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572节

“这件事……”朱洪章回头吩咐,“厚庵,等一会儿你辛苦辛苦,随船回去,将卡伦中另有当地百姓居宿的事情上报将军,看看能不能赶紧把这些人接回去。今天就不必急着返回了,等明天,你再跟船回来。”

杨载福答应一声,转身下山而去。朱洪章一回头,刚才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后生又从门后向外张望,东北寒冷的气候和宽广的土地,给了孩子红彤彤的脸庞和明朗的笑容,朱洪章玩心大起,向他招招手,孩子嘻的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但片刻之后,屋门开启,那个孩子在前,后面跟着一条大黑狗,狺狺吠叫着,撒着欢跑了出来,冲面前的一群陌生人狂叫不已。

“…………”那个孩子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喝止了一声,大黑狗不再叫唤,围着朱洪章、胡大毛几个人的腿边,胡乱的绕圈,鼻子不停的翕动。

“老胡,他说的是什么?”

“卑职也听不懂。”胡大毛说道,“大约是他们的语言吧?”

朱洪章笑笑,正待低头和孩子说句什么,山下的江边忽然传来兵士的呼喝,“大人?大人?”

几个人向山下看过去,顿时一愣,竟是俄罗斯的船只,从下游方向驶了过来“大人?”

朱洪章的眉毛深深地蹙在一起,伸手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单筒望远镜,向江面上渐次驶过来的战船打量,和大清的战船比较起来,俄罗斯人的战船高大宏伟,上面的俄罗斯旗帜在黄昏的落日中摇曳飞舞,更加显得不可一世似的,舰桥上的俄罗斯人说说笑笑,浑不将江边的中国兵士放在眼里,“胡大毛?”

“卑职在”

“你去看看,24磅的火炮搬上来了吗?”

“大人?”

“这是我大清的地方,不能容俄罗斯人这般的耀武扬威非得打掉他们的威风不可”

“大人?两国尚未开战,这样突然启衅,将来……”

“不必多说,一切都由本官一身承担”绿营新军,最重军纪,长官的命令绝对不容质疑,胡大毛虽心中深不以为然,仍自叉手行礼,转身下去准备了。

绿营新军此番到东北参战,和当年在山东参战一样,都是以营为单位,但比之当年的建制,要略微大一些,一营满员是在430人左右,朱洪章所统带的山东绿营,是登、聊、济、青四府抽调之兵,分别是6个炮兵营;9个步兵营;2个工兵营;还有1个装备营;一个火榴弹营;共十九营。

再加上中军亲卫营,总人数超过8,500人而军中武备,较诸咸丰七年,更有精进,单说火枪一物,当年宝鋆几个出使美国,和美国的柯尔特枪械公司达成协议,只以该公司为中国承办武器装备,同时在中国的安庆成立枪炮局,由美国方面提供技术和指导,中国提供人员、资金,共同研发武器。

皇帝虽然完全不懂武器设计研制的原理,但所见得多了,在安庆知府沈葆桢、两江总督曾国藩的奏折中,也多有提及,甚至还亲自画了一副草图,廷寄到省——这未必能够解决实际问题,但却也是可以提供一条很特殊的研究途径。

到咸丰十年,以普鲁士人冯·德雷泽研究而出的‘针枪’为原理,糅合了一点后世技术的后膛快枪,终于研制出来了。这种枪采用后膛装填技术,子弹采用底火,虽然和现代意义上的步枪子弹还有一点区别,但射速和射程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在皇帝看到样枪之后,仍自觉得不满意,在他看来,新枪的缺点有二,第一是步枪沉重,装上子弹之后的总重量,是8.9公斤,比之咸丰七年的老式火枪,重了三分之二的分量。

第二是仍自不能实现连发,每开一枪,都要拉动枪栓,退出弹壳,重新装填。在让御前侍卫进行试射的时候,心中暗暗计算,以御前侍卫从未使用过新式快枪的情况下,一分钟的射速,最快能够达到6发。

除了新式快枪之外,火炮的发展并无什么新意,只不过,在装备数量上,已经大大优于当年,清军标准配置的炮兵营,有18磅火炮40门;24磅火炮50门;均装备有俗称开花弹的榴弹炮。再有就是最新近研究出来的火榴弹——也就是手榴弹——不过只是雏形。

火榴弹这种东西操作起来的危险性极大,这时候的手榴弹还没有后世常见的雷管打火装置,一条手柄的下面,垂出一条火绳,要在火源上引燃,抛射出去,方才起效——火绳的燃烧速度相当快,稍微手慢一点,就有可能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故而,只有将使用火榴弹经验纯熟的兵士组成一营,专门负责使用。可称是不方便到了极致。

朱洪章的命令下达,兵士们飞快的架好炮架,装填炮弹,合上炮闩,十夫长起身拱手,“大人?打不打?”

“打一炮不过不要对准敌舰,跨射”

“喳。”十夫长将命令重复一遍,手脚熟练的炮兵快速调整射击诸元,拉动炮闩,十二门火炮发出隆隆巨响,24磅重的榴弹炮划过一道青烟,落在河对岸,炸起大片的泥土和烟雾

俄罗斯兵士没有想到中国人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掀起第一轮的战斗,口中呼喝连连,如没头的苍蝇一般慌乱起来。一连串根本听不懂的语言过后,舰桥上的俄罗斯人一扫而空,很快的,兵船停在河中心,船舷一侧的火炮舱口打开,露出黑乎乎的炮口。

“大人?怎么办?”

朱洪章用望远镜凝视着敌舰,沉吟了片刻,“瞄准敌舰,若是敢动一动,就将他送到河里去喂王八”

河中、岸上的气氛一片紧张,彼此双方的面容几乎清晰可辨,却再也没有哪一方敢于先行动手,河面上的风呼呼吹过,却连一句咳嗽的声音都听不见。过了片刻,俄国兵舰的火炮徐徐后撤,舱口重新关闭,大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声,重新启动,顺着刚才来过的水路,逐步后退,行过前面的缓坡,兵船一个掉头,远远的开走了。

朱洪章长长的出了口气,山风吹来,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再抬头看看天色,黑夜逐渐笼罩了黑龙江。

皇帝在京中第一时间接到了来自盛京电报局发到北京的电报,经由电传司的章京文字修饰,把折子呈上御前,在文字的最后说道,“……该员不尊军令,不听调遣,奴才已将其革职处置,具折呈奏,恭请圣裁。”

“你们谁知道,这个朱洪章是什么来历?”

“臣知道。”

皇帝听许乃钊把朱洪章的经历说了一遍,他是贵州黎平人,道光年间,曾经从江忠源在湖南平息雷再浩的叛乱,之后,在咸丰二年度时候,入天津绿营新军所部,因为年少英武,又上过学,识得字,担任新军第四营统带,安山湖一战有功,加总兵衔,在山东济南,专事练兵事宜。

“这样说来的话,也是久经战阵了,如何如此不听上级军令,违例开炮呢?”

“这,臣想,朱洪章行伍出身,胸中多有精忠报国之气,眼见俄国兵船,航行我天朝水域之间,身为军人,保家卫国之忠悃之念无从报效,也便头脑发热,有此等非行之事了。”

“真讨厌呢。要说打,也就打了。居然还不能打得痛快?俄国兵船航行江面,左右并无护持,朱洪章也是废物凭他手中所有的兵力、火炮武备,干净利落的把敌船打沉,该有多好?哎”

肃顺几个目瞪口呆,“皇上,您是说?”

“当然相骂没有好口,相打又何必留什么好手?”皇帝冷笑着一摆手,“传旨赛尚阿,黑龙江沿线各处卡伦,若是再有俄罗斯兵船意图挑衅,以为可以逍遥而过,而驻守岸上的卡伦官兵,不闻不问,恣意放行的;或者开战之后,不能全歼俄国兵船的,卡伦军中任事主官,一律降三极处置。”

“皇上,臣以为不妥。”许乃钊立刻碰头,“皇上当日颁行天下的上谕之中写的清楚明白,到本年八月初一日,俄人仍不肯离去,退回两国当年签订之边界之外,方视为侵略之举,我天朝当奋起还击,如今还差1月有余,天朝又岂可出尔反尔,留天下人以话柄?为四海列国取笑?”

“你有这样宋襄之仁,才真的是笑话朕说八月初一,就是八月初一。如今所行的,不过是教训那些以我天朝水域为自家池塘的俄罗斯强盗”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朕的话你倒记得清?那,五月二十七的时候,朕说过,日后在我黑龙江水域,再见到有洋人兵士出没,我天朝军民,皆可身为义士,群起而诛之的话,你怎么就没有记住?”

“呃”一番话把许乃钊将欲出口的辩解之词都封了回去,他求援似的回头看看众人,想寻求一点助力,但每一个给他看到的,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避。

“军机处下去之后,即刻拟旨。朱洪章身为军中主将,违反军令,论罪当斩,念在国家用人之际,着即免去其以总兵衔统带山东绿营练兵大臣之职。另,绿营总兵朱洪章并麾下兵士在黑龙江河上,发现敌情,于训令不从之下,率先开炮,护卫国土,以儆效尤,实勘为军中表率,旨到之日,加朱洪章提督衔,麾下将佐、兵士,俱皆原地官生一级。并由黑龙江将军府库,调拨白银五千两,犒赏六月三十日一切参战有功人员。钦此。”

第第62节 战云弥漫(1)

穆沙维耶夫也没有想到中国人居然有如此的勇气,想做就做,说打就打?若是这样的话,凭中国人在河对岸阻击的炮火,从格尔比奇河到下乌丁斯克、卡因斯克等地运送武装人员并作战装备的计划就要大大的打上一个折扣——凭俄国人的军事力量若是要想突破河岸一边的清军火炮封锁当然不是做不到,但那样一来的话,就等于是提前和清军撕破脸,要大打出手了。

命人将西伯利亚军团司令利涅维奇中将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彼此落座,命人端上热热的黑咖啡——这是这位61岁的中将先生的最爱——果然,利涅维奇笑着端起通体做雪白之色,薄可见光的咖啡杯,向他点点头,“谢谢您的咖啡,总督阁下。这是我最喜欢的饮料。”

“让您在伊尔库茨克得到最好的环境,就如同您在自己家中一样的舒适,是我和我所属的东西伯利亚百姓最大的荣幸。”穆沙维耶夫谦恭有礼的说道,“那么,司令官阁下,您对于目前我军遭受到的阻碍,有什么军事上的见解吗?”

“很简单。我尊敬的穆沙维耶夫总督阁下,对于中国人这种非礼的**,我认为,正是要靠伟大的俄罗斯军队予以最最强硬的抵抗和还击,才能表示我国对于他们的挑衅的丝毫不能容忍的态度。”

“但是,我尊敬的司令官阁下,您不会是想在这样的时候就挑起和中国方面的战斗吧?从格尔必齐河、额尔古纳河到黑龙江、根河、克鲁伦河、库伦河一线,我们的战士还远远不足以抵抗中国人的进攻呢若是真的在这个时候惹急了他们,我担心,我们的防线会为中国人冲垮的。”

“您太多虑了,我尊敬的总督阁下。中国人的炮火绝对是阻挡不住英勇的俄罗斯和哥萨克小伙子们的脚步的。只要有女王级铁甲舰的主炮,我想,河岸上的中国人的抵抗,不会比特洛伊城的城墙更加坚固的。”利涅维奇说,“黑龙江的河面有多宽?一俄里,还是两俄里?难道河岸边中国人的卡伦,不都是在海军舰炮的射程之内的吗?”

“但,我们的军舰,也是在敌人的射程之内呢”

“一点必要的牺牲,也是不可避免的。总督阁下,这是战争,并不是在和国王陛下下棋”他笑了一下,“在法老王时期,大臣陪同国王下棋,输掉的时候,也是不会死人的”

“那,您认为,”穆沙维耶夫忽然中止了话题,转而说道,“对不起,请允许我更正一下,您估计,我们大约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顺利打通从雅克萨到斯特列尔卡之间的航道,而且不再受到中国人的骚扰的,在未来一月之内,顺利运送我们的资源呢?”

“请允许我更正您的一个错误。尊敬的总督阁下,我有理由相信,通过以上并且再到下游,一直到根河河口的航道是可以做到的,但若是要中止或者断绝中国人对于河上运输的影响,很遗憾,这是我做不到的——任何人也是无法做到的。”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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