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287节

首先说,过多的依仗西洋科技,中华智士只做一些筚路蓝缕的差事,已经引发物议之声,皇帝虽然身居九重,却也听取到了这样的声音;第二,在漕运、盐政争相变革之后,又同时开启了铁路和钢铁厂两项极大的工程,耗资靡费,国帑日用不足,皇帝下一步准备进行的,大规模的从百姓手中购进粮食的计划也被迫受到干扰,只得暂停,这时候还要设立湖南火器制造局,实在是令这个富有四海的大清天子,也觉得捉襟见肘起来。

想到这里,他走到御案前坐下,拿起了笔,“览。所言甚是,自强之道首在教化民心,次在科技之法。西洋yin巧之术,领先我朝,此诚非可以讳言者也。然火器局之成立,事关重大,天朝士子、生员既从未经见,筹办者亦非准有把握。又何谈付诸实施?骆秉章所奏,着毋庸议。”

放下笔看了看,自问说得还算有点道理,只不过事理之间委屈骆秉章和左宗棠一番为国谋的诤言,也算无可奈何,只好等到日后再行酬庸之策了。

写完收笔,把折子放到一边,“摆驾,到知鱼堂。传肃顺,工部,内务府并总署衙门在京官员,到知鱼堂见驾。”

第151节旗人玉牒

第151节旗人玉牒

皇帝召这几个人到跟前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是宝鋆从浙江带回的后膛快枪交给工部,在随用文德斯先生到中国首都一游,顺便和中国人相商商贸往来的华尔等人的指点下一一拆卸,将火枪里面的零件按原物做成烫样,以备交付营造司照图施做。

拆解之下,旁的物件,包括护手,枪托,扳机,退弹弹簧等物也就罢了,只有枪管,而这种快枪的枪管已经出现了最初的来复线的设计——而这种技术,是中国人不能掌握的。

雷景修把枪管对准阳光,认真扫视,里面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膛线令他这个工部营造司的老手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起来:“这样的一条一条线路,不知道是如何成型,又是起到何种作用的呢?”

华尔听完荣禄的翻译,哇啦哇啦说了几句,荣禄对雷景修说:“大人,这种线路名叫膛线,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使子药在离开枪膛之后,螺旋而行,设计的精准更高。”

雷景修琢磨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使子药螺旋进发,确实是使精准度更高,射程更远的办法。想来英人所制造的火炮,定然也是采用了这其中的奥义,方得大胜我天朝旧有火炮。是不是这样?”

听荣禄说完,华尔微笑着点点头,“您说的很对,中国大人。”

雷景修扑哧一笑,美夷不通中国官场,见到与之交往的中国官员,统统以‘中国大人’呼之,倒让他有几分自喜,“多承相告,本官明白了。只是不明白,这种膛线,又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呢?”

这一次,连华尔也瞠然不知所云了。他只是士兵,是武器的使用者,不是正式的兵工厂的专家,这种专业技能,也实在是一无所知。

皇帝得到工部和总署衙门的会衔上奏,呆了片刻,膛线的制作他大约的知道一点,却很不周详,能不能真的生产出来,还在未定之天,最主要的是,制造快枪使用的都是无缝钢管,和清朝现在火枪使用的焊接钢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还是等到钢管铸造出来之后,再考虑膛线的问题吧。

而现在,不妨暂时由美国进口快枪,左右还用不到装备地方部队,只在神机营和曾国藩整肃军纪的天津绿营中配发使用,数量还用不到太多。“那个什么文德斯先生,对于我朝所求的,通过他的商号和美国枪械公司购进快枪的生意,是怎么看的?”

提及这件事,宝鋆大大的来了精神,“回皇上话,美夷一如英人,贪利之心昭然若揭,听说朝廷有意借由他的商号与本国人做生意,文德斯先生说,他心甘情愿为天朝效力,只求能够将这样的生意全数交由他来负责,他和奴才说,他保证,在半年之内,将天朝需要的两千支快枪全数运抵江宁码头,并且,只收取最少的价格,诸如水脚、人工、食宿费用,全部由他报效。”

“这样的快枪在美国购买,是要多少钱一支?”

“回皇上话,奴才分别问过和华尔先生同来我朝的兵士,快枪在美国卖到130美金一支,合成我天朝的银子,在160两上下。”

“兼听则明,你能够想到多方打听,而不是听取一人之言,可见你在总署衙门中,确实是有所长进了。”

宝鋆喜翻了心的碰下头去,“奴才不敢。只是奴才想,夷人不比我天朝百姓有心向善,往来天朝之人,从来都是贪图重利,若是只凭一人所说,就轻易相信所报款项,多花了几两银子事小,给夷人知道我天朝上下无有识人、任事之明,背后取笑,丢了皇上的脸面,奴才担当不起。”

“这且不去说他,”皇帝说道:“商贾本是四民之末,彼等人贪图利益,便是心中尚有君父,也难抵诱惑。这个什么文德斯的话,朕是不信的。天朝也用不到他来报效什么,该是多少钱一支就是多少钱一支。等一下你回去告诉他,该他赚的钱,天朝会让他赚,若是还敢借机生事,从中胡乱盘剥,难道在我大清,就只有他这一家商号吗?”

“是。奴才都记下了。”宝鋆咚咚的碰了记响头,然后又说,“奴才下去之后,就将皇上的圣意与文德斯宣讲明白,想来他见我天朝如此优容,也就不会再做那等昧着良心欺瞒之事了。”

皇帝一笑,摆手让宝鋆几个退下去,又把肃顺召了进来,“肃顺,神机营的兵事,整治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话,神机营兵士招募之事已然告竣,共招募满汉兵员合计一万三千零六十八人,分别是:八旗满洲蒙古骁骑营卫枪兵二千四百名;八旗汉军排枪兵八百名;八旗汉军藤牌兵四百名。八旗汉军护军营兵一千二百名;各旗营挑拣而出的杂技兵一千四百名;内务府精捷营刀矛技艺兵二百名;内务府三旗调鸟枪兵七百名……,”肃顺也真是好记性,如此繁复的人员给他如数家珍般的一一报来,分毫不差。

皇帝心里默数着,听到这里问道:“这也只有七千余人,其他的人呢?”

“是,其他的六千余人,均是从直隶省治下及天下各省招募、或者自行到京中报名。奴才认真检索一番之后,确认来人身体健壮,本性良善的,方予以登记记录在案。”

“不论满人还是汉人,既然在一个军营中操练,就断不能再有什么满汉之分。将来这些人上到战场,都是袍泽手足,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让他们有同僚的观念,肃顺,此事要和这些人宣讲在前面,要是在军营中有人因为地域,民族之别而出了任何的口角之事,朕就拿你问责。”

“是,奴才明白了。”

“你起来吧。”

肃顺碰头站起,看皇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神情间也是大有郁郁之色,他忍不住 在一边说道:“主子,身担四海之重,虽是国事操劳,主子也要节劳才是的啊。”

皇帝蓦然抬头,“你怎么想到这样一句?”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看主子面色不愉,心里为主子疼得慌。”

肃顺语出至诚,情见乎词,皇帝心中大为感动,不过他的性子便是如此,明明很看重他,表面上却装作很淡漠,“心疼主子,就把你的差事办好了,让朕少操点心。”

“是,奴才一定竭尽犬马之劳,为主子分忧。”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像是说闲话一般的问道,“端华现在在做什么?”

“奴才的哥哥蒙皇上天恩开释回家,感念皇上圣德之下,更加深悔往日之非。现在每天在府中读书,连大门都很少出的。”

“上一年朕处置他,一来是为了他教子无方,才引致这样大的假门之祸;二来,载垕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朕就是灭了他满门,也是他咎由自取。把他关进宗人府,也是让他好好想想,日后当会吸取教训,再不复往日荒唐。”

“皇上教训的是。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奴才也曾经到宗人府中去看过郑王,他对奴才说,一切咎戾,都是 由他教子无方引起,皇上将他关入高墙,正是为人无德,秉性荒疏所致。”

“朕记得,端华只有载垕这样一个儿子吧?”

“是。端华只有一子,难免溺爱有加,多年以降,也就更加的无法无天了。”

“你呢?你有几个子嗣?”

肃顺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皇上话中的意思,却装作不懂似的答说:“回皇上话,奴才有两个小犬。”

“都多大了?”

“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想来定然是依依可人,一片娇憨吧?”

肃顺点头一笑,“蒙皇上天语垂问,奴才的两个小犬驽钝之才,难堪大用。”

“昏话刚刚三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说难堪大用了?”皇帝琢磨了一下,说道,“你和端华是血亲的兄弟,他膝下无儿,将来一旦故去,便是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了。这样吧,朕替你做主,把你的那个老2,过继给端华,你以为如何?”

肃顺大惊,随即大喜赶忙跪倒碰头:“皇上待奴才如此天高地厚之恩,让奴才如何答报啊?奴才代阖府,代奴才的兄长叩谢皇上”

“改日,嗯,明天吧,明天朕就亲下诏旨,把此事办了。不要拖延太久,也好在端华生辰之前,给他一份惊喜。”和肃顺说了会儿话,皇帝的心情变得好了很多,又笑眯眯的说道:“还有,你去告诉端华,孩子到了他的府里,让他找人来从小认真调教,再要有如载垕那般的事情,丢脸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知道吗?”

肃顺明白,孩子是皇上下旨过继的,日后若是再因为管教不严出了差错,人人都会说:“皇上挑选的孩子也未必是多么聪慧吗?不信,看看过继给郑王的那个混账儿子不就知道了吗?”要是有这样的声音传出来的话,可就真的是滔天大祸了

想到这里,赶忙碰头答说:“奴才明白的。这个孩子不但是奴才的、奴才的哥哥的,更且是皇上的脸面,奴才和郑王府里定要认真教养,从小灌输以圣人之道,要他循规蹈矩,再也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意的。”

“嗯,这一点朕总还是相信你的。”皇帝慢吞吞的绕室蹀躞几步,又说道,“又快到修玉牒的十年之期了,朕想,这一次就捡你做玉牒馆的副总裁吧,和老五把这件事料理清楚,别又像皇考当年那样,出那么大的乱子,传扬出去,没的让人笑话天家宗室之中,有人不修帏德。”

皇帝说的是道光二十五年、载铨为主角的一桩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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