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董元醇莠言乱政。”
“莠言乱政”这四字,简直就是可以杀头的大帽子了。懿妃脸色铁青。咬着牙道:“薰元醇地话错了吗?错在那儿?”
杜翰还未开口,肃顺冷笑着道:“董元醇的错在那儿,谕旨上已说得明明白白,请太后自己看好了!”
他的声音很大,且以突出不意,把小皇帝吓得一哆嗦,越发往皇后怀里去躲。懿妃气得两眼发黑,如果不能垂帘听政,幼主在他们肘腋之下,唯有俯首听命而已。这一转念间,她更坚决也更冷静了,拿起了道上谕看了看说:“好!那我问你,替皇帝添派师傅,这也错了吗?难道皇帝在书房里,只有一位师傅?”
提到这一点,皇后也有话可说了:“师傅是要添派,大行皇帝在日,就跟我提过,说还要找道德好、年纪长的大臣,派在上书房当差。”
“你们听见了没有?”懿妃看着杜翰又说,“别人不知道,杜翰总该知道,当初先帝的师傅,除了你父亲以外,还有几位?”
杜翰的父亲,就是咸丰的老师杜受田。这么一问,杜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肃顺不慌不忙的在一旁接口道:“微臣知道。大行皇帝跟母后皇太后说的话,跟微臣也说过,说过还不止一遍,不过那得等回了城再办。此刻是在行在,皇上也刚启蒙,李师傅一个人尽够了。”
“就算一个人够了,难道说都说不得一句?什么叫做‘亦毋庸议’?”
“对!说都说不得一句。凡此大政,奴臣几个受大行皇帝的付托,自然会分别缓急轻重,一样一样地办,非小臣所得妄议。而且董元醇也不是真有什么见解,无非闻风希旨,瞎巴结!”
肃顺这一句说得极为镇定,但是听在耳朵里,却令所有人心惊肉跳。懿妃气得发抖,皇后也是脸色发白,惊恐莫名,小皇帝更是两眼睁得极大,齿震有声。这副可怜相,看在懿妃眼里,顿生无限悲痛。“皇帝在这里,”懿妃指着载淳道,“他还不会说话,你们自己看吧,六岁地孩子离不了娘!不是我们姐妹俩替他作主,谁替他作主?”说到这里,她把董元醇的原折和拟进的上谕往前面推了一下:“你们可听清楚了,我现在传皇帝的旨意,把这些折拿回去,照昨天所交代的话,重新写旨!”
杜翰踏前一步,扬着脸道:“国事与家事不同。请太后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哼!”懿妃冷笑道:“太后的话说了不算,皇帝可又太小,还不懂事。照这样子,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何必还要问我们姐妹俩?”
“太后如果听信人言,臣不能奉命!”
“你要抗旨吗?”懿妃厉声责问道。
“臣不敢抗旨,可是请太后也别违反祖宗家法!”
一句钉一句,各不相让,争辩地声音也一句高似一句,若大的殿廷似乎都震动了。这电闪雷鸣的场面简直就是小皇帝载淳的噩梦,上一回被吓得在大殿上嚎啕大哭,这一回更是魂不附体,终于忍受不住,“哇”的一声震天响,一股子渗透袍服,直淋到皇后的腿上。原来小皇帝竟给吓的尿了!
这么一来,两宫太后,顾命大臣无不大吃一惊。皇后心疼小皇帝,倍觉凄惶,愤怒道:“都下去吧!有话留着明儿再说!”
载垣、肃顺、端华和杜翰,都没有想到有此意外的局面,心中也不免惶恐,因此默无一言,跪安退出。一出闹剧草草收场。但是对于肃顺等人来说,却不能不据理力争。薰元醇这个折子要驳不掉,马上就另换一班人到这儿来了,顾命八大臣就算是彻底完蛋。因此一个宗旨是不容变通地,董元醇“敬陈管见”一折,非照已送上去的旨稿交发不可,没有丝毫调和的余地。
第二天一早,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八大臣大为负气,索性撂挑子了!
原来从内奏事处发回地各件,肃顺等人连匣子都不打开,把发下去的上谕、奏折,搁着不看。这却是极狠的“掐脖子”的绝招,诏旨不经军机,便出不了宫门,这就象捏住一个人的脖子那样,简直是要致人于死地了。从这一刻起,稍有头脑的人便已经清醒的认识到,顾命八臣,断难免祸,因为这已构成叛逆的行为,是没有一个在上者所能容忍的。
这是一个空前严重的僵局,唯一的一个解消的机会,只能寄希望于两宫召见,而顾命八臣有所让步,痛驳的上谕能够经过修改以后发出,这样虽已伤了和气,究还不算十分决裂。但是,随着时间的消逝,这个机会是越来越渺茫了。
事情逼到了这一步,两宫皇太后除了剩下个空架子,基本上就象被软禁了一样。宫里宫外所有人,包括主子、大臣跟奴才们,都是人心惶惶。唯一一个安然不动没事人似的,就只有萧然了,不知从哪里淘弄来两只着毛的家雀儿,装在笼子里架着,教得东暖阁里那些个画眉、哥什么的一个个都不会正经儿叫了,吱吱呀呀的叫起来都跟那家贼一样。皇后又气又急,一天三番五次的拽过来问:“怎么办?怎么办?”萧然就只一句话:“懿妃会有办法的。”
懿妃的忍耐果然是惊人的。坚持到了几乎无望的地步,她终于找到了皇后,用几乎颤抖的捏不住的手拿出了同道堂印玺,在痛驳垂帘之议的旨稿上了印,连同董元醇的原折一起发了下去。“掐脖子”的绝招,终于迫得两宫皇太后投降了!顾命八臣,大获全胜,喜不可言。等明发一下,所引起的反应极其复杂,有的惊骇、有的叹息、有的沮丧、有的愤怒,但也有许多人体认到顾命大臣赞襄政务的权威,在打算着自己该走的路子。
只有萧然最清楚不过,肃顺最终还是一步步的走进了陷阱!
♂ 第7卷 绝地反击 ♀
→第085章 - 发动←
折的事情,萧然竟没有来干涉,这甚至有些出乎肃顺过很快也就想明白了,他是在用恭王来要挟自己回銮。意图很明显,如果不尽快回銮,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可能比这一回更难以收场。毕竟跟两宫皇后的直接对抗是一步险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轻用的。
于是安排回銮的节奏一夜之间加快了许多。行宫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人来人往,箱笼山积,每人心里都有着掩不住的兴奋,终于要回銮了!行宫到底不是久居之地,而况亲友大部分在京里,不免归心似箭。
萧然这个时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整个回銮安排,与看过的电影留给他的印象基本是一致的。但是在其中,却似乎缺少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尽管他记忆力超凡,却没能事无巨细的全印在脑子里。但是这种类似于第六感一样的直觉却一直令他隐隐的感到不安。直到回銮的前两天,忽然从京城步军统领衙门开来一支卫队,说是扈从梓宫还京的。尽管有亲军随行扈从,但是步军统领衙门的这种做法却相当于前哨的接驾部队,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举动。
卫队人数不多,只有五百人。但是那个率队的五品步军校,却着实令萧然大吃一惊。这个人的名字他在前世就曾经听到过,居然是——荣禄!
到这时他才终于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原来在历史上曾经有这样地传说。两宫皇太后回銮之时,载跟端华密计要暗杀懿妃,甚至还派出了刺客高手。而荣禄则因着跟懿妃的特殊关系,拼死护驾,这才保得懿妃安然回京。这种说法萧然本身是不大相信的,因为从肃顺的行事风格来看。恐怕是不会同意这么疯狂的举动。但是非常时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荣禄这厮,据电影里演的,本身就是慈禧地老情人。当初叶赫兰儿还没入宫的时候,家在安徽合肥,跟荣禄曾经是邻居。二人甚是情投意合,差点就定了终身。后来兰儿进宫得宠。也没忘了这位荣大哥,千方百计的把他弄到皇宫里当了侍卫。至于怎么跑去步军统领衙门的,这个萧然却没听说过。让宝禄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原来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懿妃有意帮助荣禄升迁,替他从亲军侍卫开了步军衙门的缺,算是谋了个武职。
荣禄的到来,对于萧然来说,简直是瞌睡丢来个枕头,想啥来啥。有了他的配合。自己地下一步计划才能天衣无缝。估计没错的话,凭懿妃的谨慎机警,肯定要想办法把荣禄调在身边来保驾,皇后那边有自己跟林清儿照顾着,一切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那么,好戏就要开场了!
真正回銮的头天夜里。萧然、皇后、林清儿跟宝禄几乎一夜没睡,凑在一起详细的敲定了每一步计划。直到这个时候,皇后才算是完全清楚了萧然的意图,不禁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无论对她还是对萧然来说,这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仗,打赢了,从此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如果输了,即便不丢掉性命,也会从此沦为别人掌中的傀儡!
冥冥中两个人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现在,唯有背水一战!
卯时初刻。漱洗完了,传过早膳,用过早膳,敬事房总管便来请驾,众臣们早已在殿中敬候。小皇上奠酒举哀后,把咸丰皇帝厚重的棺樟便放到了由一百二十八名轿夫所抬的“大杠”上,然后由醇王和景寿引领小皇上到热河行宫的正门前恭候,等梓宫一过,群臣跪送上路。
肃顺亲自护送梓宫回京,走的是大道,按正常情况推算,应该比抄小道回銮的人马晚到京几天。随行护驾地是端华、载垣跟景寿的亲军,分做前中后三队,总数近万人,在栈道上迤逦如长蛇一般。近来跟八大臣之间的摩擦一步步升级,包括皇后在内,大家不免都有些心惊肉跳,担心肃顺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措来。提心吊胆的一直进了居庸关,听说胜保率两千京兵前来迎驾,才算放了一半心。
应该说,关于董元醇的奏折,两宫太后最后做出的妥协让肃顺等人多少有些得意忘形,连一向最沉不住气的端华、生性多疑地载垣也都彻底的松懈下来,认为这一次拿住了两个年轻寡妇的七寸,以后还不是放在自己手里的面团,想捏圆就捏圆,想捏扁就捏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有了一种错觉,垂帘地风波已经过去,两宫太后已经在祖制家法面前,彻底的放弃了!
所以这一路行来,也并没有出现传说中的刺杀两宫的场面,一切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萧然对这一点倒不是特别在意,毕竟除了荣禄的五百亲兵,自己还捏着肃顺、载垣、端华的底牌,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还有林清儿。其实单是这丫头一个人,千军万马中是顶不了多大事情的,但是只要一看到她那窈窕的身影在身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六月十四日,过了密云,离京城只有一天的路程了。三品以上的官员,规定在此接驾。胜保的部队被端华安排在前边开道,荣禄的五百随侍在两宫大轿左近。等两宫太后的大轿,沿着黄沙的跸道,看看将进街口,萧然回头望了一眼队伍,紧跑了两步到皇后的黑布大轿前,抬手在轿板上轻扣了两下。皇后会意,当即吩咐停轿,传懿妃过来,说有事商量。端华跟载走在后头,看队伍停了下来,都有些纳闷儿,不知道要搞什么鬼。正要上前去问个究竟。忽然十来匹高头大马从前边跑了过来,最前面地一个身形魁伟,面容英俊而剽悍,正是步军统领衙门正五品步军校荣禄。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太监,却是萧然。
只
跳下马来,笑嘻嘻道:“母后皇太后懿旨。吩咐两有话要跟王爷们说。”
“都要到行宫了,什么话不能呆会儿说?”载垣的心里顿时生出一丝警惕。端华小声道:“两个娘们儿,还能搞什么鬼!走吧,过去瞧瞧去。”
“等等!”载垣一把拖住端华,转头冲萧然道:“萧公公,大臣们都在前边侯着呢,这会子停下来怕不合适。不知两位太后究竟是有什么吩咐?”
这话问的可有些不敬的味道了。荣禄在一旁微微皱起了眉。萧然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这不是么!前年母后皇太后随大行皇帝北狩,曾在此驻跸一晚。现在触景生情,心里感慨弥深,希望能在这行宫里歇驾,明儿个再回京,但不知这么着合不合规矩,这才找两位王爷商议呢!”
“原来是这事!”载垣这才放了心,沉吟了一下道:“恐怕不行,京里头都已经安排好了,行程耽搁不得呢。四哥。咱们去回太后地话吧。”
端华看了载垣那颇有些紧张的样子,不免暗暗好笑,有意无意的回头瞟了一眼长长的队伍。近万人的亲军,也着实不相信两宫太后加上一个假太监能搞出什么花样儿来。当下两人随萧然径来到两宫驾前。一时大意,却没留意荣禄竟没有跟过来。
到了驾前,问的果然也是歇驾的事。载垣两人回过话。便奏请起驾。不料萧然却在一旁笑道:“不急,不急。眼看到京城了,看这好山好水,两位王爷就不留恋么?奴才想着,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听了这话,便似晴空里响了个霹雳,载垣跟端华一时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端华猛地跳起。咆哮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个奴才插嘴的份儿!”
“那要是我这么说的呢?”
一个低沉阴郁的声音响了起来,载垣猛的回过头看去,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帽子都吓的掉了。“老……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