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破家县令’的弊政,也是无法可解,就在一大家子眼看就要分崩离析的时候,天降救星。这个人是登州府所辖绿营的一个总兵,名叫赓麟,他也听说过单咸来的武功非常好,慕名而来,想和他切磋一番。不料到了蓬莱,才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
赓麟怜惜单咸来的境遇,派人拿着自己的片子,到县衙去问了一番,并且表示,此案要尽快了结,有罪的,自然不能轻纵,无罪的,也不可枉法而断。
有这样的人出面,单咸来以殴斗伤人性命的罪名被定了仗一百,流二千里的徒刑。赓麟再次出面,对单咸来说,“左右你在这蓬莱县也呆不下去了,不如这样吧,先和我到府城中去,日后一起回北京,算做是我家的包衣,到时候,免了你的刑期,还好给你夫妻两个一个容身之所,你看如何?”
单咸来没有办法,只好携着妻子,离乡背井的跟着赓麟到了北京,就在北京西山下的公中找了一处房舍,居住了下来,白天操持府中的劳作,晚上就和赓麟谈天说地,偶尔兴起了,两个人还会比试一番。
舒清阿是赓麟之子,和乃父一样,自幼好武,便拜了单咸来为老师——在开始的一年中,单咸来只是传授他一些拳脚功夫,点穴之法,丝毫不曾提及。
赓麟知道他有这样一门不传之秘,只不过孩子交给师傅,他虽然是阿玛、是一家之主,也不好过多赘言,便让自己的太太去和单太太说,婉转的表示,希望能够将这一门功夫传给孩子——单咸来也没有旁的徒弟,难道真要把这门功夫带到地下去吗?
单咸来听了太太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只不过舒清阿这个孩子,秉性有些暴躁,点穴术又是起手夺命的功夫,一旦出事,就是极大的麻烦。他想了半天,有一次和赓麟谈话的时候,将心中的隐忧和盘托出。
赓麟也很以为然,不过这样的事情很容易解决,“不如让他学书吧?多多念几年书,等到秉性沉稳下来,老兄再看着教给他几手?”
于是府中请来老师,教授他文字之学,一开始的时候,舒清阿根本听不进去,成天就想着出门和同伴游玩,和师傅练武,却终于拗不过阿玛、师傅,只好一边读书,一边练武,五年的时间下来,单咸来看他终于学有所成,遇事也能够审明而断,这才开始传授他点穴之术,不过就如同当年他的老师和他说的那样,单咸来一再告诫,这种功夫,有起手夺命之能,所以,在临战的时候,错非是遇到了极大的困境,否则,绝对不能使用
舒清阿在阿玛、师傅面前赌咒发誓,保证按照老师的话从事——至今已经有六年之久了。数载以下,舒清阿练就了一身极为过硬的功夫,每日读书之后,就是担石锁,练膂力,他的食量又极大,所以长成了这样一副健硕的身躯。
甘子义含笑看他走近,笑着回头对西凌阿说道,“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在你之下呢?”
西凌阿点头一笑,“主子说的是,奴才看来,这个人似乎也有一身的好功夫哩”
“哦?”
“是,主子您看,此人走路,步履沉稳,双肩不动,而且双目有神,印堂红润,定然是练家子。”
“嗯,肾气足则名目,罡气盛则红堂。”皇帝喃喃的念了几声,“诚然如是,诚然如是啊。和你比较怎么样?”
“主子要是有兴致的话,奴才不妨和他比试一下?”
甘子义扬声大笑,“你糊涂了?第一次见面,就要和人家比试拳脚吗?你真是莽夫一个啊”
第110节借势生威(2)
第110节借势生威(2)
说话间,舒清阿到了几个人身前,“竹坡,如何还不回去?”和他健硕的身材相反的,他的说话很是和声细气,倒像是个温婉的女子说话一般。
“哦,刚才认识几位新朋友。”宝廷给几个人做了引荐,舒清阿笑着拱拱手,“今日有缘,不如同聚?”
“不如就在这里吧?”甘子义笑着说道,“在下刚才和竹坡少兄说起来,这北城之地,就以此处为最美,如今又无人享用,没的浪费了这大好光阴。怎么样?”
舒清阿武功非常好,胆子却很小,呆了一下说道,“这里,是朝中翁大人所用之地,我们在此,不大好吧?”
“不怕的。”甘子义摇头晃脑,看看六福已经清理好了青草上的碎屑、渣滓,第一个盘膝坐了下去,“左右也没有人,要是等一会儿有了一个胆子大的,岂不是浪费了这一片青草如荫?来,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舒清阿和宝廷互相看看,都觉得无可奈何,“那,请甘兄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回。”
六福和惊羽在一边伺候着,取出从宫中带来的水壶,食物,放在一边,看他脸色阴沉,几个人没有一个敢说话的,生恐激怒了他。
过了一会儿,宝廷、舒清阿、詹龢、张治庭几个人随同走了过来,甘子义也不起身,只是扬起脸来,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几个人,“虽是萍水相逢,终究也算是有缘人,都坐,都坐吧。”
詹龢心中暗道:这个人好大的架子?看看他身边,一个俊俏的仆人,一个丫鬟,一个身材健壮的大汉,看样子是京中哪一家王公贵戚子弟——这里不比家乡,豪门巨族众多,等一会儿说话行事,可要小心了。当下给张治庭使了个眼色,二人在甘子义的对面盘膝坐了下来。
张治庭最好天之美禄,下人也带有酒壶,给同伴倒上,又给新结识的甘子义递了过来,“甘兄?”
“多谢,我不喝酒的。”
张治庭也不勉强,把酒壶放在一边,自己大大的啜了一口,擦擦流过嘴角的酒液,笑着说道,“方才没有说完……说起来也不能算作花蕊夫人杨花水性,一介妇人,遭遇这等山河破碎之苦,为一身谋,题诗葭萌驿壁,也未始是虚妄之词哩。”
六福几个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甘子义却是入耳即知,忍不住冷笑了几声,“公家兄这话,着实是高论。”
“哦?”听他语气不善,张治庭立刻问到,“甘兄可是另有高见?”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甘子义朗声念诵了一遍,随即一笑,“列位以为,能够说出这样诗句的女子,又如何会是在山河破碎,国主未丧的时候,便思及失节于敌的呢?”
“就是这话喽。”詹龢也附和道,“而且,以我想来,就是花蕊夫人甘心失节,也不过是藏诸寸心的秘密打算,又怎么会公然形诸笔墨,而且是题诸大道旁的驿站石壁上呢?这定然是好事者污蔑她败洁之语。”
“还是这位詹老兄看得清楚。”甘子义赞许的点点头,“其实,证据不止如此。葭萌关在上元附近,后蜀被破之后,花蕊夫人随同国主顺水路出省,又如何能够到得栈道边上的葭萌关?有此…,可见这一首《采桑子》必定是伪作。”
张治庭给他的话驳得哑口无言,脸上的神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这也不过是阁下推论之言,未必做得数的。”
听他言辞狡辩,甘子义倒不以为忤,“阁下以不知为知,强词夺理,未免令人齿冷。”
张治庭心中大怒,“阁下这话,实在有辱斯文,张某不才,此番入京,也曾遍谒朝中前辈大儒,……”
甘子义不等他的话说完,立刻果断的一挥手,“不论你行卷何人,我都可以向阁下保证,都是枉费气力,做的都是无用功”
眼看着两个人越说越僵,宝廷和舒清阿几个赶忙劝阻,张治庭也不理他,放下酒杯,从草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就走,“张兄?何处去?”
“这里臭气熏天,我到清凉之地去,也省的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张治庭起身而去,詹龢苦笑着拱拱手,“对不起,我……他喝多了。”快步追了过去。
甘子义一生人中,还从未这样被人羞辱过,一张清秀而俊逸的瓜子脸涨得通红,冷笑着咬着牙齿,嘿嘿笑着,“惊羽,你看见了吗?喝酒是多么误事啊?一个好端端的读书人,就是为了这天之美禄,居然丢掉了一生的荣华富贵嘿嘿,嘿嘿”
六福、惊羽几个不敢置一词,心中却知道,这个叫张治庭的男子的一番话,真的是激怒了皇帝宝廷、舒清阿两个,却是不明白这其中内情,兀自做好做坏的苦劝,“甘兄,不必为公家兄生气,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说起来,我和舒老兄也是见得多了。”
甘子义冷笑几声,撇开了这件事,“文士雅集,不可无诗。不过种种典故铺陈,没有什么味道,今天我们不如不要作诗了,改为联句如何?”
宝廷和舒清阿点头一笑,“即景铺叙,宜乎无言排律,我三人谁起谁结?”
“既然是甘某人倡议,自然有我起首,结句嘛,不如就请舒兄来?”
“也好。”舒清阿一诺无辞。
甘子义回头吩咐一声,“惊羽?”
“是。奴婢在。”
“我和两位公子联句,也有借重你的地方,去取卷袋来。由你做个誊录生。”
“妙极。”宝廷抚掌而笑,“看贵介明秀灵透,这一笔簪花小楷,虽未得见,也可以想象了。烦劳姑娘。”
惊羽羞涩的一笑,“公子谬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