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孩子很快的说,“剥去花瓣就看到莲子。”
“莲子呢?叫什么?”
“是。‘其中的’,的就是莲子;‘的中薏’,薏就是莲心。”
“莲与荷既可通用,又不可通用。哪些是不可通用的,试举例以明之”
“是”奕詝想了一下,“譬如‘莲房’,决不能叫荷房;‘负荷’,决不能叫‘负莲’。”
这样解释并不算太圆满,但到底只是不到十岁的孩子,皇帝觉得已是非常之难能可贵了,又何忍再作苛求。当下又问,不过却换上了满语,“你姓什么?”
“是。”奕詝也用满语回答,“儿子姓爱新觉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是黄金的意思。”
“黄金,很珍贵的,是不是?”
“是。不过儿子以为,最珍贵的不是黄金。”
“那是什么?”
“儿子以为,最珍贵的是仁义。”
老皇帝听儿子对答如流,本就心中满意,再听到他如此通晓教化之言,甚至有些感动了:“你居然知道‘仁’之可贵?”
皇后完全听不懂满语,站在一边听父子两个说话,看皇帝精神愈好,忍不住在一旁问道:“说了什么话啊,哄得阿玛这么高兴?”
道光皇帝笑着转过身来,“这个孩子将来是有出息的,你要认真教养。”说完又想起来一件事,问小奕詝,“刚才来的时候,你对阿玛说,要效法前朝圣君,可是有什么意思吗?”
“是。儿子几日前在上书房听师傅们说,阿玛当年做幌子的时候,曾经遇乱民犯禁,阿玛英武果敢,杀退乱民,皇祖父他老人家还把阿玛当年用过的鸟枪赐名‘威烈’,儿子听完之后,心中景仰无比,想以阿玛为榜样,做阿玛那样的英勇无畏之士。将来再有来犯之敌,儿子愿领一支军马,为阿玛一力挡之。”
话虽然说得很堂而皇之,道光帝却立刻知道,儿子一定又有坏主意了。而且火枪不比他做的那些恶作剧,一旦出事,就是能要人命的大事,所以道光帝怎么也不肯答应,不过看儿子垮着小脸儿,一派可怜巴巴,做阿玛的心中不忍:“这样吧,明天,阿玛带你到箭亭去,让你放上几枪,你看可好?”
奕詝很开心,笑眯眯的给阿玛又碰了个头,这才满意。
箭亭在景运门外,文渊阁后,原名叫射殿,本来是为武进士殿试武艺时的场所,每当有武士献艺的时候,皇帝都会亲临,亭中设有御座。后来改为了这个名字。
到了第二天,果然,散朝之后,皇帝临时传喻,今天上书房功课取消一天,带着四、五、六、三个阿哥,奉迎着皇太后钮钴禄氏,一众后妃,在朝廷大员的陪伴下到了箭亭,早有侍卫在距离一百步的地方设下了鹄子,那柄名为‘威烈’的散子鸟枪也被请了出来,擦拭一新,装填上子药,由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奕经捧着,随侍在旁。
这一年道光皇帝还不到五十岁,精神健旺,抬起长枪,对准远处的靶子,放了一枪:“砰”
硝烟弥漫之后,远处有检鹄子的侍卫,高举起两面红旗——这是正中靶心的标志,于是鼓声大作,穆彰阿等人高呼万岁,现场很是热闹。
几小站在一边,又兴奋又激动,六阿哥奕还小,口中吱哇大叫,小手都拍红了:“阿玛,阿玛我也要放,我也要放。”
第91节顽劣少年(2)
第91节顽劣少年(2)
皇太后钮钴禄氏最喜欢的就是六阿哥奕,不喜欢四阿哥奕詝,倒并不是为了奕詝天性顽皮,而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母亲。
奕之母是静贵妃博尔济吉特氏,为人健朗,万事不萦于心;而奕詝的母亲是皇后钮钴禄氏,当年在做贵妃,皇贵妃的时候,就很不为太后所喜,认为她恃宠而骄,每每有需索之处,令皇帝也很觉得为难。
道光皇帝的节俭是出了名的,对皇后的需索自然也知道,不过他平日宠得惯了,轻易不愿意驳回,最后只好说,“你想要什么,府库里有现成的,或者不必另拨经费就可以拿到的,朕无有不准。”
有了皇帝的话,皇后平日里更加多事,内务府的差事自然也就更加忙碌起来,因为后妃有所需求,也无非就是一些衣饰器用,都是归内务府承办的。
皇帝自己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就经常在召见内务府大臣的时候,拿一张纸,上面写满了需要的物品清单,要他办齐了,转交敬事房,听敬事房的人说,这些东西大多都转送到承乾宫——就是皇后的寝宫——去了。
有个内务府大臣名叫英和,字树琴,为人很忠直,深知国家二十二年江宁条约之后,用度吃紧,而宫中如此奢靡,大为不满,公事上常常能推就推,能搪就搪。到了上一年的夏天,为了一件事很是惹恼了帝后。
当时是皇后的三十岁生日,皇帝答应送给皇后一双翡翠镯子,让英和去办,偏内府的库房中没有可以做镯子的大料,若是为一双镯子下旨云南进贡,又觉得大可不必,英和便如实上奏了。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回到皇后的寝宫一说,钮钴禄氏就很不高兴了,说皇上答应奴才,要给奴才一双翡翠镯子的嘛。下面的话虽然碍于君臣大防没有出口,皇帝却觉得很讪讪然,便说,再想办法。
后来给他想到了,高宗皇帝八十大寿的时候,两广进奉过一个翡翠寿桃,是不是的?现在在哪里?于是便问英和。
“是。翡翠寿桃是两广总督福康安所进,现在包好了存于库房之中。”
“你见过吗?”
“奴才前年盘库的时候曾经见过。”
“有多大见方?”
英和想了想,说:“有七八寸见方。”
“色泽怎么样?”
“是上好的玻璃翠,稀世之珍。”
“虽说是稀世之珍,放在库房里到底可惜了的。就切割开来,改为镯子吧,能改几副就改成几副。”
英和心中很不以为然,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犯言直谏:“奴才以为不可。先皇的寿器,改作后妃的亵玩,大为不宜。而且,以大改小,又是极罕见的珍物,未免可惜。”
这‘亵玩’二字,下得很重,先皇的寿器,改为镯子,到时候入寝如厕,片刻不离,无所不在,也实在是亵渎已极。皇帝听完,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脸色很难看的摆了摆手:“那就算了。”
这之后,英和就逐渐失宠了,到了上一年的七月间,为了商人在易州开银矿的事情,他上了一道本章,却碰了一个好大的钉子。皇上说,易州是雍正、嘉庆两代的陵寝所居,如此重地,岂能请开地脉?下旨严斥英和冒昧,由户尚改调理藩院尚书,后来更因为一件旁的事情,撤去内务府大臣,南书房行走的差事——有人说,这就是英和得罪了皇后的下场。
皇太后对皇后这种恃宠而骄自然很不以为然,只不过身为皇帝的庶母,有些话不能直说,就只好借着孙子来说话了,“皇帝啊?”
“是。额娘。”
“既然六阿哥也想放枪,不如就让他也放一放吧。”皇太后笑着说;“只是看这份不落人后的出息,等到长大了,也是栋梁之才呢。”
“是,额娘有命,儿子自当遵从。”答应了一声,皇帝让内侍准备,重新装填弹药,让奕放了一次。自然的,群臣又是喝彩声不绝于耳。
皇后的心中就很不是滋味了,这一次皇帝带着后妃、群臣到箭亭来放枪,本来还是自己的儿子提请,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所致,怎么现在四阿哥还不曾放枪,倒让六阿哥先尝到了新鲜?
皇帝没有想那么多,又让奕詝也放了一轮,不过在皇后看来,儿子总是落在别人的后面,感觉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手中握着短枪,十年往事奔上心头,年轻的皇帝竟然呆住了。还是六福上前一步,轻声呼唤:“皇上,皇上?”
“啊,”皇帝如梦初醒,掂了掂火枪:“鹄子都利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