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明天请项大人一道到来,与我一道受理放告之民。”
“是”
得到孟翔的回禀,项进很是一愣:放告是崔荆南所能想到的最后一步棋,若是还没有结果的话,就只能黯然离去了。当下含笑点头,表示自己通晓此事,然后派人下去知会三班六房,准备一番,这些都不在话下,完事之后,命人把刘文明再一次叫到自己面前:“老刘啊,你听见了吗?崔荆南要在签押房做放告了?”
“是,大人尽管放心,卑职早已经派人下去料理干净了。万不会有人敢于冒死上陈的。”
“这一节非同小可,你可要仔细一点,出了差错,不是当耍的。”
刘文明冷笑了几声,说:“大人尽管放心,卑职旁的不敢保证,一件一品衣挂在县衙的门口,保管让那些心里有话的进门之前好好掂量掂量。”
“嗯,这样便好。不过,还是要把你的人全部安排出去,给各家各户提个醒,不要做什么糊涂事,也免得给自己,给家人平添无妄之灾。”
“是。卑职明白了。”
“崔福……那里,怎么样了?”
刘文明嘿嘿的笑开了:“崔福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小的每天几句好话,几两银子花出去,他已经把咱们当成是真正的朋友了。昨天中午他来给崔荆南送药来的时候,我把他带到签押房中说话,听他说,崔荆南什么都好,只是因为身体有病,脾性略有反复,经常会把他作为发泄的对象。日久年深,崔福心中也是挤压着很多的怨气。想来,只要有了一个适当的时机,爆发出来,嘿就很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呢。”
刘文明沉吟了一会儿,他说:“若是崔荆南肯于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们便恭恭敬敬,全了一场因缘际会,若是始终不肯放过,也就怪不得我等辣手。”他对刘文明说:“那个崔福,你盯紧一点。好不容易鱼儿上钩,可不要让他跑了。”
“是”
在签押房中准备了临时的公堂,崔荆南和项进全副公服,翎顶辉煌,彼此拱手见礼:“项大人?”
“不敢。崔大人有什么吩咐?”
“本官此次放告听审,请贵县作陪,其余诸位,请各回原衙门,照旧供职吧?”
“是。”祢元寿、张士龙等人答应着,鞠躬退出。
这一边有公案铺设停当,崔荆南和项进分左右而据,传了一声:“放告”
“喳。”堂下大声答应着,事情交给刘文明来做,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六言告示交给本县刑房书办写好,贴在高脚牌上,派人打着锣到各处放告——凡是有冤屈的,都可以到县衙中崔荆南大人驾前呈诉。
在崔荆南想来,自己到莱芜县有了一段时日,百姓也早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意,这一次在县衙的签押房中放告,必然有呈诉的冤情如雪片般飞来,殊不知等了一个上午,寥寥无几的两件案子一个是为了八十几年前的一块坟地,两家人纠缠不清,在莱芜县中已经历四代县官,这样的案子让崔荆南如何能够一时间决断?
再有一个案子是双方互殴,彼此都有理由,在公堂上吵得沸反盈天,还是崔荆南将他们喝止,仔细问过才知道,本案唯一的证人居然去了山西——路途遥远,再将证人传唤回来,又不知道到什么时候的——崔荆南看到两桩这样的案情,心中无奈:这都不是自己能够在一天之内能够分辨出是非曲直,可以使双方尽皆满意而归的,也只好暂时延后了。
崔荆南深知项进在莱芜县经营多年,上一年间为人参核,不久之后却又归任,那些在控告过他的人给他回来之后逐一报复,百姓今天自然是再也不敢轻易上堂呈讼。这样下去,自己巡察道员的威信建立不起来,也就罢了,以后想勤求民隐,为国家,为百姓多做些事的抱负,岂不也成了泡影?
他身体有病,不能久坐,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便难过得头上津津冒汗,前胸后背也密布汗珠,项进做好做坏的向上拱手:“大人,时已近午,不如等到下午再继续吧?”
“也好。”崔荆南真有点坚持不住了,顺承了他好意,离座自去休息。
用过午饭,崔荆南又服了药,感觉好了一点,换上便装带着孟翔和崔勇在县衙门口闲逛,刚刚走到门口,突然‘咦’了一声,用手一指:“你们看,那是什么?”
两个人顺指点方向看过去,也 是一愣,县衙大门前挂着一件很奇怪的物件,用铁链穿在一起的十几块长三寸,宽二村的铁条,铁条和穿连的铁链大约是给火烧烤过,上面的颜色变得青乌一片,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早上来的时候还没有见到呢。”
“崔勇,你去找人问来,这是做什么用的?”
崔勇去而复还,神情中也是一片茫然:“大人,听县里的皂隶说,这是一件用来传召四方百姓的物件,和锣鼓一样,都是响器。”
“县里有自备铜锣,还有登闻鼓,又何必用这等做工粗糙的响器?”崔荆南的脑子转得飞快:“不对,不对。孟翔,你到前面去问问百姓,这件物什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喳。”
这一次孟翔回来得更快,到了少爷面前耳语了几句,崔荆南勃然变色:“好个狠毒的酷吏”
“少爷,您想怎么做?”
“莱芜县百姓受这一品衣之害甚烈,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一品衣下被屈打成招,此事总要切实审清问明才是。”崔荆南眼睛一转,有了主意:“一切,都等下午升案之后再说。就先拿刘文明开开刀”
下午继续问案,百姓照例围观,而且似乎比早上来的人还多,在门口叽叽喳喳,说话之声不绝于耳,都是一派看热闹的形色。项进左右看了看,突然一拍醒木:“崔大人问案,何得喧哗?来啊”
堂下的皂隶自然要捧本县大老爷的场,轰然应诺:“在。”
“有那不守规矩,大声喧哗的,一律赶了出去。”
“是。”皂隶再一次齐声响亮的回答着。这一下堂上堂下立刻安静下来,只踮着脚在外面探头观望着。
崔荆南左右看看,突然一拍醒木,大声喝道:“刘文明?”
刘文明给他吓了一跳,赶忙到了公案的前面:“小的在。”
“今日中午,本官公务闲暇之时,在外游走,在县衙的大门上看到一件物什,听人说叫一品衣的,可是你着人打造,又命人悬挂在县衙大门上的?”
第27节 山东大案(6)
这样的问题是刘文明事先没有想到的,闻言大大的愣住了:一品衣是他别出心裁所创,把铁条用铁链穿连在一起,放到火上去烧,烧红了之后,像一件马甲一般的给人犯穿在身上,胸前背后给火炙烤得吱吱冒烟——这样的酷刑之下,何求不得?
崔荆南不容他多想,再一次用力一拍醒木,大声喝道:“说”
刘文明还没有怎么样,项进却做贼心虚,吓了一大跳,几乎离座而起。
说便说。刘文明答说:“回大人的话,莱芜县本是三省交界之地,往来流民众多。非严刑峻法不能保持地方,肃清,小人奉命制作这样的刑具,本是用来对付四方的强盗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是奉了哪一位大人的命令?可是项大人吗?”
“不是,不是”项进先沉不住气了:“我不曾下过这样的命令。”
“是十四年前的顾老爷,官讳是一个洁字。”
“你说是顾洁顾老爷命你研发此物,也算是死无对证。我只来问你,这十四年中,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品衣酷刑之下?”崔荆南说话的声音高昂了起来:“朝廷设置刑法,本是迫不得已之举,听讼折狱,总要期以刑期无刑。三木之下尚且‘何求不得’?更别说你设置这样的酷刑?不知道有多少清白之人,落在你的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这私设刑具一条,你就犯了朝廷律法”
崔荆南对刘文明怒目而视,一派义正词严:“你交卸了差事,回家听参”
一句话出口,堂下欢声雷动刘文明这才有点变了颜色,不过比起项进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黄,他倒还算是沉得住气。
这边崔荆南又说道:“刘文明,你要知道,本官这是对你很客气的了。你心里要明白。”这是在警告刘文明,不要妄图钻营门路,希冀脱罪。
刘文明冷笑几声,转身走下公堂,自去交卸差事,回府而去。
等他走出去,崔荆南冷眼旁观,围观的百姓个个面带笑容,便知道自己这一着已经大为收效,心里盘算,等过上几天,百姓告刘文明的状子越来越多,再一堂了断。现在嘛,不妨再处理几个案子,也好让百姓看看自己明利爽快,铁面无私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