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山在北京正北,属昌平县所管,县大老爷姓薄,咸丰十五年的新科进士,榜下即用,也就是俗称的老虎班,补上昌平知县的实缺。自从他上任的咸丰十五年起,每一年的九十月间,皇帝都要临幸小汤山,在这里住上两个月的时间,等到进入腊月,方始御驾还城——薄老爷做了四年县太爷,承办了四年皇差,也可谓驾轻就熟了。
“这一次的差事不必往常,除了皇上、皇后等后宫各位主子之外,还有军机处、御前、宗室等王公大臣随扈,接驾的事情,要千万谨慎小心,这些人,都是一个也得罪不得的。”薄老爷说道,“所以我想,这些人的食宿之事,杜老兄,就请您多多费心筹谋了。”
“是。”杜老兄是县丞,举人大挑出身,口中答应着,心里无奈叫苦,来了这么多贵人,又该是一副如何赔累之兆啊?认真想想,县里虽然有几家富户,可以容纳朝中大员,但……连着数年的时间,总是要人家腾房子纳客,虽然是上命下派,没有缓颊的余地,但终究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
薄老爷又再说道,“列位也不必忧心,皇差自古以来就是最难办的,但办得好了,却也最可邀上官之喜。前数日我进京去,拜会内务府肃大人,肃大人对我说,皇上体恤下臣辛苦,知道县内连着数年承办接驾之事,疲累甚重,所以,从今年开始,所有办差所用,一概有内务府支付。毋庸县里先行支付。”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给县里的教习打断了,“大人,皇上体恤下臣,我等就更要以忠孝之心上报皇恩。接驾之事,乃是我县里应付的差事,如何能够让内务府有所花费?即便是,也断然没有向上官倾诉疲累之忧”
众人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一阵痛骂昌平不是大县,每一次接驾,都要很是苦上一段时日——朝廷有法度,县里接驾,固然有礼部、户部、内务府在事后予以报销,但这样的银子,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以这两年为例,咸丰十六年以来这三年中接驾所花用的银子,到今年还没有如数到账,原因无他,只是为没有打点好内务府的那群混账。
而若是皇上真的有旨意,着内务府先行拨付款项,由昌平县办理接驾事宜,这样一柄尚方宝剑在手,以往的差额暂时不提,最起码,今年的差事就可以做的心平气和,面面俱到了。孰料这个教习居然说出不要内府代垫,一切由县里自行解决的话来?
这样的话若是传到肃顺耳朵中去,他一定认为昌平县上下都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的混账,只要在皇上面前进一二句谗言,这份差事就足矣让自己发疯想到肃顺一张大白脸,一对三角眼,和戏台上的曹操一副德行,又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知县能够得罪的?薄老爷就有点不寒而栗了。
“你老兄这话说得不对”想到这里,薄老爷也顾不得同僚之谊,冷面说道,“我等办差,理当心存忠孝之念,但皇上圣明,垂怜我等辛劳,更且是皇命恩旨,岂有推拒之理?”
第27节法越交恶(1)
第27节法越交恶(1)
小汤山距离北京不足七十里,但风景却决然不同,因为温泉的作用,雾气氤氲,热流奔腾,在这样的季节里居然照样是绿树如盖,而在温泉池水边上,因为地热和硫磺蒸腾的作用,寸草不生,到处是打磨得平整光滑的青石,也给熏得再不复原先的颜色。
起床用过早膳,休息片刻,皇帝把每日军机处的叫起暂时拖后,带着惊羽、杨三几个人到行辕中的温泉池边,管自更衣,一跳进入池水中,“唔,好舒服”没入齐腰深的池水,把身体放低,只留下头在水面上,“还是这里呆着舒服,喂惊羽,你不下来吗?”
惊羽羞涩的一笑,摇摇头,“皇上,您还是少泡一会儿吧,您忘记上一年的事情了?”
上一年的时候,他驾幸小汤山,第一天因为刚刚用过早膳,决不待时的就到温泉中来泡澡,不料为硫磺之气一熏,身体不适,大吐特吐,好好的一池水,都给糟蹋了。听惊羽提及前情,男子嘿声一笑,“这一次不会啦。朕已经有过经验,如何还能犯同样的错误?你真的不来?”
“奴才不来。”惊羽说道,“皇上,等一会儿军机处几位大人来了,给他们看见……成什么样子?”
“怕什么?父母所给的清白身子,又有什么可以值得畏惧的?”任他如何哄劝,惊羽只是不听,他也不好强迫,只得由她去了。
听着另外以围墙围起来的行辕之内的温泉中,有女子和女孩儿低声说笑的声音,他知道,是皇后和宫中其他的嫔妃,带着女儿在泡温泉了。想到皇后等人玲珑有致的身子,泡在热水中,肌肤红透,有如最最可口的蜜桃一般的可爱样子,男子下身逐渐昂扬,偏巧给上面的惊羽透过清澈的池水看见,口中轻啐了一声,转过头去。
皇帝有心到另外一边去,但若只有自己的嫔妃也还罢了,彼此夫妻,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偏偏几个女儿也跟着过来,又如何能够在孩子们眼前袒露身体?心中这样想着,脑中坏坏的在想,快点把她们都远远的嫁出去
他偏转身子,让身体贴在池壁,伸直双腿,在水中载浮载沉,“惊羽?”
“惊羽在。”
“给朕洗洗头。”
“是。”惊羽在池边坐下,从水中捞起他的辫子,在手中打散开来,随意的搓弄着,“惊羽,你……会不会怪朕?”
“皇上为什么这么说?您对惊羽好,惊羽从来不敢有片刻或忘,如何会怪皇上呢?”
“咸丰七年的时候,朕和你订下五年之约,却又食言了。”他微微仰起头,从视线的上方看着她,“到今天,你还是这样没有任何名分的跟着朕,做一宫中侍女……朕真担心,等将来你我都老去之后,你心中有孤苦无依之悲啊。”
“惊羽能够陪在皇上身边,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呢”惊羽笑眯眯的,丝毫不将他所担心的事情放在心上一般的说道,“至于日后,等惊羽真的老了,就青灯古佛,常伴一生。闲来想想和皇上在一起的快活岁月,难道不也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只是啊,朕又如何忍心?”
“皇上,您就不必为惊羽担心了……”惊羽正在说话,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去,“皇上,是几位大人来了。”
皇帝也长起身子,抬头看去,奕几个人正站在园子门口,和守门的侍卫说话,看他们脸上的神情,一片惶急,似乎 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你过去,”他对杨三说道,”传他们到行辕寝宫见驾。”
杨三自去传旨,他也从水中出来,冒着寒意穿上小衣,一溜烟的跑回到寝宫,“唔,这下暖和了。传吧。”
奕几个进到暖阁,不及跪倒就给他拦住了,“都免了吧。有事?”
“是。”奕说道,“理藩院刚刚从京中派人传来急奏,法国人有意在越南生事。越南国主已经向驻交趾的法国总督狄佩雷提出交涉,一面奏请我朝,以宗主之恩,赐予援手。”
皇帝楞了一下,忽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已经过了巳时了。”
“不,朕是问,你们知道在西洋人的纪元中,今年是哪一年了?”
奕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应该是1870年。”
皇帝沉吟片刻,伸出手去,杨三忙从奕手中接过奏折,递了上去。皇帝接过厚厚的一本奏折,打开来仔细阅读,奏折上的内容,和他后世所知道的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在时间上提前了很多,想想也不无道理,大清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大清,法国也不再是原本的法国。有了这些微的改变,或者也是可以容忍的吧?他一面看着奏折,心中一面如是想着。
越南正式受清朝的册封,是在顺治十八年,承认前一年九月自称国王的黎维祺为安南国王。到了嘉庆八年,改安南为越南,国王阮福映,年号嘉隆,越南人民称他嘉隆皇帝,是一位英主。阮福映在统一越南三圻时,曾经委托天主教神父,请求法国援助,与法王路易十六,订立条约,愿割土作为酬谢,后来法援未到,条约当然不须履行,但法国的势力却就此伸入越南了。
从嘉隆皇帝以后,阮朝三代皇帝都不喜欢法国和天主教。因此,在道光年间,越南也象中国一样,常闹教案。英法联军挑起二鸦之战的那几年,法国海军附带在越南攻城略地,越南国主几次上书清廷,请求宗主国的援助,消息奏报到京城,咸丰始终不理、不问。于是在咸丰九年的夏天,越南被迫跟法国订立了条约,赔款割地之外,另有专条:越南政府承诺,此后不以领土的任何一部分,割让给法国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
法国得寸进尺,五年以后吞并了整个南圻,而心犹未足,还打算攘夺北圻,仅留下中圻给越南。到了十四年,借故攻陷河内,越南政府派出一员名将抵御法军。这员名将叫刘永福,是中国人。
刘永福本名业,字渊亭,原籍广东钦州,落籍广西上思。早年跟过洪杨,洪杨不及事发而败,余众四散,刘永福逃到广西、云南和越南的边境,后来看官军追比甚紧,没奈何只好越境而出,逃到了越南。
越南国小而官多,令出多门,造成政治指挥系统的殊不灵便,各地豪强各自为政,国主根本管不来,只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刘永福带了两百多人,翻山到了越南的高平省,自树一帜,以黑布为旗,号为黑旗军。
进入越南之后,刘永福先把目光投注到了六安州,这里原本有一支名为白旗军的武装,头目叫盘文义,为人非常残暴,手下有一万余人,在当地做尽了恶事,越南政府几次正教,都给盘文义杀得大败,不想等刘永福到来之后不久,便打败了盘文义,占据了六安州,盘文义也给他用反间计杀掉了。
事后,刘永福把盘文义和州内一些经盘文义起用的伪官的头颅送往宣光巡抚处报捷,经宣光巡抚向越南国主保奏,赏了他百户的军职,算是正式接纳了他。在这之后,黑旗军逐渐壮大,刘永福不甘心只龟缩在六安一地,把目光瞅准了跟有战略及经济意义的保胜。
保胜和中国的云南接壤,两国之间的界河名为红河,发源自中国云南,上游叫沅江,蛮耗以下才叫红河,流向是从西北向东南,和从东北流过的南溪河汇合,合口的地方北岸是云南的河口,南岸就是越南的保胜。因此,取道红河无论是越南货物进入云南还是反之,都要经过保胜,这种非常优越的地理条件,为在保胜设关收税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保胜同样有驻足本地的豪强武装,头目叫何均昌,派兵迎敌,一战之下,给黑旗军杀得大败,不到半年的时间,多次打败何均昌及其帮手,势穷力蹙之下,只好请黄崇英来帮忙。
黄崇英同样是广西人,也是洪杨事败后,从中国逃到越南来的,他占据在河阳地区,收下有数千士兵,形成一股和越南政府对抗的割据势力,成为越南人的心腹大患。
刘永福自知不是黄崇英的对手,只好暂时隐忍,由退回六安,伺机而动。后来终于给他找机会偷袭成功,把黄崇英赶回河阳,自己占领了保胜。后来更是在立石、夏和、镇河、保胜等地屡屡打败黄崇英,越南政府看到刘永福的价值,升任他做了正八品的百户。并且允许他在保胜弛禁通商,设关收税,一跃从流寇,成为了正式的政府官员。
另外一面,越南人看黄崇英给刘永福打败,有心趁火打劫,消灭这一支盘踞在国内的割据力量,不料黄崇英打不过刘永福,但对付越南的官军,却是常胜部队;黄崇英恨越南人给自己捣蛋,分别派部将陈亚文和廖四攻占了湖宁县和立石县,越南人给他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最后北圻统督黄佐炎没有办法,只好又把刘永福请来,对抗黄崇英。并保举他做了兴华、保胜防御使,以资其功。
但刘永福心中始终顾念的,仍旧是回到自己的祖国,在帮助越南、中国方面多次征缴黄崇英的过程中,他数次相滇桂两省的官员表示,希望朝廷可以允许自己回国谋生‘宁为中朝千总、把总,不愿做越南提镇大员’。情见乎词,一无虚假,时任广西提督的冯子材深为感动,几次上表言及此事,希望皇上能够开恩,赦免刘永福早年从贼之罪,允许他回归故土。但皇帝却始终坚拒不纳,也不知道打着的是什么主意。
第28节法越交恶(2)
第28节法越交恶(2)
到咸丰十八年的时候,法越交恶,事情坏在一个叫堵布益的商人和一个叫安邺的法军上尉身上。
道光二十七年之后,法国人的势力范围进入越南,占领了越南南圻六省,在这里大做生意之外,犹不满足,有意谋求更大的利益。而且,越南上下一片暗弱,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法国人只要出动有限的几艘军舰和数百军队,就可以横扫越南全境,也助长了法人的骄横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