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嫔就是当年天津的紫云姑娘、瑰嫔就是江宁秦淮河边的柳青青,入宫之后,奉为贵人,后来为杨贵人入宫之后,失却依靠,苦不堪言,二女感怀身世,又很怜惜她,便经常命人到杨贵人所居的长春宫中探望,照顾。后来给皇帝知道了,感于其情,晋嘉号为‘嫔’。
皇帝宣召二女进宫,在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久已不翻她们两个的牌子,这一次突然而至的旨意,而且看皇上的意思,竟是是要一马双跨的把戏了?云嫔和瑰嫔为有旁人分薄了皇帝的恩宠略感不满,但入宫多年,深知他的脾气,最是不能容这样后宫之内争风吃醋的情形出现,因此各自挤出一副笑脸,跪倒谢恩。
一片云就是如意洲,临水而建的戏台,就在那里。但皇帝此一刻所临幸的地方,是在南岸,到得那里,恰是月上东山的时候,澄彻蟾光,映着一湖倒映柳丝的湖水,清幽极了。皇帝特意吩咐,不要看见一点灯光,于是太监分头赶到附近的屋子,传旨熄灯。自然,御前照明的大宫灯,也都一起熄灭。
略略歇得一歇,肃顺带着升平署的总管太监安福,皇帝最宠爱的几个内廷供奉,如梅巧玲、朱莲芬、沈芷秋、孙彩珠、陈兰仙、杨明玉等,并嘉庆年间就在热河当过差,于今专教学生唱曲的老伶工钱思福、费瑞生、陈金崔等人,来向皇帝磕头请安,随即呈上戏折子,请求点戏。
“今儿个听一出特别的,”皇帝转头旁顾,“《思凡》。你们听过吗?”
二女遍笑,“《思凡》奴才漂泊江湖的时候倒是听过,但在这宫中,却不曾与闻?”
“看看吧,很有意思的。”
点过戏,后台开始忙碌起来,《思凡》原本是《孽海记》中的一折,后来单独分离出来,成为一本戏。而且,这出戏并非是一折,而是全本,这是因为戏文本身比较短,而且另有一个好处:这出戏可以看作是‘荤段子’,内中的小尼姑色空风情万种,荡人心魄,若是只唱一半,根本不足以让观者尽餍所欲,所以,只要点这出戏,从来都是从头唱到尾的。
等了片刻,锣声一响,高踞宝座的皇帝,停止和嫔妃的说话,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戏台上,坐定了看台上,唱的是昆腔,不如乱弹那么热闹,也不如乱弹那么易解,但正在演着戏的那脚色,是梅巧玲,只见他身穿水田衣,手执拂尘,扮的是个小尼姑。脸上淡扫蛾眉,薄敷胭脂,眉梢眼角,做出无限春心荡漾的意思,当然是个不规矩的小尼姑。
皇帝看得津津有味,皇后却大不以为然,嘴里只不断轻声叨念看:“罪孽,罪孽”而且常闭起眼来,只不过闭不多时,又舍不得不看,还是睁得大大地。
这一出完了,皇帝放赏,梅巧玲随即到台下谢恩。接下来皇帝又点了一出戏:《夜奔》。今天晚上点的这两出戏都是非常见功夫的,所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扮演林冲的是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谭金福,一身簇新的行头,扎束得极其英俊,随着小锣笛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干净俐落,丝丝入扣。
第123节心思灵动
第123节心思灵动
皇帝看得极高兴,戏完了,吩咐放赏,等他下台谢恩时,特意叫六福,把他领到面前来磕头。行礼之后问他,“叫什么?”
“奴才谭金福,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十几岁的孩子,童音难免,却极懂规矩,行动之间大模大样,皇帝更加喜欢。听他的名字有点耳熟,心中一动,“谭金福?倒是和六福有点像呢你父亲叫什么?”
“奴才的父亲上志下道。”
“哦?小小的年纪,居然懂得忌讳?不简单啊”
“奴才不敢,这都是托皇上洪福,奴才在家乡上过官办官学,识得几个字,也略懂圣人之言。”
皇帝越发高兴起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什么似的,“谭金福,这个名字可不怎么样,朕给你赐个名字吧,可好?”
“尊者赐,不敢辞。奴才得蒙皇上宠赐嘉名,欢喜还欢喜不过来呢,如何不好?”
“今后,你就叫鑫培吧,叫谭鑫培。如何?”
肃顺不喜欢台上这咿咿啊啊响个不休的曲文,他也根本听不懂,眼睛胡乱的在皇帝和两位嫔妃脸上扫过,他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思未必在曲文上,耳朵听着,心神却不知道飞越到哪里去了
他想了想,帝妃同坐,外臣不能靠近,只好另寻途径,给皇帝身边站立的六福使了个眼色,后者不着痕迹的点点头,找了个机会,从御座后绕了下来,“大哥,有事?”
“我看皇上心思不整,近来宫中可是有事?”
“没有啊。”六福说。
“那,对了。今天晚上皇上怎么突然宣这两位主子伺候了?那天的雨玉庵三位小师太呢?”
“哦这件事啊,大哥不知道,那天你刚才出去,皇后娘娘就来了……”
听六福把帝后两个说的话重复一遍,肃顺立刻明白过来,皇上为未餍所欲而心思不整呢手托着腮帮想了想,这件事诚然难以料理,既要皇上满意,又不能过于得罪皇后娘娘,这两难处境,也正是要自己开动脑筋为君父谋划一番,“你等一会儿回去,今天也就罢了,明天……不,等一会儿你过去,就说我有事要面奏皇上,看看皇上怎么说。”
六福笑了,“万岁爷还能怎么说?谁不知道大哥是皇上面前第一宠信之人,只要一说你有事,皇上一定夤夜宣召呗”
肃顺想想,也自失笑,摆手说道,“快去吧,哥哥还等着听信儿呢”
于是,六福又转了回去,走到皇帝身前,耳语了几句,皇帝一愣,这个时候肃顺有什么事要奏陈?向下看看,上明下暗,分辨不清他在哪里,只好点点头,“你下去问问他,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这时候奏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等到明天再说。”
六福不用下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不敢说出实情,因为那样一来的话,肃顺结交内侍,打探宫闱细情的真相就曝光了——现在他正得圣眷,或者不会有什么事,日后一旦想起来,自己将帝后私下之言透露给外臣,就是死罪
所以故意下去转了一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又回来,“皇上,奴才问过肃大人了,他说没有什么事,只是在下面瞻仰皇上玉色,略见不愉。他担心皇上有什么差遣,故而请见。”
皇帝并未多想,反而心中大见其情,肃顺这个奴才果然会来事但一转念间,又改变了主意,“传他到偏殿等候,朕一会儿就过去。”
六福自去传旨不提,皇帝也不理旁人诧异的眼神,管自长身而起,看那样子,像是要去方便,台上看得清楚,丝竹之声立刻消止,云嫔和瑰嫔不明所以,也跟着他站了起来,“皇上?”
“哦,接着唱,不必停,朕去去就来。”说着话,迈开脚步,一溜烟的下了高台,步入后面的偏殿之中。
殿中点起明亮的烛火,把周围映衬得一团明亮,肃顺正等在殿中,听见脚步声,未见其人,先跪倒下来,皇帝一脚踏入,倒是一愣,“能够听出朕的脚步声,你也算是第一个了——起来吧。”
“是。”肃顺起身,跟在他身后进到殿中,看皇帝颓然而坐,面色沉静如水,站在他身边躬身说道,“主子,可是为皇后娘娘的话伤劳圣怀?”
“嗯?”皇帝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肃顺也自知身漏了嘴,此事不宜遮掩,因为越遮掩越坏,事后皇帝追问起来,就是祸事。他在御前当差多年,知道皇帝的脾气是怎么样的,因此说道,“奴才是听六福所说的。”说着话跪倒,“奴才有结交内侍之罪,请皇上处置。”
“算了。你既然都说了,还罚什么?”他叹息着慨然点头,“若是旁的人说这番话,朕只会以为她是在吃醋,但秀儿……她随朕最久,又秉性温和,断然不会出以如此言辞的。但正因为如此,朕不忍驳了她的意思。”
在这偏殿之中枯坐片刻,肃顺已经想到了解决之道,闻言一笑,“皇上,奴才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皇上满意。”
“哦?什么办法?”
“请皇上先恕了奴才的罪过,奴才才好开口。”
“你少和朕来这一套,爱说不说。”
肃顺不敢调皮,躬身奏答,“皇上,本来呢,奴才身为御前大臣,是不能怂恿主子私自出宫闲游的,但有这样一处关碍在,奴才便是给人骂做的引领主子微服而行的佞臣,也顾不得了。皇上您还记得咸丰二年,佳主子入宫之事吗?”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这,怕是不行的吧?当初妞妞的事情,与今日情形不同,总是朕在你府里宠幸过她之后,才宣召入宫的,这一次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皇上只要一句话,把这三个小师太尽数贬出宫外,再找个由头接她们进宫去,不就行了吗?”
皇帝真诚的笑了起来,“好奴才解君父之忧,舍君其谁哉不枉朕疼了你这一场。”他又问道,“那,把她们贬出宫外,还是暂时厝居你府?”
“这,主子若是有意贵趾降贱地,奴才自然阖府增光,但皇上,请容奴才说一句,奴才府中小,怕是不得迎迓真龙;而下人多,口杂,奴才又怕走露风声,于圣德有玷。”
“府邸小?那就换一间大的”皇帝高兴极了,开口就是赏赐,“把当年高士奇所居的宅邸赏给你这奴才,整理好了,朕就让妙红她们出宫去。”
肃顺倒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的一番奏答,能够换来这样一场傥来的富贵,“奴才叩谢皇上天恩”行礼之后,他又说道,“皇上,奴才想,不如将高府……”
“肃府,什么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