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的主母,可有子嗣?”
曹庆福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怎么好端端的问道她的身上了?思及肃顺的话,他大约的猜出了一点内情,该不会是肃顺把主意打到曹寡妇的身上了吧?想着自家主母国色天香的清白身子,落到肃顺其胖如猪的身下,他摇摇头,强自挥去心头的厌恶感,老老实实的说道,“这却不曾有过。我家主母入府三年,未有子嗣。”他说,“不过,我家主母,女中丈夫,自老少二位家主相继过世之后,多年来……”
肃顺心中暗骂,曹庆福也算狡猾如鳝,以为不接自己的话题,就能够躲得过去了吗?给脸不要的东西“是啊,是啊,”他随声附和着,“曹杨氏实在也是本官所见,最有巾帼气的一个。不愧的女中魁首啊哈哈,哈哈。”
曹庆福一心以为肃顺有意霸占自家主母,他知道,肃顺正室早亡,府中只有两个姨太太,还是留在京中,并未在身边伺候,若是他真的要霸占曹杨氏的话,自己身为奴才,怕是阻挡不住的,曹庆福心中悲苦,忍不住跪了下来,“大人,我家主母是苦命人啊,请大人高抬贵手,给我家主母一条生路走吧”
“这是什么话?难道本官还是在强迫你家主母不成?”肃顺装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来,“你家主母纵然锦衣玉食,终究是百姓人家,便是富贵,又能够富贵到哪里去?再说,你家主母并无子嗣,日后丰泽号这样偌大的家业……”
曹庆福越听越害怕,肃顺居然还要把主意打到老主人留下的家业上吗?“大人,家业是我家老爷、少爷几辈人辛辛苦苦积攒而下的啊,您……您可不能啊?”
肃顺给他的话弄得有点糊涂,“你说什么?”
“大人,莫不是……”曹庆福这份为难就不要提了,支支吾吾的问道,“大人莫不是要我家主母……生下和大人的子嗣……将来承继家业吗?”
肃顺大吃一惊,心中恼怒之下,也不再顾忌,扬手一记耳光,“混账你当本府是什么人了?这等……大不敬之事,你居然也想安在本府的头上吗?”
曹庆福为他打的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心中不怒反喜,“是,是,是。是小人糊涂,说错了话,请大人宽恕。”说着话,他扬起手,给自己赏了几下耳光,“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肃顺看着他满是泪水的脸,忽然弯下腰去,继续说道,“你的话虽然未必正确,却也不是一点不着边际。只不过呢,肃某提及此事,并非为肃某自己,而是为肃某的主子。”
曹庆福立刻抬起头来,“大人的主子?可是郑老王爷?”
“嗯?”肃顺含笑摇头,“曹老兄,郑王是在下的兄长,又如何说是主子了?”
“那,不知道大人口中的主子,是京中哪位大人?”
肃顺忽然冷了脸,叹息着说道,“曹老兄,我看你也是聪明人,如何这般的不晓事?这大清朝,算得上是我肃某人的主子的,除了那一位,还能有谁?你一定要我亲自说出来吗?”
曹庆福已经猜出个大概,始终不愿说出来,并不是心存忌讳,只是在打着旁的盘算:皇帝身居九重,从不曾到西北之地来,如何知道高平县有一个貌美如花的曹杨氏?自然是肃顺在往来公事中向皇帝陈明的,少年天子,性好渔色,有求凰之心,也只是意动兴到,未必一定会不顾清议,纳入宫中。只要能够打动得肃顺,让他不再提及此事,料想还有挽回的机会。若是那样的话,自然就是极好。只不过,看肃顺盘马弯弓的样子,惜乎是躲不过去了。
“那,难道说是皇上,万岁爷?”
“诶”肃顺重重的在曹庆福肩膀上拍了一记,“我就说,你曹老兄是聪明人。你想想,这是皇上看得起你曹家一族,才有这样的恩命,一人得宠,全家受福,人家求都求不到的好事,你还以为怎么样吗?”
“只是,我家主母当年就决心守节,平时虽然因为买卖或者家务,难免要与男人打交道,可是不苟言笑,从无半点可受批评之处。如今大人这样……说话,倘或我家主母不从,弄不好就会搞成僵局,万—……”
“万一如何?”
“万一抵死不从,一索子吊死了。传出去,有伤圣德。”
“吊死了?”曹庆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肃顺沉吟了片刻,暗中咬住了牙齿,“你回去告诉你家主母,若是从了,日后一切好说,若是不从,只怕祸从天降,也不会仅只她一人而免。”
最后这句话,将曹庆福的脸都吓黄了,不会以曹杨氏一身而免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皇帝求美不成,恼羞成怒之下,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将高平县曹氏一族灭了族因此,原本想过要再求恳几句的说话半个字也不敢出口,诺诺连声地答说:“是,是我糊涂了只为喝了几杯老酒,语无伦次,大人只当我在放屁就是。”
肃顺微微一笑,抚慰着说:“言重,言重,我也是说说笑话,大家都不必摆在心上。曹老兄,我们商量正事,事情已经在那里了,曹家要抱怨,也只好去骂陈士枚和吴衍那几个王八蛋。在我,自问已经帮了曹家的忙,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曹家人自己的了。”
他贴近了一点,继续说道,“凭你家主母的人才,到了京中,自然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到时候,若是真能够诞下一男半女,皇上一高兴,不但你曹家生意通达四海,就是府中操持之人,也有个官位荣光,岂不是好过现在这样,见官碰头、请安,你说是不是?”
这会儿也容不得曹庆福再说旁的,苦笑着点头附和,“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第115节肃顺妄行(2)
第115节肃顺妄行(2)
肃顺和曹庆福说好,今天容他回晋景园去,向曹杨氏将事情说清楚,明天一早他再回府衙,听候回复,不料当天晚上,刚刚宴请过潘祖荫等一行人之后,还不等他上床休息,曹庆福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大人,大人,不好了,我家主母,上吊自尽了。”
肃顺大惊失色。若真是在治下逼死节妇,就是他身为一省巡抚,也是扛不住的,想及日后此事给清流、御史言官知道了,自己官位难保,顿时酒意全都化作了冷汗,“可……死了吗?救活了没有?”
“差一点点硬生生从鬼门关前把一条命夺回来的。”
听说曹杨氏未死,肃顺先松了一口气,但恼怒却接踵而至:好个不识抬举的曹寡妇自己好心为她曹家想一条退身之计,居然敢以死相拼?凭自己朝中二品,一省巡抚,连一个女子也弹弄不得了吗?可恶,太可恶了
曹庆福看他惊慌之后,脸色发青,知道他动了怒气,却又无可置一词
今天下午,回客店之后,曹庆福就将肃顺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家主母,曹杨氏目瞪口呆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开来,谈话自然也就终止了,曹庆福灰头土脸的退出去,不久就听说,曹杨氏上吊了。
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羞愧,自觉身在曹家,受两位主子恩遇多年,如今却要为虎作伥,逼迫自家主母做出这样丧德败行的丑事来,为人之耻,莫以为过
因为这样的思绪萦绕不去,曹庆福深以为悔,一路走来,一路大放悲声,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碰头,“大人,还是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家主母吧?我代我家老爷,少爷在天之灵,求求您了。”
肃顺脸色煞气隐现,“好,想不到肃某一片好心,竟成了强人所难既然如此,就请老兄回去,整理行装,三日之后,由省内押送各家商户,并丰泽号之曹杨氏一起,东去京师”
曹庆福呜咽一声,又跪了下来,“大人,您不能啊?”
“怎么不能?皇上圣旨以下,又有什么不能的?肃某为你府上指出一条明路,你却又不要去走,还有什么不能的?”
曹庆福给他的一番话说得没有了丝毫脾气,呜咽着哭求,“那,容小的回去,再向我家主母求恳一番?”
“别再闹出事情来,连本官也要跟着倒霉,咱们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不会,不会。这一次小的一定不会闹出事情来,请大人放心。”
第二天,肃顺起了个大早,在府衙中用过早饭,换上一身便装,登轿出南城,到了城外十五里的晋景园,曹家是山西巨富,所修建的晋景园也是太原府有名的大庄院,八匹顶马开道,声威煊赫的到了园子门口,曹庆福早就等在那里,看见蓝呢子大轿逐渐走近,先一步迎了上去,屈身行礼,“给大人请安。”
肃顺就势落轿,打起轿帘,压低轿杆,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一次议得怎么样了?你家少夫人,可答应了吗?”
“我家少夫人足足哭了半夜,房中的几个丫鬟一个也不敢合眼,只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这不,刚刚才洗漱歇下……”
听他话中有拒纳之意,肃顺全做不知,看看曹庆福,他也是一夜没睡,眼睛熬得通红,肃顺心中一动:曹寡妇若真的不肯顺从的话,自己也不好硬逼——若是真惹出祸事来,只怕献美于上未必成功,反倒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不过,未得确证,肃顺心中始终不肯放下此事,“烦请老兄辛苦一趟,说肃某为昨日之事,深感不安,今日特来拜访,还请曹夫人拨冗相见。”
昨天晚上,从巡抚衙门出来之后,曹庆福回转别业,再一次求见少夫人,主仆两个边说边哭,都没有丝毫办法。一直到早上,肃顺再来,亲自拜会,这一下,曹杨氏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曹杨氏终究不愧是掌管一方的女子,心中痛恨肃顺无耻,却也知道,只是一味推搪,是不行的,真惹急了他,一切公事公办,连同自家这数十年基业,带大江南北数万在曹氏一族门下讨生活的雇员们,全都落不得好,与朝廷相捋,还能扛得过吗?
她吩咐自娘家的弟弟,这一次为官司赶过来帮衬料理的杨真,“小弟,你去请肃大人进来,我在后厅相见。”
“是。”杨真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晋景园占地很大,从前门进来,走到后面的花厅的路就不近,肃顺一路走,一路想,觉得情况不符常理,如果怕来客说些不中听的话,就该在内客厅这种比较正式庄重的地方接见,大家内眷在花厅接待陌生男客,这多少是件不得体的事。若在无知无识的妇女,原不足奇,只为是托得起这么大一个家的曹杨氏,其故就可思了
进得后厅,穿过一大片黄白纷披的菊花圃,坐北朝南五楹精舍,绕以雪白的粉墙,门媚上悬着一方木匾,三个蓝的大字:“伴芝轩”。杨真为他解释,曹家少爷的名字中有个“芝”字,芝为兰蕙之伴,所以为自家姐姐特起的这座轩,题名“伴芝”。
这一说,这里完全是曹杨氏的私室,在此延见生客,更显得意不寻常。肃顺心中有些疑惑着,随着杨真的引领,进到厅中,隔着一道湘妃竹的帘子,隐约可见曹杨氏端坐在座位上。
“姐姐,”杨真说道,“肃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