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甫一交战,乃仁台就已经从箭矢上判断出对方使用的是瓦剌部的战弓,再看他们呼喊的方式和惯用的武器,这伙人当是瓦剌人无疑。
“议和的消息到底走漏了。”花当冷笑,瓦剌部落本想坐山观虎斗,却没想到自己使了招降计,现在看来他们是迫不及待要阻止我们了。
想到这里花当心里安静下来,瓦剌部落和火筛的部落在草原之西,如果他们有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自己放出去游牧的探子不可能毫无察觉,这肯定是小股骑兵,才能利用草原的广袤偷偷潜入。
“不要与他们纠缠,且战且走,返回大营,他们就无计可施了!”花当沉着地下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收服了黄金家族,征服了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他的声望如日中天,马上就要成为草原上最伟大的可汗,怎么可能再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尽管偷袭的人马不可能太多,但是伯颜刚刚归顺,势必得分心照看他们,还是小心为上。
卓尔探头观望一阵,说道:“他们人手有限,何不吃掉他们?”
花当微微一笑,说道:“对方三千骑兵,倾我之力要吃掉他们,我这五千人马也要伤亡大半,万一伯颜此时起了异心怎么办?我们先回大营,不与他们恋战。”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疑惑地道:“奇怪,就算他们藏在林中,以玉爪的眼力,又怎么会毫无发现?”
玉爪就是花当偷袭伯颜大营时随他出发的那头极品海东青,当时一路拔营夺寨,靠人力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搜索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全赖这头战鹰,才能料敌机先,准确无误地找到分散在草原上的大大小小的部落。
以这头海东青的超卓眼力,就算瓦剌人在林中隐藏得十分成功,它也该有所发现才是。塞里木卓尔撮唇发出一声呼哨,天空中一道雪白的影子箭一般射了下来,刷地一敛翅,落在她的肩头。它啄了啄翅膀,歪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女主人。
自从卓尔成了花当帷帐中最受宠的女人,花当最喜爱的这只玉爪海东青就成了她的宠物,卓尔好骑猎,每日带着它纵马草原,对它照顾得无微不至,玉爪对卓尔的命令也无不遵从。
“怎么了玉爪,你偷懒了?”卓尔梳理着它的羽笔,然后顺手从马鞍前的袋囊中取出条肉干塞到玉爪的嘴里:“乖,好好地在天上看着,发现可疑的事情,要马上向我报告。”
卓尔略一示意,海东青猛地一蹿,张开强健有力的双翅,又直插云霄。花当下意识地抬头,追望玉爪的目光还未收回来,“呜~~呜呜”,激昂的号角声长鸣起来。
花当霍地扭头望去,伴随着雄浑悠长的号角声,右下方无数的小黑点密集地出现在草原的尽头,逐渐形成一线汹涌的狂潮,向后翼刚刚投降的伯颜部属们冲去。人未至,箭雨已带起一片疾风,恶狠狠地掼入马队。
一时间惨叫连天,手无寸铁的伯颜部落战士们纷纷跌落马下,其他的战士或镫里藏身,或掩于马身另一侧,单腿着地,驱赶着战马加速逃向阿尔斯愣的骑兵队,同时狂叫着:“快射箭,还击他们,是火筛的人马!”
阿尔斯愣本来还想下令阻止他们逃入,以免乱了阵脚,而且伯颜刚刚归降,尽管手无兵器,他也不敢让伯颜的人马完全混杂进来,可是一瞧箭雨无情地倾泻在伯颜人马的头上,一时死伤无数,这道命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花当在中军也已经看到了后方的混乱,看到了一面雄鹰大旗,果然是火筛的人马。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火筛和瓦剌联军派出轻骑目的就是要杀死伯颜,征服一个活的伯颜所产生的强大利益,比增加一万骑兵产生的战斗力还大,火筛和瓦剌联军显然不能坐视这种场面出现。
“该死的玉爪,现在越来越懒了,它在天上干什么?怎么会没有注意后翼?”花当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向身边亲兵下令道:“快去,保护伯颜,一定把他活着救出来!”
阿尔斯愣的骑兵队展开反击了,可是逃进来的伯颜部众太多,搅乱了他们的阵形,不要说形成反冲击阵形,就是箭雨的反击也无法形成足够的密度对冲过来的马队进行有效打击。
人马如潮,蹄声犹如隐隐殷雷,冲过来的战士争先恐后,那锋寒的刀枪令人怵目,伯颜的人马开始惊恐地怒吼起来:“给我们刀枪、给我们弓箭,让我们反击!”
火筛的骑兵攻到了,万马奔腾奋勇争先,一丛丛的小队组合,大喊着“喔噢”,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冲了过来,阿尔斯愣气愤地大叫:“滚开!不要阻碍我们摆阵!”
可是已经晚了,一方被自己的人马冲得七零八落,另一方却恍若一口锋利无匹的弯刀,划出一条圆滑劲疾的弧度狠狠地劈向松散混乱的军阵,如何还能对战?锋利的钢刀临顶前最后一批箭雨射来,无差别地落在阿尔斯愣的亲兵队和伯颜的战士们头顶,惨叫声一片。
阿尔斯愣的亲兵卫队被冲散了,凿穿战术迅速把他们切开,所过之处,波分浪涌,人仰马翻,濒死者的哀号到处都是。
“伯颜呢?快找到伯颜!”阿尔斯愣也知道伯颜对他的父亲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眼见已经无法形成有效攻击,只得率人上前,希望抢了伯颜后撤。
“我在这里!”伯颜领着十几个亲兵从混战的军阵中冲了过来,他们身上有血,手中握着各式刀枪,显然是从被射死的人手中捡来的。阿尔斯愣大喜,连忙催马迎了上去,一边埋怨道:“我的军阵被你的溃兵都冲乱了,快,跟我退向我父王那里。”
“不必了,我自去寻他便是。”阿尔斯愣一怔,策马刚刚奔到身前的伯颜猛可右手虚垂着的长枪就如毒龙出穴,自其肘弯下陡然向前,锋利的近一尺半的带血枪尖“噗”的一声刺入了阿尔斯愣的左胸。
惊觉不妙的阿尔斯愣掌中的马刀才刚刚举起一半,堪堪挥过头顶,胸口便一阵剧痛,他愕然瞧向伯颜,眼中满是惊讶不信的目光。
刹那间变得模糊的听力,朦朦胧胧听到自己的亲兵发出惊怒、痛骂声和厮杀的声音,只是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恍惚中他看到伯颜身后的人举起了刀枪,冲向他的身侧。
阿尔斯愣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伯颜猛可笑容一敛,猛地一收枪,胸前血如泉涌,长刀落地,阿尔斯愣在空中翻滚了一圈,仰面跌倒在地上。
胸口的血还在狂喷,年轻有力的心脏,把他的鲜血都泵出了胸膛。阿尔斯愣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从纷乱的马腿间,看到湛蓝的天空中,朵朵白云映衬下一面雄鹰大旗已经到了跟前,然后听到伯颜猛可大声的命令:“阿勒泰,包抄向前,绝不能放走花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强壮的身躯又抽搐了一下,泵出的鲜血渐渐变缓了:“阿勒泰?阿勒泰不是叛离了伯颜,沦落成草原上的马贼了么?他怎么在这儿?他……为什么扛着火筛的战旗?”
生命在渐渐抽离,阿尔斯愣已经无力再想下去了,越来越呆滞的眼眸中留下的最后映像,是一只碗口大的马蹄,向他的脸上踩了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遮住了整个蓝天……
宁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箭雨的伯颜卫队,使阿尔斯愣的人马无法对他们产生丝毫的警惕,他们纵马而入,造成了后阵迅速的瓦解,近三千名突如其来的骑兵,再加上这两千刚刚拾起刀枪的人马,迅速分三路杀向花当的中军。
乃仁台惊觉不妙时,他的人马已和前方的所谓“瓦剌”骑兵纠缠在一起,根本无力回防了。
花当区区一千名近身铁卫,被伯颜的人马割裂、截断成数段,首尾难以相顾,甚至想要逃走都不可能。花当的手颤抖着,紧紧握着那柄伯颜刚刚拱手献上的宝刀,那把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华丽宝刀,据说曾经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佩刀。
突然遭遇的奇袭,令他有点发懵,直到这时他才醒悟了些,他来不及去分析对方是火筛、瓦剌还是伯颜的人马,抑或是三方联军了,他只知道,如果现在不能迅速逃脱出去,那么今日全军覆没必成定局。
“卓尔,我们……”花当扭头急呼,却愕然发现一直随在身边的美人儿已不知去向。霍然抬头,他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儿正纵马狂奔,趁着混乱从侧翼绕开,绕向正向他掩杀过来的人。
“她……欺骗我!”这个令人难堪的事实,尽管不情愿,他却不得不承认。恼羞成怒的花当立即摘弓搭箭,锋利的箭矢瞄准了塞里木卓尔那姣好的身段,瞄准了她的后心。
箭欲离弦,他的心中却忽地一阵不忍,硬弓稍稍一压,一箭离弦,塞里木卓尔娇呼一声,险些坠下马来。
这一箭射中了她的大腿,痛彻心扉。花当纵马疾驰而来,抢在掩杀过来的队伍之前扣住了她。
卓尔的大腿上鲜血殷殷,这双丰腴修长的大腿,曾缠在他健硕的腰间,用一阵阵美妙的颠耸,把他送上销魂的天堂。难道一切的温柔和热情都是假的?他是那么的疼爱卓尔,然而卓尔呢?
花当一把扣住她纤秀的手臂,怒不可遏地大吼:“为什么背叛我?”
卓尔痛得花容失色,既然不能逃,她也不再说话,瞧着花当只是冷笑,冷冷的、轻蔑的笑。
花当抬头望去,火筛的大旗已经被扔掉了,被五千精骑包围分割的千人队被迅速吃掉,一部分人马已经自后合攻乃仁台,自己随身侍卫中这最强的一支力量也要马上被吃掉了。
遍野的骑士开始合围,花当周围的亲兵不断栽倒在血泊中,花当瞧见了伯颜,因为伯颜也正在瞪着他,不,准确地说,是紧紧盯着他掌握中的塞里木卓尔。
忽然一个人骑马奔向伯颜,对他禀报着什么,伯颜听着,仍然紧紧盯着卓尔,一瞬都不舍得离开,好像那是难以割舍的瑰宝。
花当眼神一错,他认出了那个人,那个人是阿勒泰,是那个中了卓尔的离间计,率领所部叛离伯颜,沦落成马匪的阿勒泰。
花当的身子颤抖起来,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抵得过一百名探马的猎鹰会没有发现埋伏的敌人,终于知道所谓分化瓦解、招降纳叛,根本就是自己正紧抓着的妖精织出的一张阴险的网,专门用来捕捉自己的网。
阿勒泰、博达尔模的叛逃;伯颜猛可的议和投降;哈丹巴特尔先率五千主力投降的行动,都是为了让他轻视伯颜,相信伯颜的诚意。
两支名为马匪,实际上仍忠于伯颜的军队,先后打着瓦剌和火筛的旗帜继续误导,诱使他做出错误的判断没有及时脱身。而伯颜猛可亲率两千没有兵器的残兵施展苦肉计,迅速瓦解了殿后的侍卫,对他实施包围。
一切的一切,转瞬间就令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变成了一败涂地的末路英雄。伯颜也曾末路,但他不惜一切在寻找着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自己呢,现在还有什么机会可以把握?手里唯一能够把握的,就只有手中这个女人。
光线又黯淡了些,风少了点暖意,吹过来时凉凉的,带着股血腥味道。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浸透大地,相信明年这个地方的野草一定长得很丰美。
花当的近身侍卫是骁勇善战的,但是对方的战力并不在他们之下,而人数却是他们的五倍,雪片般飞舞的锋利马刀、纵横击刺的长枪马槊,伴随着侧方、后方骑士角度刁钻的箭矢配合,花当的亲兵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战力,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这是最娴熟的战士,在近距离的冲锋中,在刀、矛兵刃的亡命搏击中的巧妙配合。弓箭在两军交战的如此近处也能应用自如,长短配合、远近相接,杀伤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花当手下的几个亲兵百夫长见势不妙,分别率领手下的战士集合成一个锐利的铁三角,想杀开一条血路掩护花当冲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