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皇上,奴才哪敢生您的气啊?”惊羽微微撅起嘴巴,语带委屈的说道。
“不是朕舍得扔下你,这军中都是一群粗汉,你一个南地生长起来的女孩儿家,到了这里,多有不便。再说,关外寒冷,犹胜京中,朕担心你跟来吃苦嘛。”皇帝嘻嘻一笑,软语哄着,“听话,别生气了,好不好?”
惊羽最怕的就是皇帝表现出这一份孩子脾气,无声叹息着,站到他身前,“您看您,头发都长长了,肃大人也是的,怎么也不找人好好伺候您呢?”
“他倒是找了,不过都是一群手粗脚粗的莽夫,朕只用了一天,就把他们都打发了。直到那时候,朕才发觉,这一次不带你出关,是多么重大的错误呢”
惊羽扑哧一笑,“哦,皇上,奴才带着皇后娘娘给您的写的信呢”说着话,从怀里摸了几下,拿出一封书信,“还有,谦妃娘娘、瑾贵妃、兰妃几位娘娘着奴才给皇上带来的。哦,还有,”她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说道,“杨贵人给皇上又添了一个小主子……。”
皇帝随口答应着,打开信皮,取出几封信来,都是一些女儿家言,叮嘱皇帝,圣驾在外,多多注意龙体,京中一切安好,请释圣宪云云。虽然不过是一些家人絮语,但看在眼里,胸中一阵发胀。自己虽然到了前敌,但终究不会有安全上的忧虑,接到皇后、嫔妃的来信兀自如此动情,更不必提那些前敌征战的将士了。这可真真正正是领略到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滋味了
他不愿为此伤恼怀抱,有意岔开话题,“对了,杨贵人生下小阿哥了,是吗?”
“是呢”惊羽笑着说道,“好可爱的。肥肥白白的,可讨人喜欢呢不过皇上不在京中,尚不及叙名。”
他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但喜欢孩子的天性不可改变,眼前似乎出现一个胖胖的婴儿,叉着小手小脚的招人喜爱的样子,也为之失笑,“对了,她还好吗?可还有什么胡乱的想法吗?”
“这,奴才可不知道。”惊羽说,“不过,这一次皇后娘娘降旨,着奴才出京,杨贵人特意派身前的小太监把奴才找去说话,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深悔当初之言,又担心皇上在前敌有什么危险。着奴才见到皇上说:关内、京中无数百姓翘首企盼,只待王师早日奏凯。她在宫中,亦当时时焚香祝祷,请列祖列宗保佑,皇上龙体安康,早日还朝。”
皇帝满足的叹了口气,他的精神并没有放在惊羽的奏答上,而是一直在思考另外一件事,当下随口说道,“留待日后吧,朕还京之后再说。”随即起身,在雪白的笺纸上草草写下几句话,同时吩咐一声,“传肃顺进来。”
把肃顺招至御前,皇帝说道,“朕刚才起草了一份谕旨,等一会儿你命人发往北京,着军机处请旨用玺,之后将其印制成文,这一次出关征战的绿营军士中有为国捐躯者,着兵部逐一查明户籍所在,由当地藩司衙门,派人亲自礼送到家。以示朕慰切之意。”
肃顺答应一声,从惊羽手中接过笺纸,上面抬头是一段空白,写着敬启者某某某,下面直入正题,写着一段话,“朕以无尚荣光并无尚哀痛之心,将令郎为国捐躯之讯息亲自转喻汝家。儿郎为国报效,战死疆场,非惟朝廷之殃,更且家门之哀。然朕以为,身为绿营兵士,马革裹尸,丈夫所归。朕今身在前敌,与汝同做号哭之恸。唯念圣朝绪统不绝,朕之挽思,永世不绝矣。”
肃顺大皱其眉,“皇上,这怕与礼制不符啊?”
“笑话什么礼制?兵士为国报效,战死沙场,你还和朕说什么礼制吗?”
肃顺迎头碰了个大钉子,不敢再说,唯唯承命,“是,奴才都记下了。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办理。”
“还有,”皇帝又叫住了他,“你下去之后,命随军章京挑选通晓文墨之辈,尽数在军中为想与家人通信的兵士起草书信。命专人送回关内。也是照前例办理——都要逐一送到兵士家人手中。若是家人不识字,就着当地衙门派人,逐字逐句的念诵、解释。”
肃顺一听,更觉不妥,清朝重文轻武乃是祖制,这样厚待兵士,传扬出去,成什么话了?但看皇帝脸色凝重,丝毫不敢打折扣,心中想着,等一会儿下去之后,请许乃钊共同参详此事便了。
许乃钊也以为,朝廷这样厚待士卒,于礼制不谐,皇帝根本不理二人的奏陈,力排众议的将此事推行了下去,消息传到军中,士气豁然而振兵士们不懂得朝臣和皇帝的奏答是怎么样的,在他们想来,皇帝如此宽仁待己,所能报答的,也唯有烂命一条,思及当初皇帝初到瑷珲,在军医院中对伤兵所说的,今后使因伤引致残疾的兵员,一定要保障其日后生活无忧的圣谕,以及今天御笔亲书,交由各省执行的阵亡通知书及派遣军中文书,为所有有意愿的兵士记录书信,派专人赍送到家门的种种作为,令绿营兵士感激涕零,消息传播出去,瑷珲城中驻留的绿营军士山呼万岁之声惊天动地各处俄军要赛前的情况虽未能亲见,但想想也知道,定然是一副群情跃然,豁死报效之举了。
九月十九日,各路兵士再度端起各自的武器,在洁雅依连涅斯克城和小镇巴尔瑙尔掀起漫天的战火炮火轰炸,如火如荼,鲍超和刘铭传、程学启等人部队深入到洁雅依连涅斯克城中十二公里处的时候,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城中心教堂高耸的十字架,但越到此刻,俄军的反击越猛烈,而且,这里的建筑多为花岗石结构,清军即便有火炮开路,面对这坚固的房舍的城防工事,能够取得的效果也不再像前几天那般的立竿见影了。
对面是一座俄军建造的二层楼房,房顶上、房舍中到处都有俄军布置的火力点,凶猛的火力将清军前进道路尽数封死,清军无奈,只好在街道的远处,寻找合适的隐蔽处藏身。
调上炮营,以40磅重炮轰炸一轮过后,敌军的工事兀自屹然矗立,鲍超火冒三丈,抓起脑后的辫子,在脖颈上使劲一甩,“弟兄们,给我把快枪顶上膛,和老子一起冲上去”说罢一声,纵身跳出隐蔽处,就地一滚,躲开俄军射来的子弹,举枪还击,身体纵高伏低,冒着猛烈的子弹,冲了过去。眼见主官拼命,士卒们群情激昂,各自端枪从隐蔽处跳出来,跟在鲍超身后,向前冒死突击。
鲍超跑在最前面,眼见楼舍的前面有一辆破车,右面的轱辘被炸毁了,车身歪斜着横在路面上,他几步跑过去,隐藏在车后,躲避雨点般落下的子弹,尽可能的蜷缩住身子,不时举枪还击。他的枪法非常好,每发射一枪,总能够击毙楼中的一名敌人,片刻之间,这个隐蔽的火力点就成为俄军的眼中钉,上下一齐开火,向破车打来,鲍超耳朵中听着子弹打碎大车木料的炸响,心中苦笑:格老子的,怎么就知道向老子射击呢?
这片刻折冲,后续的清军逼近跟前,大车左近不能靠拢,有鲍超的兵士在后高喊,“大人?您还活着呢吗?”
鲍超竖起一根手指,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放你母亲的屁你说老子还活着呢吗?”
兵士想笑不敢,也没有那份空闲,一声命令,点燃一从火把,从怀中掏出火榴弹,点燃印信,猛的起身,向大楼抛射了过去,“轰轰”几声烟雾弥漫中,遮挡了彼此视线,鲍超趁这个机会,鱼跃而起,带人三步两步到了楼舍的窗根下,各自卧倒下来。
等到烟雾散尽的时候,屋内的俄军大约知道不好,枪打得更加猛烈了。鲍超连看也不看一眼,抢过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榴弹,就着火折子点燃了,轻轻的向里一送,随即趴下来,“轰”的一声大响,夹杂着尘土、泥块、木料、并俄军士兵的惨叫传出楼外,鲍超脚下不停,一跃上了窗台,举手一枪,打死一个受伤之后仍欲顽强作战的俄军士兵,身体已经到了楼内。
进到楼中,鲍超才发现不好一楼的房间中,有百数十人的俄军战士,趴在朝向不同的窗台正在向外射击,他所进来的,不过是其中之一。硝烟弥漫中,多名俄军士兵正在扭头向这边看过来,他怪叫一声,身体倒仰着又从刚才进来的窗口折了出去,仰面摔倒在地,后背给遍地的坑洼不平垫得生疼,眼见一个俄军士兵的面孔出现在他刚才离开的窗口,正在做持枪准备射击状,鲍超顺势滚动,俄军的子弹打空了,同时手疾眼快的从腰间抽出手枪,迎面一枪,从敌人的额头打了进去
更多的清军跟在身后冲进房间,鲍超躺在地上,听里面乒乒乓乓之声响个不停,夹杂着自己人和敌人胡乱的吼叫呐喊声,也不知道弟兄们死了多少人?他顾不得多想,再度挺身而起,冲进了楼中。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清军也随着冲了进来。
用了一盏热茶的时间,清理干净藏身楼内的俄军,各人无暇休息——二楼之上,还有一处俄军更加猛烈的火力点,拿不下此处,后续部队休想能够顺畅前进。鲍超喘息了几声,当先端起步枪,再度向楼上冲了过去。
第80节孤注一掷
第80节孤注一掷
鄂木斯克镇的易手,令穆沙维耶夫大为惶恐,这里和自东向西排列的巴尔瑙尔、卡因斯克、下乌丁斯克等处和雅克萨城连成一体,可以算作了这远东第一坚城的外围防线,一旦有失,雅克萨就成为给人脱光了衣服,置于西伯利亚严寒的冬季里的女子,只剩下任人鱼肉的份儿了
穆沙维耶夫又是疑惑又是惊恐:清军怎么这么有战斗力了?还是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由吗?把败退下来的哥萨克骑兵残兵找来,认真询问,说是清军装备了很先进的,能够发射连发子弹的快枪。利涅维奇深以为然,他是军伍出身,一听便明白,清军有了这样的武器,面对骑兵的时候,自然就会出现一边倒的、近乎屠杀一般的作战效果了——但在穆沙维耶夫听来,这不过是刻意强调的客馆因素——难道战争只是凭借几支连发快枪就可以取得胜利的吗?简直笑话
把骑兵打发出去,穆沙维耶夫沉思良久,越来越觉得困惑,这时候,一个早已经得到,却始终不能证实确凿性,或者说,在自己心里一直不愿意承认其确凿性的消息,逐渐占据了主位,“将军阁下,照中国人这样不顾严寒天气,冒死进击的动作来看,大约中国的皇帝陛下确实已经到了军前了。”
“你是说?”
“我本来很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这是因为,中国的皇帝所能够享受到的容光和尊贵,是我们所知道的,所有国家的国王陛下加在一起也不能比拟的。”穆沙维耶夫一面说,一面冷笑,“我之所以不肯相信这条消息的正确性,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人会愿意冒着失去这样多荣光和尊贵的可能,从遥远的北京城到前线督促作战的。现在看来,东方人的思维方式,果然还是和我想得不一样呢”
“那,总督阁下的意思呢?”利涅维奇问道,“您总不会荒唐到把主意打到中国皇帝的身上吧?”
“为什么不呢?将军阁下?”穆沙维耶夫笑着说道,“只要能够将中国的皇帝陛下掌握在我们手中,即便失去所有的远东一线的要塞和城市,都绝对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只要我们能够把中国的皇帝陛下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这,需要的仅仅是我们能够有如此的胆量,和一直勇敢的军队,就能够做到”
“但,中国皇帝现在在哪里你都不知道,更不用提我们手中所能调用的军队已经并不很多了?”利涅维奇问道,“还要派遣部队到敌人的腹地去吗?”
穆沙维耶夫为自己这异想天开的设计激动得两眼泛红,真要是能够把中国皇帝抓到自己手里,则中国军队在远东地区所取得的一切荣耀,都要化作流水他像一个已经输光了全部赌注的赌徒,将全副身家都压在了这一铺之上,“中国皇帝一定就在瑷珲城中。我现在只要派遣一部教士团的士兵,趁着中国方面不防备的功夫,从安加拉河绕行明斯克特列克要塞的山间小路,那里是距离瑷珲城最近的隘口,而且,只有最少数的清军士兵把守,他们也根本想不到,我军会从这里绕行间路突击只要能够抓到……不只要能够进入到瑷珲城中,为中国人造成恐慌情绪,则前方军心必乱,到时候,就能够彻底解除各处要塞,乃至雅克萨城的危机局面了”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总督阁下,中国皇帝的尊荣既然如您所说的那般的话,则中国人对于他的保护,也一定是无与伦比的,难道您以为,仅凭五千人的进攻,就可以擒获这样的大人物吗?”
“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解决目前我们所面临的这样的困境。我这样说,您明白了吗?将军阁下?”
“但……”利涅维奇从战术的方面考虑,也认为这样的奇兵不失为可乘之机,但若是一旦事机不成,再从雅克萨城中抽调有限的驻防兵力,进而激怒中国皇帝,等到日后,就再也没有搬回的机会了他想了想,“那,您准备派遣多少人东进,执行这一次的计划呢?”
“我想,不能多于一千人,太多的人固然可以解决更多的 问题,但对于此次部队行进的隐蔽性,也就造成了太多的阻碍。”
“即便如此,三个营的战力部队的调动,也是很容易给中国人探知我方的动作的?”
“这时候,也只有冒险一搏了。”穆沙维耶夫自然知道人数太多,但鄂木斯克已经给清军占领,巴尔瑙尔眼见不保,能够给他从容布置的机会也已经不多了。更主要的是,彼得堡方面的俄皇陛下因为在远东地区的战事节节失利,对他已经大为不满,若不是看在康士坦丁亲王的一再转颊的份上,早就撤掉他这个东西伯利亚总督的差事了。所以,这会儿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用了五天时间,搜罗集齐所有开战以来中国部队的动向和调兵行进路线图分析,穆沙维耶夫基本上可以确定,中国皇帝就在瑷珲城中,具体位置当然不知道,但正如他想的那样,只要能够在瑷珲城中掀起大规模的波澜,即便这一支特遣战队全军覆没,只凭造成的灾难性的影响力,也足以让清军士兵的军心和士气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到那个时候,扭转战局的不利局面,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如何将这样一支庞大的武装部队安全而秘密的送到瑷珲城下——甚至不必进逼到瑷珲城,只要能够在明斯克特列克要塞制造一些纷扰,就足够中国人好一阵担惊受怕的了——却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从伊尔库茨克到雅克萨,再到明斯克特列克要塞的一路上,到处都有清军的斥候来回巡视,这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防止俄军的偷袭,但在穆沙维耶夫推测出中国皇帝驾临瑷珲城之后,这样的军事动作一眼可知,都是为了保证皇帝在城中的安全而增设的。
最后穆沙维耶夫和利涅维奇决定,从雅克萨城向东行军断不可行,只能转一个大大的圈子,走外兴安岭一线,然后南下,走乌尔勘屯、苏楚那、博和哩屯、布拉戈维申斯克(也就是海兰泡),最后到达明斯克特列克要塞。粗略的计算一番,这一条选定的道路,足有一千余俄里之多如此天气,进行这样的远征,对于士兵的体力和耐力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不过胜在隐秘,而且,这一线完全避开了两国正在交锋的正面战场,可以收到兵出奇峰的战略效果。
至于带兵的人选,由利涅维奇推荐了自己当年在第二高加索骑步军指挥的山地营的营长,现在是驻防在雅克萨城中的高加索独立军团第一山地旅的旅长,准将军衔的葛伦格·罗斯担任特遣队的队长,麾下部队的组成主要从第一山地旅抽调,另外汇集了上乌丁斯克第一步兵团的部分精干力量,这些人中,官衔最低的,也是准尉军阶。
穆沙维耶夫给罗斯准将下达了严格的命令,最迟十五天之内,一定要赶到目的地虽然他并未说明逾期会有什么结果,但罗斯准将知道,过了这样的期限,只怕清军就已经将雅克萨城拿下来了到那时,即便能够制造恐慌,也于大局无补了。就这样,罗斯准将接受命令,带领一千余名战士,从雅克萨城出发,兼程北上,顺外兴安岭的山脊,一路开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