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
“奴才命锐建营统带阿大人将其暂时还押在营中,并交代阿大人,不允许他和旁的士卒接触。”
“统军无能在先,抗旨不遵在后,嘿嘿曾国荃的胆子,可是大得很哩”皇帝心中觉得非常为难,曾国荃身受重伤,所统带的二营又闹出这样一出戏码来,他的本意是将其留在山东,日后逐回原籍,也算是保全之计。日后等到适当的时候,一道旨意就可以起复的,不想他居然敢抗旨而行?这就逼得自己不能不有个态度了。
“拟旨。曾国荃违抗圣旨,私自进京,论罪当属大不敬,依例斩立决。”皇帝语气一顿,又继续说道:“故念其伤势并未痊愈如初,仍留军营中积养沉疴,一旦伤势好转,即刻交由刑部还押,按律治罪行刑。”
“喳。”
皇帝摆了摆手,“议了一上午,全无半点结果。都乏透了——曾国藩留下,旁的——都跪安吧”
看众人鱼贯而出,皇帝的怒气怎么也压不住了,从御案上下来,站到曾国藩的身前,厉声训斥:“可恶,曾国荃太可恶了你身为他的兄长,平日里是怎么训诫弟弟的?他这般胡闹,朕便是心中再有保全之意,也要处处束手束脚”
曾国藩立刻明白过来,更加知道,曾国荃这番作为,实在是给皇帝出了个极大的难题“臣训诫不力,以致臣弟做出这等大不敬之事,臣死罪”
皇帝难过的叹了口气,“朕本意是真想留下曾国荃,只是,若是为他一人开了恶例的话,日后,旁的人再有这等情事,朕是杀还是不杀?”他说,“朕知道曾国荃是个人才,若是旁的罪过,便不提他是你的兄弟,朕也会网开一面,只是这一次……”
曾国藩怔怔的落下泪来,君前不敢嚎啕,勉力忍着悲声,“皇上待曾氏一门,天高地厚之恩,臣粉身碎骨难以答报。今日臣弟身犯死罪,臣不敢求其免死,只求……臣只求皇上能赏其一刀之刑,湖南曾府上下,均存殁感戴圣恩”
“好吧,朕答应你。总要让曾国荃不受**之苦——这是朕唯一可以做到的了。”
“是”曾国藩勉强擦擦眼泪,伏地奏答:“臣管束兵士不利,请旨免去统带新军并练兵大臣之职,回湖南祖籍,奉养老父。”
“这不行”皇帝立刻摇头,“免去你练兵大臣倒是可以,不过你说回乡,断不可行你起来说话。”
待曾国藩站起来,皇帝说道,“新军初建,已经略见成效,,此番对联军作战,不论的战况还是战果,都是国人都看在眼里的。朕想,英夷数年之内,当不致再为鸦片一物与天朝再做饶舌之举,正好借这个机会,在各省推行新军之政这其中,除了你之外,光武军各营所属的兵士,特别的那些百战之士,都不能留在天津,让他们到各省里去,一来有了经验,可以传授给新军兵卒,二来,也可以起一个帮带的作用——你身为光武军统兵大员,还要从中多多出力呢”
曾国藩一边听着,一面脑中盘算,心里佩服:光武军所练之兵,不提李元度等人,便是普通步卒,也大多识得几个字,此番经历战阵,国家封赏提拔之外,更有这般圣意若海——一旦这些人分派下去,各领一军,便是天然的好教官而即使每一个人教出十名兵员,国家便平添了十余万虎贲之士?
想到这里,便如同受了针砭一般的精神一振,顺着皇帝是思路说了下去:“各省绿营,虽是良莠不齐,但只要能够去芜存菁,再以新军操练之法练之,则兵势强盛,指日可待矣”想了想又进言道:“皇上,臣以为,不如打铁趁热,即刻就将此事晓谕下去,由各省而来的兵士各回原籍属地,帮衬着署理汰撤冗兵之事?”
“唔,这件事可不行你想想,汰撤各省绿营冗员,是如何遭嫉,又是如何黑幕众多?本来心如赤子,一念报国的兵士,一旦沾染进去,立时就会给变得蠢如狗彘,双眼直盯着那些阿堵物了。此事万万不可行”
曾国藩惭愧的一笑:“皇上所言极是。便不提这些未经圣人教化的兵士,就是臣当年,在天津办差的时候,每每有客登门,奉上的种种托请银子,也着实是令臣心旌摇动,不可自持呢”
皇帝扑哧一笑,“这样的事情,你就是不说,朕也明白。所以啊,先要开始在各省大力汰撤庸兵,等这一步完成了,再把新军兵士逐一分派下去——你就留在京中,入值军机处,专负其责吧。”
曾国藩当初就是以军机处学习行走之资出京练兵的,这一番得胜回朝,入值军机处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当下也不多做辞谢,跪倒谢恩。
正事有了着落,皇帝略略舒展了一下身子,“忙了一上午,朕也有点饿了。你就留下,和朕一起用膳吧。”
第47节余波未静(5)
第47节余波未静(5)
用过了午膳,曾国藩趋前跪倒谢恩,“起来吧。”皇帝端坐在软榻式的宝座上,让他站了起来,“朕记得,上一次和你共同进膳,还是在道光三十年的冬天吧?多快啊,一晃已经七年了。”
“是,臣有幸蒙皇上赏食,更天语慰切,多年来从未敢有片刻或忘。每每思及前情,臣铭感五内之外,更时刻以皇上当年所说之语自励,只求能够为我皇上分忧节劳。”
“朕当年说过,于你,将来是要有大用的,这一次你练兵有成,不过小可之事”他笑了笑,问道:“朕记得你是肖羊的,今年有四十五岁了吧?”
“是。皇上圣记无错,臣虚度四十五春。”
“有了京中、外省历练之资,又未到垂暮之年,嗯,正是为国谋效的大好岁月——老六人虽然干练,终究是年轻了一点,有时候,会少一点沉稳。日后你进了军机处,不要担心遭了什么人的忌。该说的话,就说;该进的言,也要进,明白吗?所谓不招人嫉是庸才嘛”
“是,皇上天语教诲,臣铭刻肺腑,定不敢因人废言,因人害事。”
“这就是了。”皇帝一转脸,看见六福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
“皇上,六爷率总署衙门的几位大人到了。”
“朕看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皇帝瞪了他一眼,“六爷也是你叫的?连官称也不会说吗?掌嘴”
六福丝毫不敢怠慢,噗通一声跪倒,挥起双手,噼里啪啦的开始狠抽自己的嘴巴,一面打一面自呈有罪:“混账的奴才,让你不懂规矩”
左右打了三十几下,皇帝方始放过,“行了滚下去吧。”
恭亲王几个在殿外等了片刻,再见六福都是一愣:两侧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都打破了,宝鋆嘴快,又好玩笑,明知道他一定是言语间惹怒了皇帝,故意和他捣蛋:“陆公公,您这是怎么了?和谁有仇也用不到自己打自己出气啊?”
六福心中大恨不过自当年在仍旧是祯皇贵妃身边听用的高如意一事之后,他知道皇帝最恨就是内侍胡乱进言,一旦犯了这一节,二话不说,拉下去活活打死故此这个哑巴亏只能是自己吃定了脸上装出一副笑容,给奕行礼:“王爷,皇上召几位大人进去呢。”
奕知道,太监没有气量大的,宝鋆言语无忌,只怕暗中给六福恨上了,不过这时候无暇他顾,领班入内,到暖阁中躬身行礼:“臣等叩见皇上。”
皇帝一摆手,示意曾国藩继续安坐在杌子上,“你先不要走,朕招老六他们过来,是要为日后和英夷谈判之际,不置有什么舛误、武断之处——你此番带兵,战后又是和格兰特、额尔金、英格丽等人沿途多有交流的,也在一边听一听。”
“是。”
皇帝这才摆手说道:“都起来吧。”
几个人站起来,奕从袖口拿出一本折子,恭递上前,惊羽接过,转交御前,《英夷派专使南来,为两国罢兵休战事》。
皇帝眼睛扫过,问道:“不是说,英国的那个什么特使要到明年的年初才能到北京的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是。回皇上话,这一次北上赴京的来使,是英国驻华公使,英夷轻犯海疆之后,为我天朝驱逐出境的奥德里奇暨英国驻广州总领事巴夏理爵士。据电传司所得电报称,此二人北上,是为两国交换战俘之事,与我天朝先期磋商的。”
皇帝笑了,“此事,你们总署衙门那边是怎么议的?”
“臣弟等均以为,联军悉数投降,除却亡故的兵士之外,总也有一万七千人上下。其中又有大半,在接战之时,或轻或重,被伤在身,我天朝均要一一诊治。其中靡费甚重,臣弟以为,不如顺势而下,就此将部分伤员,送交英人带回。更可交换回我天朝被俘兵士,彰显我皇上爱民如子的圣德。”
皇帝面带微笑的听着,转头问曾国藩,“老六的话你听见了?你怎么看这件事?”
“臣也附议。总要将天朝兵士交换回来,安定天下臣民之心,方是上策。”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是只知其一,不识其二。天朝子民,羁于英人手中,是这一次一定要换回来的,不过嘛,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想来能够悟通此节的,也只有一个容闳了吧?容闳?你于此事有什么看法?”
容闳当然于此事有一己之见,不过总署衙门这边,只谈中国兵士为英军所俘,并通过彼此交换,将这些人解救回来,旁的事暂时还谈不到,故而也轻易不敢进言。这一次听皇上问道,不能不说话了;“是,臣以为,数万将士战败而降,身在我中华之国,彼此消息断绝,英夷之国中,定然是群情汹涌,不可收拾了。”
“故而,臣以为,我天朝当借此时机,与英夷展开谈判,将先皇年间所签之条约,逐一废除还百姓一片海清河宴的锦绣江山。”
皇帝笑了起来,“容闳说的话未必是错,不过,与朕此番不惜和英夷刀兵相见,也要达成的目的,全然未有相侔处老六,朕问你,你以为,英夷此番寇边,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奕等不止一次听皇帝说起过,当先答说,“皇上曾训诫臣弟,英夷不通礼法,只知利益二字。此番轻犯海疆,也是为皇上于当年行禁烟令之后,英夷商人所贩运之鸦片烟土,在中国全无销处,故而兴兵,只为天朝能够收回朝命,重新允许鸦片在我中华土地上往来自由。”
“说得没错。不过,朕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为鸦片商人动用武力,除却这等军械、饷银等花用之外,两国开战,必然会因此而令到其他一些正经和我天朝做生意的商人大受影响。而时日迁延的越久,这些人的利益就会受到越大的影响,这一次这个什么劳什子奥德里奇子爵和巴夏理联袂北上,说他们是为换俘而来也未始不可,不过在朕看来,为英国商人能够在广州等口岸重开贸易,才是最终要达成的目的哩”
”皇上圣虑周远,臣等拍马难及若是如此一来的话,我天朝便等若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倒要让那些英国人好生急上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