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这个陈独秀的脾气到是挺倔的，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选到底……不错，不错。”杨永泰此时哪儿还有一点在谈判桌上受挫时长吁短叹的模样，一张圆脸笑眯眯的不停点头：“公威。”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吴重：“东北军方面能保证陈独秀的安全吗？”
“郭茂宸将军是支持我们的，他拍了胸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吴重答道：“不过张学良好像对辅帅中止东北军的军饷和武器弹药的供应有些恼火，有情报显示，中共方面也在拼命拉拢他们。”
杨永泰思索片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罗耀国的意图没准就是把十几万能吃不能打的东北军逼到中共的阵营里面去吧？中共现在的经济已经困难到了极点，如果再多十几万人吃饭的话……可难说是个好事。
“北京的民主人士联系的怎么样了？孙夫人肯不肯见咱们？”杨永泰又问。
吴重苦笑一下：“根据咱们在孙夫人身边的线人报告，她好像已经是中共秘密党员了，估计是不会和咱们见面了，就是见了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了。”
杨永泰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宋庆龄的地位十分特殊，她是孙中山的遗孀，一定程度上还能代表孙中山的遗愿。如果她公开加入中共也就罢了，武汉的国民党中央自然可以指责她“背叛”。可眼下她却是秘密加入，表面上是国民党的“国母”，孙中山的遗孀，批评和攻击起国民党来的杀伤力可是非同寻常的！
“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主席团给她的信她退回，蒋夫人的亲笔信她也不看，一心一意跟着共产党走，可面子上却以国民党左派领袖自居。”杨永泰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宋庆龄真是抵得上十万大军，有她在政协给中共摇旗呐喊，那个什么苏维埃共和国的相关决议多半是能顺利通过了。
吴重也明白杨永泰苦恼的原因，他们这次在北京的任务明面上好像是向中共交涉借道，实际上却是联络民主党派，给中共捣乱。可是政协里面有宋庆龄这尊大神镇着，杨永泰和吴重想尽了各种办法却没有取得太大的成功。
“宋庆龄已经是中共的人了……”杨永泰双臂环抱，皱眉苦思，显然又想到了什么新的麻烦：“张学良会不会也已经秘密加入了中共呢？公威，你去给武汉方面发电，询问他们是否还要争取张学良，提醒他们如果没有张学良的支持，我就没有必要再留在北京了。”
吴重闻言稍微愣了愣，从杨永泰的语气中，他听出有结束北京之行，放弃继续给中共捣乱的意思，想了想，吴重还是忍不住问：“主席团会放弃张学良吗？”
“也许吧。”杨永泰说：“张学良的十五万大军如果投靠了咱们确实也不好安排，打是肯定不能打的，要养起来一年没五六千万也不够，而且东北军早就给日本人和共产党渗透得像个筛子了。十五万人……防都防不过来，还是打发到共产党那头去干净。”
吴重这下明白了，张学良的十五万军队对中共来说是一支力量，而对国民党来说不过是个麻烦。与其把这个麻烦收回去，还不如一脚踢给共产党。
电报发出去后，直到第二天才收到武汉方面回电，国民党主席团表示同意杨永泰结束在北京的工作。至于张学良那头的工作，主席团的电报上却未置一词，看起来真是打算放弃了。
……
天津，张学良官邸。
已经被赶出东北的东三省保安司令张学良只是在自己的书房里头，烦躁的走来走去。他只是穿着一件竹布长袍。从东北败退回来以后，张学良就很少再穿军装，也不怎么去军营了，一副彻底灰心丧气的模样。而且身体也愈发单薄了起来，窄窄的身子长袍一穿，更显得风一吹似乎都能飘起来。
这个时候，郭松龄屁股挨着下首的一张椅子，只是瞧着自己的学生，似乎是在等他做出什么决定。中共的周恩来这几天就在天津，连着上门拜访张学良，劝说他加入共产党，而且还给出了政治局委员，中革军委副主席的高位！而国民党方面却是出奇的冷淡，不仅没有派人来许以高官厚禄，还切断了东北军的武器弹药和军饷补给！彻底关上了拉拢的大门。看样子东北军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张学良和郭松龄连日都在反复商议，国民党实力强大，这乱世最后的赢家多半是属于他们的。可中共也不是没有一点机会，郭松龄仔细研究过中共的制度，发现这是一个特别利于战斗的政治体制，它能够将整个社会最后一点力量都挖掘出来用于战争。中共的辖区只要拥有国统区五分之一的财力和物力便足够争夺江山了！换句话说，中共只要得到东北，就有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而现在国民党正在东北陷于困境，成功的大门似乎正在向中共敞开！
归根到底，张学良和东北军已经没有能力作为一个独立的力量生存下去了，只能在国共之间选择一个加入，而中共开出了政治局委员和中革军委副主席的优厚条件……国民党却拒绝出价！在这种情况下，张学良要么下野解散东北军，要么就只有跟共产党干革命了！这也有点逼上梁山的意思吧？
今天周恩来前脚刚走，张学良就把郭松龄给召来了，一见面就告诉他中共给出的优厚条件。东北军包括东北军海军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之后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张学良则加入中共出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革军委副主席，中国工农红军总参谋长。而且东北军中不愿意加入中共的军官都可以自由立刻，中共绝不阻拦。这个条件当真是优厚到了极点，可是张学良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只是拖着脚步，一圈圈的踱着步子，屋子里面的气氛就在这一片沉默当中，让人越来越感觉得窒息，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到了最后，郭松龄终于绷不住了，一下站起身，长长一叹：“汉卿！现在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不如就先跟共产党干吧！我看这些共产党人一个个都像是干大事的样子，比起那些国民党来不知道强了多少。而且他们的那个主义据说又是真理，最后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咱们东北军不过是先走一步而已。”
郭松龄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说到后来，竟然已经是声嘶力竭！
张学良缓缓地回过头来，还没有说话就先是一叹：“……先走一步，走了这一步可就不能回头了。中共现在才多少地盘？呵呵，直隶、北京、察哈尔、绥远、鲁北、晋北、陕北，顶多还有半个热河……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三四千万？他们有六个路军，我们有三个路军，如果统统满编的话就是四十五万大军！再加上地方部队、海军、辅助部队，怎么也有五十多万……而且还有个中央政府，还有那么多的民主人士……靠着这三四千万怎么够吃啊？”
郭松龄也在心里头叫苦，那些地盘如果在东北军手里面，如果不算关税一年顶天也就是两千万，那还是天津、北京加起来有千把万商业税的基础上的。现在……单靠农民交公粮，真不知道是穷成什么样子了！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出路，他只得挤出几分笑容：“汉卿，中共的同志们都不怕困难，我们有什么好怕的？怕苦怕穷的让他们趁早滚蛋，咱们手里还有些积蓄，就分给他们……剩下的不怕苦不怕穷的一起奋斗，说不定能闯出一条活路来的。而且，现在国民党马上就要在东北和一百万日军开战了，这一战我估摸着总要有了两三年才能分出胜负，到时候中共说不定已经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了，而国民党和日本两败俱伤，这江山多半要姓共了。”
张学良咬咬牙齿，重重点头：“也对！中共不是没有机会，国民党现在是得意过了头！以为靠他们在东北的二三十万军队，加上抗联那些乌合之众就能打败日本人的百万大军了！我看这东北抗战最后还是要依靠共产党的，只要东北能归了共产党，再加上苏联人民的支持……中共一定是有机会的。”
看到张学良终于下定了决心，郭松龄长长吁了口气，似乎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面前的那位又鼓起点信心的张少帅，这会儿怎么也不会想到，郭松龄已经厌倦了争权夺利和打打杀杀，这会儿只想退隐田园以后不再问世事了。而在退隐之前，能为张学良和东北军找到一个归宿，也算是对得起师徒君臣一场了。虽然不是最理想的结局，不过总比卸甲归田来得强吧？毕竟张学良还年轻，还爱国，还想为国家为民族做出贡献，既然国民党不肯给他这个机会，那就加入共产党吧。
张学良也是长出了口气，想到那个利用完了就把他一脚踢开再也不理的国民党，他就忍不住想要看到他们倒霉的样子……他们应该很快就要倒霉了吧？
第0551章 不安内先攘外之有阴谋
公元一九三零年二月初。
临近春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整个中原大地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波涛汹涌的黄河此刻也被坚硬厚实的寒冰所覆盖，被封冻在这块古老沧桑的土地上了。
对黄河入海处的山东省来说，这是个繁忙的冬季，整个齐鲁大地上，几条主要的公路上，到处都是装满物资的卡车，马车组成的浩荡运输大军，向着渤海湾中的莱州和龙口的方向挺进。在那里有两个小小的海港在这段时间也异常忙碌，每天都有数以千吨的各种物资从那里起运，送到大海对面的葫芦岛港口，以供应部署在辽西战场上的十三个师又三个旅的陆军，以及一个航空师的三百多架飞机。
山东，潍坊火车站。
不断有一列列的火车轰鸣着驶进这个小小的车站，每一列开来的火车都是满载着各种物资。车站内的月台上是络绎不绝的人流，不断将物资从敞开大门的车厢里面搬运出来，堆放到潍坊站内外的空地上面。
国民革命军联勤司令部司令范汉杰就在车站内唯一的一块空旷区域内。整个车站内外早就被各种物资堆得满满当当了，只有这块地方还算空着，扎起来一个军用帐篷，用弹药箱在帐篷里面堆了两个简易办公桌，其中一个上面放着两台电台，旁边一个参谋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向他汇报工作。
范汉杰明显消瘦了许多，下巴变尖了，一脸的胡子好像有几天没有刮了，呢子军大衣紧紧裹在身上，打开的帐篷门，可以清楚地看见一队队的步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将一箱箱的物资从火车上搬运下来。
“这是刚刚得到的报告，葫芦岛兵站报告，经过一个多月的抢运，炮弹短缺已经解决，目前前线各师、旅都有炮弹五个基数，兵站仓库里还有五个基数的储备。包括迫击炮弹在内的炮弹总储量多达三百多万发，足够应付一场大型会战了。各师旅后勤指挥部保护，各部队已经达到子弹十个基数，兵站仓库中还存有十个基数。油料方面，第一轻装甲师和第二轻装甲师油料充足，备用油料也在五个基数，其他各步兵师旅的卡车所需油料还不足，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满足需要。空军方面，第二航空师的机场和后勤仓库里有十个基数的油料，弹药方面基本备足，但后勤仓库中只有两个基数，要达到长期作战需要，还要增加至少十个基数。此外轻装甲师的备用坦克和航空师的备用飞机还没有运到。粮食，建筑材料……”
参谋汇报完后，抬头望着范汉杰，犹豫下说：“司令，现在辽西各部队和葫芦岛兵站所储备的物资足以支撑一场大规模会战了……没有达到计划责任也不在我们，而是海运力量不足，北京政府召回了他们的海军，现在海运只有原来的七成，各种物资已经堆满了潍坊兵站和龙口、莱州两港了。”
虽然范汉杰这个联勤司令亲自坐镇到潍坊来督促抢运物资，可是北上的陆路却因为两党关系近乎破裂而中断，海路虽然没有中断，可也因为中共召回了原来属于东北军的海军舰队，使运输能力也减少了三成。所以现在整个运输计划仅仅完成了不到三成。虽然足以支持一次大规模会战，可是却不能支持海运被短期切断以后的坚持作战。此外，由于铁路不通，原先计划中的一门380毫米口径列车炮也没有办法运抵葫芦岛……现在葫芦岛要塞除了一个陆军重炮兵旅的四十八门210毫米榴弹炮之外，只有四门280毫米口径的岸防炮，基本上对付不了发疯闯入的战列舰。
范汉杰摇摇头没有说话，罗耀国和安思华对这个结果是不会满意度，虽然眼下东北战场风平浪静，可范汉杰却隐隐估计到，日寇最晚会在四月底之前就发动进攻，而且这次进攻的规模远超辽西会战，时间的持续也超过辽西会战，很有可能会持续几个月，而且最令人担忧的还是海运线有可能在下次大战中被日军切断！如果不能在开战前储备好足够多的物资，辽西大军极有可能会因为物资匮乏而败北！
可是要在开战之前储备上足够物资的任务，他却没有办法完成了。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下一次会战的胜负就将决定整场战争的输赢，甚至是中日两国的国运，所以绝对不容有失。
参谋没有等到范汉杰的回答，便将文件放入文件包中，然后坐在那个由弹药箱搭起的办公桌后继续准备着在将要在济南召开的军事会议上的文件。
电台滴滴答答的响着，副官从译电员手中接过电报：“司令，罗总参谋长的命令，要您马上赶到济南万竹园。”
“回电，遵命。”范汉杰头也没回，这时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少校军官，手里面拿着一份文件。
“司令，问题严重了。”范汉杰回头望着他，少校低头看着文件说：“这是刚刚收到的天气预报，西伯利亚又有一股冷空气南下，整个东北气温骤降，葫芦岛港预计又要封冻了！这次冰情预计会持续十天以上，到二月十二号以后，轮船才能重新进入葫芦岛港。”
少校一口气说完，然后望着范汉杰，范汉杰心里一沉，这回真是人祸加上天灾了，葫芦岛港又有十天不能启用，也就是说至少有十万吨的物资没有办法及时运到，辽西大军手中的物资储备可就更加紧张了。
“司令，现在只能想办法走陆路了，如果中共肯同意咱们使用津浦线和北宁线……”少校迟疑了一下还是提出了建议。
范汉杰叹了口气，向中共借道可不是他这个小小的联勤司令官能够办成的，哪怕就是罗耀国这个总参谋长也未必有办法打通路子，中共在总统大选的问题上被国民党狠坑了一把，被迫提前举起了苏维埃政府的招牌在南方失分不少，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还是先去济南吧，只能请辅帅拿主意了。”范汉杰苦笑着摇摇头，冲着自己的副官和参谋招了招手，然后大步走向月台。这里每天都是十几列空荡荡的火车驶往几南，范汉杰随便上一列，便可在几个小时已经到达济南了。
东北战区现在一共设立了葫芦岛、哈尔滨、济南三个指挥部，分别由东北战区司令官安思华大将，副司令官王仲义上将、龙腾辉海军中将坐镇。其中这个济南指挥部主要负责指挥渤海湾的海军作战。
济南虽然不是前敌，可气氛却是明显是战时状态，到处都是军人和巡逻队，沿途的岗哨也非常多，刚刚重建的济南火车站（毁于1928年的山东之战）内外更是戒备森严，连范汉杰这样的高级将领也要接受两道哨卡的盘查。
济南指挥部没有派车来接，范汉杰一行搭乘了联勤司令部济南兵站的汽车急匆匆赶到了位于万竹园的指挥部，到达那里时已经是夕阳西垂了。
走进万竹园后，范汉杰发现指挥部的气氛还算轻松，罗耀国也不在万竹园内，而是和娜塔丽一起去山东省立实验剧院观看由眼下在济南渐渐走红的十六岁女艺人李云鹤小姐所主演的话剧《娜拉》了。这让范汉杰稍稍松口气，连忙去见战区副长官龙腾辉。
“龙司令，火烧眉毛啦！东北气温马上就要骤降，葫芦岛港眼见就要封冻了，这可怎么办呦。”
范汉杰的一番话让原本笑得风轻云淡的龙腾辉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了。虽说他眼下是战区副司令，后勤运输并不是他在主管，可是上个月中共召还东北军海军的时候，他却否决了北洋舰队司令官赵正夺取东北军海军的建议，结果弄得现在运力不足。如果因此耽误了作战，后果可就严重了！
“范司令，现在辽西前线的储备能维持多长时间？”龙腾辉紧盯着范汉杰问。范汉杰摇摇头，叹道：“顶多打一场持续一个月的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