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站在北票城头，环顾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队大队的共产党军官兵只携带步枪和子弹以及随身装具，踉踉跄跄的顺着冰封雪盖的官道缓缓向北涌动。所有辎重，都丢弃在了一线阵地，部署在战线后方的火炮也就地破坏后遗弃了！迫击炮、重机枪这些比较轻型的“重武器”，则用马驮，用肩扛着随同部队一起撤退。从干部到战士，都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但是却丝毫没有停步。蓝灰色的队伍，从县城里一直延伸到了地平线的尽头，仿佛没有止境。
轰！轰！轰……
几股烟柱在长长的行军队伍当中突然腾起，弹片四下呼啸飞舞，每一声爆炸，就腾起一团血肉。不过缓慢行进中的共军官兵似乎根本不畏惧死亡，也好像没有看到听到这爆炸的火光和巨响，仍然在雪原上一步步冒着炮火前进！好在日军的炮火也不算猛烈，准确程度也不高，只是轰轰轰打个没完，似乎日本的炮弹人根本用不完一样。
除了这种没有多少效率的炮击，北票城周围的三个师团的日军居然就没有任何行动了。周遭战场不断鸣响了十一天的枪声，这个时候儿也渐渐稀疏下来。原先阻当在北票城北的一个旅团也在今天早上撤了下来，给撤退的中共军队让开了道路！也幸亏这些日本兵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步棋，要不然凭着苦战多日，元气大伤的八路军和十七路军，是根本打不出去的！
“我们走吧。”朱德最后看了一眼北票城，然后上车，八路军总指挥彭德怀和他同坐一辆车，彭大将军也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车内的气氛阴沉而压抑。
“总司令，伤亡惨重呢！”彭德怀忍不住先开了口：“咱们八路军经此一战，损失过六成了，而且都是老底子，这次伤了元气啦！这帮狗日的国民党，说好了七天，结果整整打了十一天！整整十一天呢！”
朱德看了一眼车窗外不断腾起的火球，也摇了摇头：“这一回不是国民党打过来的，他们还在朝阳没有挪窝呢，这是小鬼子存心放我们走的。”
彭德怀闻言一愣，细细一想，也点头同意朱德的看法：“可是日本人的目的是什么呢？莫非是在半路上设下了埋伏要歼灭我们和……三路军、四路军？”
“有可能。”朱德又摇摇头：“也许不是，日本人可能还有其他阴谋，或许他们是想让我们去和国民党打内战吧？谁知道呢？”
“打国民党？”彭德怀喃喃地道：“日本人厉害？还是国民党厉害？”
朱德走后不久，负责殿后的王尔琢第二十二师六千余人也退出了北票，向北撤去，日军随即战略北票县城。
占领北票之后，日军抽调第三师团、第五师团、骑兵第一旅团组成了追击兵团，由第三师团长川岛义之中将统一指挥向北展开追击。在北票城西北约二十六七公里的大黑山区，日军追击兵团遭到了李济深、冯玉祥亲自指挥的第三路军、第四路军和第五路军的顽强阻击。中日两军的又一场血战就此展开了！
……
炮弹一次次将封冻住的土地掀翻，在雪原上留下一个个巨大的弹坑，浓烈的硝烟弥漫着整个战场，掩蔽部在爆炸声中剧烈抖动，冯玉祥披在肩上的军大衣纹丝不动，望远镜里，前沿阵地上草草挖掘的战壕已经几乎被炸平了。冯玉祥、李济深的解围兵团是轻装急行军而来的，没有携带重炮，以至于在炮火上完全陷入劣势，仅有的三个山炮团被迫小心翼翼地开火，打几炮就要迅速转移阵地。
“轰隆隆……”又是一发150mm炮弹在附近爆炸，冯玉祥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日寇发现了自己的指挥所？“指挥部转移！”冯玉祥大叫一声，就赶忙冲了出去，庞大的身躯跑得飞快，连指挥部内年轻的参谋们都追赶不及。众人刚刚跑出掩蔽部，一阵急促的炮火就命中了这个土木构建的掩蔽部，将它夷为平地。
等冯玉祥到达后备指挥所时，日军的步兵进攻已经开始，数百个土黄色的身影散布在整个山坡上，显得非常稀疏。爬到一半，第三路军的炮火就开始射击了，80毫米迫击炮，军属炮兵团的山炮一起开火，一排排烟柱瞬间就将冲锋的日军覆盖。不过没过多久，日军的炮兵就又开始疯狂炮击，这一回的目标就是在刚刚开火中暴露的共军炮兵阵地和火力点！双方的炮弹在天空中你来我往，两军阵前和共军后方的炮兵阵地上烟尘斗乱，弹片如雨！一阵炮战之后，战场上又恢复了平静，那些冲锋的日本兵要么被打死，要么慌忙撤退了。
“报告！我第三炮兵团阵地被日寇重炮覆盖！有七门75毫米山炮被摧毁，伤亡一百多人。”一个参谋放下手中的电话，声音有些颤抖。
“娘的！怎么搞的？不是叫他们打上三分钟就转移吗？他们怎么就不听呢！”冯玉祥忍不住就骂道：“娘的，这是打得什么仗？把老子的部队摆在前面消耗，他李任潮是公报私仇！我要向组织上反应……”
冯玉祥的骂声如同拧开水龙头的阀门，指挥部内的军官们七嘴八舌的抱怨起来了，纷纷指责李济深有意消耗第三路军的实力。还有人干脆挑明了说这个李济深是为了报徐沟会战中第十九路军被歼的一箭之仇，故意做出这样的安排……
“够了！”冯玉祥听手下越说越不像革命军队，一旁的政治委员聂荣臻的脸色也越来越青，赶紧出言喝止：“我们是革命军人，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安排和命令！组织上的命令就是要我们守住大黑山，为友军的安全转移赢得时间。现在你们要想到就是怎么守住大黑山，不让日寇越过一步！明白吗！”
“明白！”所有军官都不敢再说什么了，聂荣臻看看冯玉祥，也没有说什么……这位在中共里面可是以好脾气出名的，所以第三路军里面那群没有改造好的旧军官才敢那么多怪话，要是张国焘还在，他们可是不敢的。
冯玉祥递给他一个眼色，两人走出指挥部，在一个背风的地方点上香烟，只是默默地抽烟。
“焕章同志，解围兵团的三个路军只有咱们三路军是完好的。”聂荣臻抽了会儿烟，终于开口了：“所以李总指挥让三路军顶在前面也是情理之中的。而且李总指挥是民主人士，不是共产党员，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冯玉祥微微一愣，看着聂荣臻那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不自觉地点了几下头。他虽然早就加入了共产党，可是从来也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而中共方面同他接触的同志，也都把他当成一个民主人士来对待，没有将他真正当成是党员。
聂荣臻笑了笑，又道：“这一次辽西会战，我们的队伍蒙受了重大的损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共产党人更应该勇挑重担，所以这一次组织上将大黑山阻击战的任务交给我们三路军是对我们，对你冯玉祥同志的信任。”
“好吧，我老冯一定不会辜负组织上的信任，有我老冯在，这大黑山就是固若金汤！”冯玉祥拍胸脯打下了包票。不过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大黑山阻击战会有多么的惨烈！
回到指挥部后，冯玉祥就接到毛泽东直接发来的电报，要求他最少坚守大黑山五天，以掩护主力部队向敖汉旗方向转移。
坚守五天，听上去似乎不是太难，冯玉祥也没有在乎，第三路军在前期作战中没有什么损失，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老部队，战斗力还是挺不错的。
不过此后的五天大黑山周边十余里激战不断，血流成河，枪声炮声彻夜不停，双方士兵舍生忘死的拼杀，高级将领伤亡的报告频频出现，第三路军阵亡两个旅长，四个团长，营连长以下死伤无数。五天血战过后，冯玉祥的三路军总兵力已经不足两万！
第0543章 中共和关东军的“胜利”
公元一九三零年十二月下旬。
朝阳县城。
战事已过，激战之后，朝阳县城一片残破的景象。双方曾经激烈交战的南城，早已经被双方密集的炮火夷为平地，冰封雪盖的地面上，满满的都是紫黑的血迹。
现在才不过破晓时分，国民革命军和晋军的官兵就开始修补工事，清理尸体了。
朝阳夜战，日军几乎突袭得手，先胜后败，虽然最后因为国民党的装甲部队再次大显神威而含恨败北，不过在双方的伤亡比例上并不太吃亏，基本上是一比一，各有八千人左右的损失。但是中国军队方面损失的却主要是傅作义指挥的晋军，特别是顶在城墙上的第二师遭遇到了日军猛烈的炮火急袭，损失超过了四千人！第一师也有两千多人在之后的城南巷战中伤亡。而国民党第一师的损失不过一千多人。战败后的日军也没有溃不成军，而是且战且退，回到凤凰山、麒麟山中的出发阵地。久候中共援兵不至的罗耀国也不敢下令追击，只是眼睁睁看着打败了的日军有序地向北票方向撤退。这一战充其量不过是个小胜，说不上什么大捷。
朝阳县城远处的空地上，架起了一个巨大的柴堆，日本人的尸首横七竖八架在一起，不仅是二十日夜战中阵亡的日寇，还有之前十九日的损失，加在一起总有一万具上下，这会儿点燃了柴堆，噼里啪啦烧着，烧完一批，就将骨灰埋掉，再换一批接着烧。整个空气里面都弥漫着一股人体烧焦后的臭味，实在是有点影响食欲。
而晋军和国民党官兵，则用专用的裹尸袋包裹，覆盖上青天白日旗，分批运回葫芦岛，在那里装进棺椁，然后再运往武汉东湖东面的国家军人公墓安葬。
此外还有数万具被中共和东北军草草掩埋或是遗弃的抗日将士忠骸也被收集起来，不分是东北军还是共军，都用白布包裹好，就近掩埋在朝阳城左近，立好墓碑，注明身份和所阵亡的大致时间。建立了一个无名抗日烈士陵园，以供后世子孙凭吊。虽然这些共产党将士和罗耀国有着不同的政治信仰，可是对于他们在为国家而战中所付出的巨大牺牲，还是必须要予以纪念的。
从朝阳城头朝外看去，木头做的墓碑，数以万计，如这支军队生前一样，整齐排列，直到远处……据不可靠消息，日后蒋介石每次到东北都会来这里凭吊，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忏悔的？
除了埋尸体修建烈士陵园之外，另一件大事就是抢地盘摘桃子了。这场辽西会战之后，日军退守到了北票、义县、锦州一线布防，扼守着辽西山区和东北平原的交界处。东北军则好像是灰了心一般撤进了山海关。而共产党军也损失不小，主力部队在北票解围之后，又同日军一路激战，撤到了赤峰以西才稳住阵脚，暂时也退出了辽西。这样一来锦州、义县、北票以西，敖汉旗以南，山海关以东的葫芦岛、兴城、南票、朝阳、建昌、建平、绥中一共七个县的地盘全部落入了国民党之手！同时，也将东北军、共产党同日本人分隔开来了。
对于这块好像是被蒋介石搞到手的地盘，说实在的，罗耀国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不管是东面的日本人，还是西面的中共东北军……似乎都对这块小小的地盘垂涎三尺，而占据了辽西的国民党却要面对来自两个方面的巨大压力，实在是有点得不偿失了。
更让罗耀国苦恼的是，他手中的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眼下只剩下两个国民党步兵师，两个晋军师，一个青年军师，一个山地步兵旅，一个重炮兵旅，一个航空师，一支小小的北洋舰队。此外还有两个国民党轻装甲师会陆续海运到葫芦岛，到那时总兵力也不过十七八万。要靠这点兵力两线作战，收复辽吉确实是没有一点儿可能性的。哪怕是算上北满的抗联，辽西会战后的东北抗日武装也不到五十万人，比之前的七十万整整减少了超过二十万！从这个角度来看，辽西会战好像是打败了吧？
……
北京，中南海西花厅。
“恩来同志，这一次的辽西会战是一场巨大的胜利！不管是对我党的事业还是对整个抗日战争来说都是成功的和有利的。这场胜利之后，我党所处的战略地位有了巨大的改善。国民党反动派则陷入了内外交困，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失去了发动反革命内战的余力，也使得我党赢得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发展机遇。只要我们牢牢抓住这个机遇，利用这段和平时期，修养生息，发展经济，建设工业，将来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党的！”
说话的正是毛泽东，他是今天刚刚从热河前线返回北京的。回北京的头一件事，就是到周恩来这里，两个人关起门，促膝长谈。
“巨大的……胜利！”周恩来闻言一愣，瞪大了眼珠看着毛泽东，过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这位老战友看上去一切还算正常：“润之，咱们共产党人要实事求是，胜利了就是胜利了，失败了就是失败了，绝不能颠倒黑白的……”
“恩来！这场辽西会战当然是我们中国胜利了。”毛泽东大手一挥，打断了周恩来的话：“恩来，你难道认为这场辽西会战的胜利者是日本人吗？”
“可是……”周恩来眉头深皱，毛泽东所说的倒也不错，这场辽西会战的获胜一方的确是中国，不过却是国民党反动派的暂时胜利。他叹了口气：“辽西会战我们伤亡了许多有生力量！而且寸土未得。这场会战对我党来说……”
“这是个胜利！”毛泽东重复了自己的观点，然后抬起头看着周恩来：“这次辽西会战是在我党和国民党共同领导下开展的一次打击日本帝国主义的决定性会战，会战的结果是进攻的日寇没有能夺取辽西山区和辽西走廊，损失惨重，大败而回了！而且这次会战的胜利，是在我党二十万将士浴血奋战，顽强抵抗，不惜牺牲的情况下取得的。如果我们承认这一战失败，将是对牺牲的我军将士们的极大侮辱！也是对我党威信的一次巨大打击！特别是对国统区拥护我党的爱国民主力量的一次巨大打击！说不定到时候，那些民族资本家，民主人士，知识分子，工人阶级和农民都会因为我党的战败和国民党的战胜，转而支持国民党了！”
毛泽东说到这里拿起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又说：“恩来同志，现在民族矛盾已经是主要矛盾了！谁能在这个时候展现出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实力，谁就能赢得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党一定要坚持斗争，决不妥协！”
周恩来只是点头，神色已经从之前的疑惑变成了佩服了。他也知道，毛泽东此来是为了在马上就要召开的政治局会议上面和自己统一口径，避免被动和那些共产国际派的攻击……就不知道这些理由能不能说服王明和米夫了？
果然在第二天的政治局会议上，王明一听到这个“辽西会战胜利论”马上就跳了起来。他等这个机会可是等了好些年了，怎么能就此放过呢？
“部队打掉了那么多，武器弹药损耗不计其数，地盘一寸未得，这个也能算是胜利？”王明挥动着战报在西花厅里大声说：“要说胜利，这也是国民党反动派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