免强人所难了吧?如今纠结于蝇营狗苟之事,就不怕辱没了你大清大臣的仪态吗?”
“阁下就是任职兵部大辅的大村益次郎吧?”甘子义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你当年多曾翻译荷兰、英国等国家的兵书文字,想来也是通晓西学的。难道就不知道,这外交之事,往来言语所争,就是这些蝇营狗苟的细节出入?”
三言两语说得大村益次郎无言以对,中国方面却是扬眉吐气,甘子义也不理众人,盯着三条实美继续说道,“眼下快到申时了,宫门即将下钥。若是等到那时候,今天会议记录就要等到明天才能奏陈我国天子。时间有限,还请专使阁下拿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我等也好回奏皇上。”
“退出琉球,是我方可以向贵国保证的。但贵国所提出的明年正月初一日之前,怕是做不到,还望贵国宽限几天。”
“宽限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