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穆彰阿?”
“老臣在!”
“朕,把他交给你们了。”
“是!”穆彰阿肃容答道:“四阿哥纯孝天生,必是命世令主!”
“这几个人,都是你的血亲兄弟,要……”皇帝的喘息又变得剧烈起来,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平复下来,却再也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只能萎然一叹:“好好的待他们。”
“儿子都记住了!”
“你也认一认我托付的几位大臣,给他们作个揖吧?”
穆彰阿当然推让,皇帝不许;终于老皇帝烦了,这才让十个人(何汝霖也已经赶到了)和四阿哥相向而站,一方作揖,一方跪倒磕头,才算成礼——这就算是皇帝当面托孤了。
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穆彰阿命人抬来一张几案,要请皇帝亲笔朱谕,以昭郑重。皇帝几乎已经无法写字,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在众人焦急的注视下迟迟不能成一字,终于颓然掷笔:“写来述旨!”
于皇帝面前回话和就大政问题讨论,名为呈旨;回到军机处按照皇帝的意思诉诸笔墨,以备明发或廷寄的过程,叫述旨,又叫写旨。一般而言,这样的工作会交由军机章京(大约相当于今天的秘书)来完成,也有很重要的旨意——例如这样传位诏书之类的存在,自然就不能交由下属,而是由军机大臣担任了。
何汝霖退出暖阁,取过纸笔,文不加点的一挥而就,重又回到房中,交给了穆彰阿,再由后者交到内侍手中,恭呈御览:“用玺吧。”
办完了这件大事,皇帝像是了了一桩心事,勉力支撑着处理完人生中最后一件,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政务的老人,颓然的闭上了双眼。于是穆彰阿说了句:“皇上歇着吧。”带领大家跪安退出。
回到对面的暖阁中,还不等众人坐下休息片刻,董承祥的一声大叫又把众人的心提了起来:“列为大人,皇上,皇上上痰了!”
“哎呦!”众人一跃而起,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大防、朝堂规矩,冲进暖阁中,只见躺在塌上的道光帝面红如火,喉咙中‘荷荷’有声,眼看着就是‘大渐’了!
奕詝第一个皦(音叫)然出声,穆彰阿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上前几步,从内侍手中拿过安息香,送到皇帝口鼻间,只见一缕青烟凝而不散,老人一把扔掉香火,双手抱头,放声大哭!
殿里殿外,上上下下,早就把自己沉浸在凄凄惨惨的情绪里,蓄势已久,穆彰阿哭这一声,就象放了一个号炮,顿时齐声响应,号哭震天——而小小的皇七子,皇九子却是吓得哭了。
皇帝崩逝,好比天崩地坼,所以举哀不用顾忌,那哭的样子叫做躄踊(音匹勇),或者跳脚,或者瘫在地上不起来,双眼闭着,好久都透不过气来,然后鼓足了劲,把哭声喷薄而出!越是惊天动地,越显出忠爱至性。总之是花样百出,不可一一细数。
接下来的第一件大事当然就是皇帝身后之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先要请嗣皇帝承继大宝,方可政出有名。
端华和载垣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奕詝出了西暖阁,来到正殿,扶持他在座椅上坐定:“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早登大位,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奕詝左右看看,通红的眼睛眨了几下,他说:“我五内如焚,方寸已乱,一切就听穆相和列为臣工的吧?”
注1:“………阿玛………”的叫法。满人称父亲为阿玛,就如同汉人称呼为‘爸爸’一样。绝对不是某些电视剧中演出的,因为是皇帝就整天‘皇阿玛、皇阿玛’的胡叫乱叫。
(2) 千头万绪
专办宫廷红白喜事的内务府的官员,这几天又要象皇帝万寿以前那段日子一样,大大的忙一阵了。
预办后事,不能象万寿、大婚的盛典那样,喜气洋洋地敞开来干。首先就是由嗣君扶榇入宫。清制:皇帝不论在何处晏驾,最后的梓宫都要停放在乾清宫中,供中外齐集举哀。
而具体的操办,第一就是皇帝的棺木。皇帝的棺木称为金匮,又叫吉祥板。材料早已有了,是一副阴沉木的板,其色黝黑,扣击有渊渊作金石之声,据说尸体装在里面,千年不坏。这种稀世奇材,出在云南山中,内务府办这副板,光是运费就报销了四十万两银子。材料存在皇木厂,穆彰阿下令:火速运来,要快。
还有一项是白布。等皇帝一入金匮,新君成服,宫内宫外,妃嫔宫眷、文武百官,统统要换白布孝服,许多地方还要换上白布孝幔,大部分要内务府供应。这不是很大的问题,只要把北京城中几家‘祥’字号的绸缎庄掌柜传了来,要多少,有多少。
此外丧仪中还有应行备办的物品,数千百种,少一样就是‘恭办丧仪疏略’的罪名,谁也担不起干系,但办得平稳无事,却颇有油水可捞,而且将来叙劳绩的保案中,还有升官换顶戴的大好处。所以内务府的司官们怀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心情,关起门来,查会典、找成例、调旧档、开单子、核银数、派头办、动公事,忙得不亦乐乎。这些人都是办老了差的,这样的事情不在话下。
大行皇帝的丧事安排由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等人安排,用不到嗣皇帝过劳,不过有些事却是非他亲自不可的。例如小敛。
所谓的小敛就是给大行皇帝穿衣服(满族丧礼)。先有一个人做衣服架子,一件件穿好了,再脱下来一起套到僵硬的尸体上去,在旗下,这个衣服架子得由被称为‘丧种’的亲属担任,或者是长子,或者是承重孙。皇帝的大丧,自然是由嗣君服劳,
这不是个容易的差使。奕詝站在一张方蹬上,伸直双臂,十三件龙袍一件一件往上套,由纱到缎、由单到棉、由盛夏到隆冬。一件一件穿好,再整个的脱下来,由内侍套到还没有僵硬的尸体上去。
这面在套衣服,那一面已在替大行皇帝修饰遗容,平日侍候皇帝盥洗小太监跪在皇帝身前,就当皇帝还活着一样,进一样盥洗用具便说一句:‘万岁爷使漱口水’,‘万岁爷洗脸’。最后说:‘万岁爷请发!’说完绞了一把热手巾,盖住大行皇帝的双颊,又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在手掌心里磨了两下,是要动手刮大行皇帝的胡子了。
修了脸,又跪着栉发打辫子,然后有董承祥率领四名太监,替大行皇帝换上嗣皇帝所套好的十三件龙袍,外加全新石青宁缎团龙褂,用五色陀罗经被密密裹好。这就算小殓已毕了。
接下来摆设几筵:一张四角包金的活腿乌木桌,上供一只大行皇帝在日常用的金镶绿玉酒杯,等嗣皇帝行过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董承祥把那杯酒捧到殿外,朝上跪着一洒。然后御膳房在灵前摆膳,新君和在场的大臣、太监,齐声呼地抢天地举哀。初步‘奉安’的典礼,这样就算完成了。
距离钦天监选定的起灵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君臣几个在灵前祭奠完毕,回到了东暖阁中议事:“皇上,大行皇帝年届七旬而逝,而我大清续统有人,当可含笑天上。皇上也不必过于悲痛了。”
“我知道,我知道。”嗣皇帝含泪点头:“只是,皇考虽已高龄,却始终精神强健,本以为期颐可期,来日弥长,熟知天不假年,幽冥永隔!叫人情何以堪?”
“请皇上节哀!”穆彰阿重重地磕下头去,说:“大行皇帝把这万几重担交付皇上,还请皇上以国事为重!”
“你们起来。”嗣皇帝一摆手,示意几个人站起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们说。”
于是,众人知道,这是新君要当众发表施政演说了,一个个把头低得更深:“臣等恭聆圣训!”
“皇考将神器托付于我,我虽然自知才疏德簿,也必将兢兢业业,以图不负皇考托付至重之圣意。”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已经将‘我’换成了‘朕’:“汝等都是侍奉过皇考和先皇祖的老臣子了。自当以侍奉皇考,皇祖之心待朕,朝廷也绝不会吝于封爵之赏!”
“皇上圣训在耳,臣等自当谨遵不悖!”
“接下来还有几件事要准备:首先是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责成穆彰阿,卓秉恬,会衔大学士,九卿共同拟议;第二,道光二十六年的时候,皇考曾有谕旨:今后继承统绪者,上一次无需避讳,下一字应如何缺笔,临时酌定。朕想了一下。‘詝’着缺写末一笔,做伫。”说着,他怕众人听不明白,拿过书案上的御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样子。递了过去。(注1)
“至于朕的年号嘛,皇考一生以国富民强为圣心第一记挂要务,今天他老人家弃天下而去,朕万万不敢忘记他老人家忧心之所在。故而,朕的年号,就定咸丰二字吧。”
“皇上仁孝天生,更且挂念天下,咸丰二字有使‘天下人尽皆丰衣足食’之意,其中善颂善祷之处,更令天下人感念圣怀。臣等不胜钦服感佩之至。”
嗣皇帝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先皇弃世,中外举哀,这等事要全靠穆相等朝中耆宿重臣一一料理。不过,军国大事也不可有片刻耽搁,朕想,待回宫之后,在乾清宫南庑搭起青庐,朕当竭尽子孝之礼。”
“是。”
注1:“……伫……”这个字应该是‘言’字旁,而不是‘亻’字旁。不过搜狗却打不来,只能用这个字了,特别说明。
第一卷
第1节 托梦奇缘(1)
出月华门向东走几步路就是遵义门,进门绕过朱红色的双扉木影壁门——现在因为是在为大行皇帝服丧期间,已经用白绫绸布包裹了起来——就是养心殿。穆彰阿等人到的时候,皇帝的暖轿还没有到,众人就着殿前的避风处排列站班,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赛尚阿拿出大号打簧金表看了看,指针指向VIII点,比平时叫起晚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鹤翁?”他低声问道:“圣上今天怎么这么晚?不会是龙体欠安吧?”
穆彰阿微闭着眼睛,他很享受这早间的阳光照在身上的舒爽感觉:“我命人查过起居注,皇上昨天批折子批到很晚,可能是因是之故吧?”
“批到很晚?”赛尚阿心中不以为然,世宗皇帝(指雍正),高宗皇帝(指乾隆)也有批折子批到很晚的,却也从来没有耽误和臣工见面的时间的,尤其是每天早上的第一起和军机处的见面,自从雍正10年设立军机处以来,都是在每天的卯辰之交(大约是现在的7:00左右)见面,怎么新君登基的第四天,就会起晚了呢?
脚步声响起,皇帝的暖轿从月华门前出现,到了大殿门口,有内侍扶持皇帝走出轿帘,19岁的爱新觉罗·奕詝的精神很是饱满,清秀的脸庞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对站在殿廊下的几个人扫了一眼,走进养心殿。
皇帝升座宝座,何汝霖趋前一步挑起门帘,穆彰阿第一个走进去,余下诸人鱼贯而入,在龙须草的拜垫上躬身叩头行礼:“臣穆彰阿(臣等),恭请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