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大人,我的眼睛……哎,好疼啊火辣辣的疼。”
朱洪章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临行前,皇帝对他说的话,“奔行雪原,阳光刺眼,时间长了,会有雪盲之症。这种病多会伤及人眼,有刺痛、火烧灼热之感。避免之法嘛,暂时只能以薄纱遮蔽双目,方能缓解一二。”
“但,请恕臣大胆,以轻纱蒙住双目,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朕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以薄纱遮蔽。这样做虽然会使视线受阻,但决不至于会有睁目如盲之感的。而且,也只有这样做,才不会因为长久时间以下,双眼为雪光所伤。”
朱洪章从来不曾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一种病,只不过皇帝说话,不能不听,从肃顺那里拿过预备的轻薄黑纱,每人发了一条,这才上路。而今天听士兵呻吟,所自诉的苦状,与皇上所说的雪盲症分毫不差这真是圣主无所不知了。朱洪章心中如是想着。
他想了想,命亲军从他乘坐的雪橇的包裹中取出烧伤药,给那个士兵敷在眼睛周围,过了片刻,似乎是觉得脸上不再像刚才那么火辣辣的疼痛了,士兵翻了个身子,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间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絮语,“……我和你去,不要叫大人了。”
“嗯?”朱洪章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有事?”
“有。”身边是胡大毛在说话,“值宿的人发现,外面有人。”
朱洪章睡意全消,第一时间抽出了手枪,“是俄国人吗?”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不过看样子,不像是我大清百姓。”
“出去看看。”朱洪章爬起身子,领着胡大毛和那个夜间值宿的士兵到了外面,三个人弓着身子,由士兵引路,到了缓坡的上面,远处一大片茂密的桦树林下,借着遍地的白雪映衬着月光,可以看见几个身穿看不清质地的皮质衣服,头上戴着帽子,正在用尖锥型的器具,在用力戳砸冰面,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和喉咙间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却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大人,您说,他们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小人知道。”一句话出口,把朱洪章等人吓得一哆嗦,扭头看过去,是那个向导,也跟了出来,趴在三个人的身边,呲牙一笑,“这是奥罗绰人,在捕鱼呢。”
“怎么在这个时候?河面不是都封住了吗?还要怎么捕鱼?”
“奥罗绰人苦啊。”向导带着以为能够教导这一群自打出发就对自己恶语相向的朝廷大官为荣似的神情说道,“这个季节,江中的哲罗鱼、雅罗鱼、细鳞鱼、赤梢鱼、鲤鱼、卡达白鲢等鱼最是肥美。而且,各处俄罗斯人的村落,于鱼类要求极大,只凭鱼季捕上来,随即冻干腌制的虽然也不少,但终究不及鲜鱼味美。为了能够多换来一点钱,也只好不顾辛苦了。”
胡大毛好奇心大起,又问道,“那怎么捕鱼?钓吗?”
“当然不是。”向导笑着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过,从来不曾亲眼见到——这样的季节,也只有各位军爷这样的好汉,才肯冒冰雪之苦登途呢”
说话间,江面上的几个人放下硕大的冰锥,向桦树林中呼喝起来,很快的,树林中又出来三五十个健壮的汉子,有的手中提着一个足有长木杆,前面带有一个弯钩,有的扛着粗大的绳子。放到冰面上,然后,顺着砸开的冰窟窿,将木杆伸进江中,顺着冰层来回搅动,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只听那向导又说,“这是要用粗绳子把江中的渔网所遗留在外的细绳挂住,然后全数替换以粗绳,然后就可以用力向外拉了。”
朱洪章大约明白了这种寒冬捕鱼的工作原理,趴在雪地中静静地看着,果然,忙碌了很久,粗绳渐次没进水中,只留下一截尾巴,甩在江面上。然后,所有人一起动手,拉起绳头,一股脑的使劲拉拽,人丛旁边有一个老者,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用一根短得多的木棒,不时敲打冰面。
在众人的合力牵引之下,越来越多的渔网被拉出冰层,洁白而干净的冰面上,如同一锅水烧开了一般,蒸腾起阵阵白雾,渔网中的鱼儿死命拍打着尾巴,噼啪作响,夹杂着岸上鱼人的欢呼声,响成了一团
朱洪章似乎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欢愉一样,微笑着翘起了嘴角。
因为有这样一段小插曲,特遣队的出发时间耽误了很久,一直等到奥罗绰人收拾渔具,转回自己的村落,确定不会听到这边的动静了,朱洪章才下令整顿行装,尽早上路。
唯有一节,士兵根本不愿意带上用来遮挡阳光的黑纱,最后弄得张运兰烦了,厉声呵斥,“想他娘的造反吗?都给老子带上,有敢私自取下来的,一概军法处置”靠着这样强硬的态度,才使得这数千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戴上了黑纱。
路上无话,第四天的时候,部队经过尼布楚,进入到亚布罗浮山脉的南线——这是这一次特殊行军过程中最最艰难的一段路程,很多时候,山路崎岖得根本容不得马匹落足,只好将雪橇卸下来,上面的装备分批由士兵扛上去,再将马连拉带拽的送过高坡,方能成行。
除此之外,士兵夜间歇宿,也成了极大的麻烦,好在在这一点上,皇帝也曾经和朱洪章面授过机宜,具体的做法是这样的:以树枝扫开一片积雪,露出地表,燃起一团柴火于其上,等木柴烧尽,上铺枯枝,再垫以棉褥,人便可以躺在上面休息了。
但如此做法,零星之数自然可行,数千人的部队,又如何能够扫得清这样一大片广袤的雪地?没奈何,只好由几十个领兵的将佐睡在其上,更多的人,只好抱着被褥,彼此背靠背的坐在雪地上,勉强合一会儿眼,坚持一夜了。
到了十月十六日,朱洪章带领三千人的特遣部队终于抵达了冰封雪住的贝加尔湖边,越过这里,就是最终的目的地伊尔库茨克了。眼见胜利在望,清军一片欢欣鼓舞,连朱洪章也难得的放开了怀抱,允许士兵们享受这份千辛万苦之下得来不易的快乐时光。
“大人,您看?冰面上那是什么啊?”
朱洪章以为有敌人,赶忙扭头看过去,是一群从来不曾见过的动物,趴在冰面上,正在懒洋洋的晒太阳,眼下有人类出现,似乎意识到了危险,一个个挪动着乌溜溜胖大的身躯,好像是要往水里逃,“是海豹”向导大声惊呼,“抓住它,可好吃呢”
连着吃了半个多月的干粮牛肉,士兵的嘴里早就淡出鸟来,听向导说海豹好吃,一个个奋勇上前,几个人拖住一支,往平地上面拉,“不行,又沉又滑拿绳子来”
取来绳子,套住海豹的身躯,众人各自用力,拉过身边,用刀划开肚皮,正欲将海豹的五脏六腑掏出扔掉,那个向导分开人群,挤到里面,在热乎乎遍地鲜血横流中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块东西,竟是海豹的肝脏,“这种东西生吃才好呢”说罢举起,向众人一扬手,“谁想尝尝?”
众人何曾有过茹毛饮血的经历,忙不迭的摇头摆手,“还是您自己享用吧?”朱洪章苦笑着说道。
“我不骗您,您尝尝就知道了。趁热吃正好,要是冷了,就不能吃了。”说完,他张开嘴,用力咬了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淌下,看上去分外狰狞,“当年还是错过了宿头,尝过一次,这一回,终于有品尝到这无尚的好滋味啦说起来,还要托众位官爷的福呢”
张运兰上前一步,弯腰问道,“喂,这玩意儿真有那么好吃吗?”
“骗您作甚?于我有什么好处?您尝尝就知道了。”
张运兰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凑过鼻子闻一闻,倒没有什么异味,壮起胆子张嘴咬了一小口,像是吃了一口深秋季节尚未揽过的柿子,虽然略有涩涩的味道,但很是绵软,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吃。又咬了一口,这一次倒真觉得有些鲜美了。
朱洪章、胡大毛几个人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老张,好吃吗?”
“嗯,”张运兰闭着眼睛,嘴巴来回蠕动,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一般的点点头,“倒是不难吃。”
“我也尝尝。”又有人好奇的挤过来,但向导把手一扬,将肝脏扔到一边,“冷了,不能吃了。”他说,“诸位军爷想吃的话,那边还有大把的活海豹,剖开来就可以品尝到热乎乎的呢”
第83节对俄攻略(3)
第83节对俄攻略(3)
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朱洪章是知道的,一路上纵然有无数辛苦,甚至有士兵为寒风冻得手指、脚趾脱落,总还算顺顺利利,眼下到了贝加尔湖边,距离伊尔库茨克还有不到五十里的距离,若是在这里出现差错,可真正是功亏一篑了。
因此,从离开湖面范围之后,向前行走了二十里,朱洪章就下令停下脚步,吩咐兵士准备休息,明天凌晨起床,赶在伊尔库茨克城门开启的一一霎那,冲进城中去。
在休息的时候,他再一次把向导叫过来,询问了一遍城中俄国管理城中事物的官署衙门所在地——这里是第一步要控制起来的,至于民众,人数虽然多,但只要控制住当官的,百姓还能有什么抵抗之力了?
把胡大毛和张运兰叫到身边,对他们叮嘱了几句,“大毛,我和老张带人携轻武器先进城,你带人随后跟进,用重武器封锁交通,把当地的俄国人尽数安置起来,一个也不要走脱,懂吗?”
“大人放心,卑职知道怎么做的。”
“我问过向导,他说,城中有一座教堂,内中宽大无比,暂时就将城内人汇聚于此,之后派人看管也就是了。”朱洪章说道,“至于俄国人的援兵几时会来,还有我军什么时候能够赶到,都还是未定之天,这之前的日子,最称难熬,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不可有半点懈怠”
目不交睫的过了半夜,看看时辰,已经到了早上,伊尔库茨克地处极北之地,天色亮的非常晚,眼见已经到了辰时,大地还是被黑暗笼罩。朱洪章计算了一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命令部队整装出发,继续坐马拉雪橇到了距离伊尔库茨克二十里之外的雪原,下了雪橇——为了担心声响太重,惊醒俄军守备,接下去的道路,只能靠步行了,留下一部分人守候在这里,看守装备和雪橇,朱洪章向那个向导一抱拳,“多谢您了。等这件事彻底结束之后,朝廷一定会有重赏于您皇上圣心仁善,断不会使有功之人受委屈的——今日在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吧”
“大人,……”一路行来,风雪载途,原本陌生的向导和这些粗豪的战士也处出了情谊,他不知道这些人到伊尔库茨克是为什么目的,但也能够猜出一二,今天分别,再见的时候,在场之人不知道有多少已经幽明永隔了。想到这里,向导眼圈微红,声音颤抖着说道,“大人,和列位军爷,请多多保重啊”
朱洪章咧开大嘴笑了一下,不再效儿女之态,用力一挥手,“出发”
踏着过膝深的积雪,清军艰难的行进在路上,用力呼吸几口空气,朱洪章只觉得身体的内外一阵寒意流过,真应了皇帝当初和自己说的,“在贝加尔湖边呼吸一口空气,你甚至能够知道,空气是如何在你身体中流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