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款肃清中国沿海海盗,第六款订定华工出洋办法和第七款新订条约应依英文本解释几项要求嘛,我方原则上同意英方所请。”奕说,“至于前面的几款内容,包括第二款,第三款,我朝皇帝已经有明发天下的诏旨。从今起,将在我国内禁运、禁吸鸦片,再有运输,贩卖鸦片者,着由当地州县府道捕获之后,投入监狱,待到秋后,立即处死”
伯明翰听完奕的逐一解释,终于忍耐不住了,“殿下,我想我必须提醒您,贵国如此做法,乃是中断贵我两国自由贸易的作为。1841年的一场武装冲突,正是为自由贸易一事而起。望中国方面慎重考虑,不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特使先生,我也必须要告诉您,在此次会商之前,我大清皇帝陛下曾经对本王说过,自由贸易不但是英人所需,也是我天朝所用。我方定当全力维持,不使其有半点舛误之处。不过,鸦片一物必须要禁止,就是为此害民之物战至最后一人,我天朝也在所不惜”
“好,好”伯明翰冷笑几声,站了起来,“既然我们双方都有着坚强的信念,这样的会商也不必进行下去了。只是希望日后贵我两国再有任何的纷争的话,贵公使先生还能够有这样的勇气”
“多承关照,本王一定不会忘记的。”奕冷冷的望着他,也随之起身,一只手端起了茶杯,门口站立的听差看见了,拉长了嗓子唱喏一声:“送客”
第127节唇枪舌剑(2)
第127节唇枪舌剑(2)
打发走了英国公使一行人,奕让人把会谈记录整理成策,备轿赶到圆明园,在宫门口递了牌子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皇帝传召,让奕及总署衙门众人到湛静斋见驾。
奕等人不敢怠慢,一路进到堂中,正是四月底的天气,外面阳光灿烂,进到暗处,眼睛一时间不能适应,待到缓了缓,才看见皇帝着了一身便装,正在含笑向众人注视着。
奕赶忙跪了下去:“臣弟糊涂,未能识得圣颜,请皇上责罚。”
“都起来吧。”皇帝把手中的书放在百宝格上,“起来说话。”
“是。”众人这才爬起身来,分作两列,站到一边。
“和英人的第一天交往,进行得如何啊?”
“回皇上话,英国特使伯明翰勋爵不顾两国相交礼法,在会谈未果之际,拂袖而去。”奕把会谈的细情说了一遍,又呈上会议记录,“这是会谈记录文本,请皇上御览。”
六福接过来,转呈给皇帝,皇帝拿在手里,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口中问道:“老六啊,你看,伯明翰若真的是就这样无功而返的话,把实情上奏英国政府,该国政府会不会如同皇考当年一样的兴兵来犯啊?”
奕心中有点狐疑,皇帝不惜和英人开战也要阻止鸦片流入,怎么现在居然问自己英人会不会为鸦片一物情启战端了呢?难道是皇帝后悔如此大言了吗?心中想着,口中答说:“臣弟以为,英人素称骄狂,此番与我朝商谈之下,种种条款皆为我朝驳回,恼羞成怒之下,臣深恐其大有轻慢之心,至于皇上所言的兴兵之举,臣……不敢言。”
“你不敢言?朕替你说了吧”皇帝一派胸有成竹之色,“英人贪利,为追逐利益,不惜于当年发动战事,也要一逞野心。哼朕这一次就是要让英国人碰一个硬头钉子,不要以为我天朝武备不修,便可任人欺凌。真的再度开战的话,我天朝就是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后退半步。”
文祥本有心劝谏一番,毕竟,兵者国之大事,尤其又有道光中叶的前车之鉴,皇帝不可轻动无名啊。只是看皇帝言辞之间一片正颜厉色,这时候说话料知说不进去,在一旁只好沉默不言。
奕想了想,说:“皇上,若是英人真的要为鸦片一物兴兵寇边的话,则江南所筹划之铁路、钢厂各项举措,是不是也会受到此事的影响?”
“这是一定的。”皇帝黯然点头,“不过,此事也顾不得了。总要有一个安全和良好的外部环境,才能谈得上其他。”
考虑了一会儿,他又说:“朕想,伯明翰远路而来,绝对不会为这第一天的会谈不欢而散就黯然南返,总署这边总还要有的忙,在这段时日里,你们多多和美、法各国接洽,一旦和英人谈判崩裂,铁路之事不能停下来,请求另外各国接手。在条件上,不妨暂时放宽一些。总之一句话,对法美两国,要尽可能的容让一二,届时,英人就是真的敢于动用武力的话,也要考虑一番其他各国在中国的利益所在。”
奕心中一动,直愣愣的问了一句:“皇上可是要行以六亲同运之策?”
他这样的说话,正好触到皇帝的痒处,“你能够见识到这一层,可见你在总署衙门之中,确实的有所长进了。”
奕心中大乐,笑呵呵的碰了个头:“臣弟愧蒙皇上嘉勉。臣不过是愚人千虑,略有一得罢了。”
皇帝摆摆手:“都累了一天了,跪安吧。”
众人跪安而出,皇帝坐在座位上思考着这一次对英政策的转变:鸦片之事不能达成协议,只怕英人定然会像道光年间一样,兴兵来犯——这是他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
在天津绿营所见,虽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然而见微知著,想来大清的武备之力已经疲弱到了极点。这样的一些人,这样的一些兵,连面对皇帝的巡视,放枪之际都不能做到临敌不乱,又如何提得到什么保家卫国?真正是到了大肆裁撤,痛加改革的地步了。
而这等改革之法,莫过于一场战事,让朝野上下深刻见识到兵武不修,才能不济之后,方能够有最佳的时机和效果——届时,若是和英人的一场冲突一如所料的打输了,自然给了他最好的借口;若是居然能够打赢了,皇帝的威望如日中天,再提起改革,想来朝野上下的阻力也会小得多——这也正是皇帝面对这一次的谈判,态度如此强硬到了极点的缘故
他想了一会儿:“六福?”
“奴才在。”
“到前面去,传军机处到这里来。”
“喳。”六福答应一声,出殿而去。过了好一会儿的时间,门帘从外挑起,文庆、翁心存、孙瑞珍、曾国藩几个进到殿中,撩衣跪倒:“臣等,恭请圣安。”
“刚才老六他们来过了,和英国公使的会商不欢而散,此事,你们知道吗?”
“臣等略有耳闻。英人得陇望蜀,狼子野心,以蕞尔小国不知礼法,竟然在两国邦交之际口出狂言,种种狂悖之处,难以胜言,这也不过是英人惯用伎俩。皇上不必为这等人忧劳圣怀才是的。”
“话是这样说,不过英人为鸦片之事不惜挑起两国纷争,这在道光朝是有先例的。到时候,英人真的不远万里举兵而来,你等以为,只凭在天津所见的绿营兵士的暗弱无能,可能收御敌于国门之外之效吗?”
奕不在,文庆就是首辅军机大臣,闻言立刻除冠碰头,口中答说:“臣等奉职无状,上劳廑忧,请皇上责罚。”
皇帝连眼眉都没有动一下,低头看着下跪的几个人,开口问道:“曾国藩?”
“臣在。”
“你是新补的兵部尚书,兵制之事,你也曾经上书于朕,关于此事,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是。臣以为,管兵当先管将。武将之中,挑选操守良好的,大力加以提拔,”曾国藩跪在人丛后面,亢声而言:“臣想,军队之中,首重纪律二字,纪律不好,难免骚扰地方,百姓见到军士,心中就、会害怕,不但不能提供帮助,反而暗中资敌。所以兵制之事,当首先以整顿纪律为第一要务。”
“嗯?”皇帝微感诧异的问道:“这和你上月在天津时给朕上的折子中所说的,似乎前后不一啊?”
曾国藩知道,皇帝这是在问及皇帝驻跸在天津黄家花园时,自己进呈的那份《痛陈八旗、绿营兵政弊端折》了。他自然也有话分辨,当下碰头答说:“臣的原奏中本就说过,绿营、八旗有制度、平日积习、行于出征战阵之际弊端种种,最为严重者则是将帅士卒各顾自私,彼此妒猜,互不相下;绿林绿士仇杀民壮乡团以至勇丁;纪律太坏。每每绿林绿出征之时,到处扰民,已成最大隐忧数款。”
他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以臣愚见,凡此种种,皆为兵伍所在,不讲纪律之恶行表征所见。只要能够痛加整顿,想来以绿营、八旗将士久在军伍,百凡历练之身,一旦能够痛改前非,日后为国出力,诚然也是大可预见之事。”
皇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曾国藩所说都是书生之见,未必能够落到实处。而且,即便自己下旨要求各省整顿兵伍纪律,怕也不过是阳奉阴违,弄到最后,一事无成。
想了想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皇帝说:“英人此番在我国贩卖鸦片受阻,依朕想来,早晚必有一战。而现今各省之中,兵武不兴,实在是最大的隐忧。刚才曾国藩所言,虽也是正论,不过重整纪律,缓不济急。还要有一些更加能够立竿见影的法子来。你们都说说,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解决目前为难的局面的?”
孙瑞珍在后面跪着,这一次政海波涛,赛尚阿、贾祯等人覆顶而没,新捡拔的几个人都算是新近之资,不过这其中也大有分别。奕、文庆、文祥都是旗人,是他不能比的;曾国藩帝眷之隆朝臣无双,是他不敢比的;翁心存上书房教习,负责大阿哥的学业,再加上翁同龢是皇上身边近人,也是他羡慕不来的。
所以,虽然入值军机,却也不过是陪衬,这一次听曾国藩的话给皇帝委婉的驳了,急于自见之下,前行了几步:“回皇上话,臣有话说。”
“你说吧。”
“是。刚才曾大人所言,纪律败坏实在是八旗、绿营兵士第一大弊端。而整顿之法,又不可片刻建功,所以臣以为,不如在八旗、绿营之外,另行招募兵士,重新训练,从竖立根基之时,就将纪律严明起来,日后奋战之时,当大有所成。”
文庆吓了一跳,在旁边赶忙进言道:“回皇上话,臣以为孙大人所言不妥。”
“怎么个不妥?”
“回皇上话,奴才想,既然要另行招募兵勇,则兵饷、军粮、装备等物纷繁复杂之外,更要动用大笔国帑,再行成立新军,则各项支出,又是一笔极大的费用。臣恐耗资靡繁,非百姓之福啊。”
看文庆急得面色通红,皇帝和煦的摆摆手,“都不要吵了。孙瑞珍的话很对,明知道筐子里的苹果都烂掉了,还想得到一个好的苹果,就只有到树上去摘。不过文庆的话也并非无理,成立新军,各项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就是一个极大的开支。”他一眼瞅见曾国藩张口欲待说些什么,便停了下来:“曾国藩,你想说什么?”
曾国藩不慌不忙的答说,“是,臣倒以为,不如取孙大人和文大人所议之长,略加修改,当可收精兵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