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首的车凌台吉满眼是泪的碰下头去,“奴才知道,伟大的博格达汗,一定会为我等异族百姓主持公道的”
皇帝自然又是好言抚慰几句,命人将准格尔部的几位台吉带了下去,目送几个人远走,回头无奈苦笑,“刚刚才到太原,就闹出这样一处戏码嘿你们说说,该当如何处置?”
“奴才是兵部尚书,伊犁出了这样的大事,成衮扎布纵兵为祸,奴才难逃失察之罪。”随扈而来是赛尚阿第一个免冠碰头,“奴才自请处分。”
“汀公,你虽然是兵部尚书,但新疆距离京中万里之遥,若说这件事中有什么人要背负责任的话,第一个便是朕。朕早就知道奕志这个人,所琢非玉啊只不过碍于先皇、皇叔的面子,恶恶却不能去——姑息养奸,正说的是朕这样的人了”
文祥等军机大臣、张集馨等晋省司官,一听皇帝说这样的话,就知道奕志一条性命断断难保了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朕有时候真是搞不明白,怎么如今的旗人,都变成这副模样了?上一年朕处置桂良,本意是想借此给天下吏员一个警醒,殊不知……哎文的、武的……都是吏治、赋税不均、狱讼不平……白日不照之处即有覆盆之暗。不好好理一理……再败坏下去不得了……”说完便沉默,只用手不住抚摸案上一柄紫玉如意,时而端茶一啜。
文祥跪在地上,沉吟了片刻,方始说道,“料想奕志、成衮扎布二员,不过微末下臣,累受先皇、皇上的捡拔,许以高位,却不思报效、沆瀣一气瞒哄朝廷,可称罪无可恕。此番事发,也算他们恶贯满盈,奴才请皇上的旨意,派一二朝中大员,西去新疆,在万众之前,将这两员逆臣,明正典刑,以慰各族百姓之心”
赛尚阿比文祥想得更多,方才皇上的话中,大有自怨之情,这是一定要分扯得明白的,另有一层关系的是,这件事关系到皇帝的体面,是一定要再三保全的。思索着,再三掂量,说道:“奴才以为……成衮扎布不提,奕志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在新疆练兵多年,更能够善待将士、各省贬员,这些也不能一笔抹倒。只不过一是要念及先帝栽培他的一番苦意,二是要念及皇上平日对他谆谆教诲的恩情,他做下这样的事情来,更显得其人饰败讳过、欺君罔上为‘大不敬’之罪是如何的可恶功过不可相抵,他仍是死罪难逃。”
他喘了几口气,又说道,“奴才以为奕志原本不坏,坏在他贪功求进,欲图更邀恩宠。存了这个私意,渐渐败坏了天良。再者,他私地里那些龌龊行径,如果公布天下,实在有失朝廷体面。奴才以为,可着令他自尽以谢天下——这是奴才的小见识,请皇上定夺予裁”
在座的俱是宦海多年爬起来的人精,赛尚阿的话说得虽委婉,绕的只是一个弯子,皇帝任用奕志并无过错,是该员自己‘变’坏了,辜负了君恩祖德。这样既打老鼠又不伤花瓶,已是人人听得心里钦敬,暗道不愧是常在军机处的老臣子,这番话说得,果然面面俱到
果然,皇帝也大为满意,点头称赞了几声,“就这样定下来吧,军机处下去之后,即刻拟旨,着……兵部侍郎万青藜和刑部左侍郎郑敦谨,赍旨到新疆,军前传旨。奕志和成衮扎布两个,一个赐自尽,一个立斩军前,以为天下敢于欺君罔上者戒”
“喳”
用过午膳,皇帝由六福几个伺候着,换上一袭戎装,万丝生丝冠、瑞罩、明黄缎料的褂子,出了晋景园行宫,外面早已经静过街,空荡荡的了无人影,皇帝翻身上马,“走,随朕去看一看我大清绿营将士的风采如何”
自从咸丰八年闹出一场哄传天下的兵士哗变的风波之后,张运兰操演兵士的时候,轻易不敢再有打骂、训斥等言行,但他没有读过多少书,胸中所有的整训之法,也都是当年在光武新军军营中学来的。
光武新军入营士卒虽都是半路出家,但白纸好作画,上至统兵大臣,下到营中庶卒,从头来过,自然能够收如臂使指之效,但绿营则不同了,数百年积习,军士们的疲塌作风,早已经浸透到了骨子里,当初一再训令之下,仍自没有什么效果,更不用提长官督促不严,也就更加雪上加霜了。张运兰伤透了脑筋,却没有丝毫办法。
一直到咸丰八年的年底,醇贝勒奕譞带神机营出京到晋省,和山西绿营士兵做军中比武,结果可以想见,绿营兵败得一塌糊涂,不论操演、阵法、放枪、厮杀,统统不是神机营的对手,虽然彼此都是军中袍泽,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伤亡,但绿营兵士难免心生愧疚。彼此都是血性男儿,眼看着同样是汉人的兵士在校场上耀武扬威,自己却只有婉然垂首,如何能够心甘?便是在这种知耻近乎勇的观念之下,绿营兵士的操练之风丕然一变,两年以下,训练也卓有成效起来。
此次皇上西幸,张运兰早已经得到巡抚大人的知会,知道御驾一定要到绿营,巡阅数年而下的练兵成果,故而早早的做了准备,“你们都好样的这一次皇上到山西来,就是要看看你们演练之下的成果,哪一个也不许出纰漏……”
张运兰言语无味,丝毫不能带动兵士的热情,只是绿营军制,首重军纪,兵士们不敢出言,站在下面,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各自归营休息。
还未到午时,御前侍卫、善扑营、锐建营、内务府、太监等前导队先行到了军营,对校场上站得笔直的兵士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分散开,展开警戒,内务府 众人和十几个小太监则到了大帐,不问青红皂白,将帐中的陈设,胡乱堆弃在一边,拿扇屏风一挡;将随身携来御用的法物,以及黄绘绣龙的桌围,椅披,帷帐等等铺陈起来。
过了未时,太原府城通往绿营驻地的官道上烟尘大起,张运兰等人知道,是御驾到了,各自在辕门外站班迎候。过了片刻,马队冲到辕门外,却并不停下脚步,而是一路冲了进去。到大帐外,方始停下,各自从马上跳下来,列开队形。
接着才是御驾,皇帝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御马,马蹄的的的到了辕门口,看看跪倒迎驾的武官打扮的众人,“哪一个是张运兰?”
“奴才张运兰,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楞了一下,似乎很为张运兰这样奇怪的称谓惊讶。回头看看肃顺,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会儿无暇细辨,皇帝用马鞭一指,“站起来。”
张运兰应声而起,却不敢抬头,由皇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生得非常魁梧,方面大耳,一派昂藏之气。大约是第一次觐见天子,神情有点紧张,手也是微微发抖。
“朕记得,你是咸丰三年从军的,是不是?”
“是。奴才祖籍山东,咸丰三年的时候,家里……”
他的话没有说完,给肃顺叱喝了一声,“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不相干的事情不必提”
“啊,是”张运兰赶忙应声,“是,奴才正是咸丰三年从军入伍的。”
“七年时,山东一战,你是在哪里?”
“奴才当时是在光武新军抚标第一营,蒙鲍大人提拔,命奴才做了一营游击。”
“安山湖一战,你们抚标第一营战功卓著,打得很不错啊”皇帝忽然转过头去,大声说道,“朝中大员不必提,于这段旧事早有所知,而绿营新军,怕是所知不多,朕在这里告诉你们。咸丰七年,英法两方夷国,自以为倚仗船坚炮利,就可使我天朝畏惧其武备之力,轻发虎狼,寇我疆土。朕统御万民,与敌接战,上靠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庇佑,下……,”
他停顿了一下,更加提高了声音,“则是依靠如站在朕面前的,张运兰这样的光武新军的将士才能在安山湖一役中,彻底打败兵强马壮,武备之力远超我大清的英法联军。张运兰所属的抚标第一营,更是担任阻敌重任,他、一营统带鲍超等人,身被多处伤患,兀自死战不退,为曾国藩、僧格林沁等展开战线,全歼敌军赢得了宝贵的时机这样的功勋,这样奋勇之士,便是朕,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皇帝下面的话没有出口,但在场的兵士都能听得出来,连朕都都不敢不敬,何况尔等?
肃顺上前一步,扶着皇帝踩侍卫的后背下了马,引入大帐,张运兰等绿营将佐未经宣召,不得入内,只好在帐外站班,“肃顺,你听见他说的了?”
“是,奴才都听见了。”
群臣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只听肃顺说道,“奴才想,张运兰受皇恩深重,久思报效,这一次以‘奴才’自谓,怕也是有几分邀宠巴结的意思在内。”他偷偷看看皇上的脸色,“主子天恩若海……”
皇帝心中一动,不是为张运兰,而是为肃顺。他现在连军制的事情也要开始插手了吗?自己于他的荣宠是不是太过了?一念至此,心情变得阴郁起来。
看过绿营操演,放枪、布阵、厮杀,皇帝照例放了赏,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还装出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但在肃顺看来,皇帝心思不整,大约是为了什么事,影响到了兴致?
从绿营驻地出来,回到晋景园,肃顺还想递牌子请见,意图寻一些乐子,给万岁爷消遣闲情,皇帝理也不理,一摆手,“六福,到园子门口去传旨,朕今儿个谁也不想见”
肃顺听完六福的话,楞了一下,“好兄弟,你可知道主子为什么发脾气?”
“这谁知道呢?在绿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肃大人,敢莫是在绿营,皇上看见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了?”
“没有啊?”肃顺越想越纳闷,他知道六福是皇上面前听用的奴才,不能出来太久,当下不再耽搁,“兄弟,等一会儿你听到什么,可要赶快告诉哥哥一声啊”
“这是不消说的,大哥放心。”
六福回到皇上的寝宫,除了皇帝,皇后、佳贵妃、兰妃、玉嫔、云贵人、瑰贵人几个也赫然在坐,大格格、二阿哥以下的几位小主子,环绕一边,其乐融融的在说着话,“……母后啊,到太原好几天呢,您答应女儿,要到……”
“内市。”
颖慧公主向哥哥笑了一下,“对,到内市去的嘛,怎么还不去啊?成天呆 在这园子里,女儿要闷死啦。”
皇后向皇帝使了个眼神,“求母后也没有用啊,求求你皇阿玛,他答应了,就能带你出去了。”
皇帝在看折子,几小不敢过去打扰,颖慧公主撅起好看的嘴巴,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的时候,皇帝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笑盈盈的问道,“刚才朕听人说,在园子中呆得腻了,想出去走走,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孩儿啊?”
第七节内市(1)
第七节内市(1)
“是我,是我”颖慧欢呼一声,从佳贵妃的怀里挣脱出来,到了阿玛身前,“阿玛,是女儿说的。”
“好吧,明天阿玛就带你们出去,不过呢,不带你去。”
“为什么?”
“你不听话阿玛在做正经事,你居然以外出闲游之词,诱惑朕躬,这算不算犯错?既然犯了错,就要处罚,就罚你不准出园子,皇后,你说朕说得有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