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马怜儿才夷然不惧,反而动起心思想挑动红娘子私心,让她杀了赵燧邀功,使相公剿匪少些损失,想不到对她一番知心话,竟然打动了这个女盗。
马怜儿惊喜不禁地道:“红娘子义薄云天,侠义无双,小女子衷心感佩……”
红娘子“嗤”了一声道:“少拍马屁!杀了你济得什么事?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我们不能让官兵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明日一早,我们转移时自会放你离开。”
红娘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扔到她手里,说道:“你好生在这儿待着吧,别动歪脑筋,这里是我们的大营,你是溜不掉的。”
马怜儿满脸赔笑:“多谢红姐,红姐一诺千金、一言九鼎,你答应放我,我还冒什么风险?”
红娘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马怜儿看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在原地捡了块石头坐下,捧着硬邦邦的馒头使劲儿啃了一口,然后咧咧嘴。旁边一个很凶悍的独眼大娘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富贵人家吃不惯这东西?有的吃就别挑了。”
马怜儿不吃东西还好,咬了这一小口,肚子还真饿得骨碌碌叫了起来,她忙换上一副讨喜的甜笑,柔声道:“吃的惯,吃的惯,大娘,有没有水呀,给我喝两口。”
独眼老妇嘿了一声,一指湖边道:“喏,有的是水,随便你喝。”
她见马怜儿望着一波万顷的湖水两眼发直,不由嘿嘿笑道:“我们小姐,就是那些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立人的江湖好汉,也没有一个不佩服的,她说饶你一命,那就是板上钉钉,你要是想从水上逃走,那也随便你,几十里的湖面,小心半道儿没了力气。”
马怜儿把脸一垮,道:“哪儿能呢,我……我这样吃就好。”
她四下瞧瞧,忽地走过去从马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来,独眼老妇眼神炯炯地盯着她,马怜儿向她咧嘴一笑,把箭头“蓬”地一下扎进馒头,一点不见外地挤到老妇身边就火烤了起来。
老妇往旁边挪了挪,哼了一声没说话,不过一个盛水的皮口袋却扔到了她的脚下。马怜儿向她善意地笑了笑,又转向火堆,火光红红的,映着她的俏脸艳若桃花,马怜儿幽幽叹了口气:“我被抓到这儿来,不知哥哥有多着急,还有那个死没良心的,他要是亲自带兵,现在该到了府上了吧,唉,可怜了他,一定会急疯了。”
想了想,她又一撇嘴:“他活该,我整天想着他,他在京里倒逍遥快活,轮也该轮到他想我了。”
好像杨凌就在眼前似的,还有点孩子气的马怜儿越想越解气,冲着火堆得意地撅起了小嘴儿。就在这时,甄扬戈挎着大刀片子走了过来,喳喳呼呼地道:“单二娘,莺儿呢?”
单二娘向前边一弩嘴,闷声闷气地道:“喏,去那边了,想是看望受伤的兄弟们去了。”
“啊!”甄老四转身就走,嘟嘟囔囔地道:“要我说,陕西那地儿,从商洛……”
马怜儿听在耳里,心中一动,一双狐媚的俏眼不由狡猾地眯了起来……
第397章 大江东去
“棒槌哥,醒醒!大棒槌!棒槌棒槌大棒槌!”大棒槌呼噜如雷,好不容易被人摇醒了,恼火地道:“咋了?日你娘咧,打从凤阳开始,老子就没睡个安生觉,这一通打没断过,骨头都散了,你倒精神,你折腾个哈?”
那亲兵咧着嘴小声道:“棒槌哥,我刚才起夜,见国公爷还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这天都快亮了呀,可吓死我了,你和国公爷亲近,要不你去劝劝吧,我不敢说话儿呀。”
“啊?”大棒槌噌地一下跳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你咋不早说哩?”他急急忙忙穿衣服,看看窗外已见了蒙蒙亮光,心里更是焦急万分:“国公爷叫我们去睡,还以为他也歇了呢,你说这事整的。”
穿好衣服,大棒槌趿上鞋,一溜烟儿出了屋子。前厅大堂下,杨凌仍然笔直地站在那儿,起雾了,大雾弥漫,杨凌站在袅袅的雾气里,孤零零的就像一缕幽魂。
大棒槌走到他身后,故意放重了脚步,杨凌却恍若未闻,大棒槌悄悄转到侧面,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惶然道:“国公?国公爷?”
一夜的工夫,杨凌的面容变得异常憔悴,他只着儒衫,头系一角布巾,发丝蒙了一层晨霜,看起来银亮亮的,就像是头发都白了,那种心力交瘁、眼见不支的气色,就是大棒槌这样的粗人,也看的清清楚楚。
“别摇,别摇我!”杨凌精疲力尽,好像呻吟般地挤出一句话,大棒槌马上不敢动了,却担心地追了一句:“国公爷,您……您……”
“我不敢想她,可我满脑子转悠的都是她。”杨凌冷幽幽地道:“我该去看看盼儿的,可我不敢见她。怜儿这一夜怎么样了,她是还活着,被疯狂的乱匪蹂躏得不成人形,还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被抛弃在荒山野岭,被野狼野狗啃噬着她的身体?”
杨凌缓缓转过头来,大棒槌骇得退了一步,杨凌看起来整个人都像是死的,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火苗,看起来特别的吓人。
大棒槌开始哆嗦了:“国……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说……说不定已经逃出来了,你……你别想的那么吓人。再说……赵疯子最讲究盗亦有道,他……他的人一定守规矩的。”
杨凌笑了,笑得特别惨淡:“官兵要是被人追杀溃败到如此地步,都再无军纪可言,堂堂都指挥使,可以杀人全家冒功,怜儿还会安然无事么?”
杨凌似哭似笑地道:“我要是见到她时,她却已经变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
他忽地一把抓住大棒槌,手劲变得奇大,扣得大棒槌都觉得两膀生疼,他又不敢反抗,被摇得像一片树叶儿似的,杨凌脸上带着凶狠的表情道:“你说,两军交战,一个女子有什么用处?还会有人带着她吗?要么杀了,要么放了,他们逃跑之中还带着一个俘虏做什么?你说!你为什么骗我!”
大棒槌快吓哭了,猛地嚎了一句:“我……我们马上出兵,给夫人报仇,把他们屠光!”
“出兵?”杨凌眼睛里幽幽的鬼火烧得更亮了:“对!出兵!我们出兵!”
他抬起头,发直的眼神看着白茫茫的一片雾气。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天涯路,衣带渐宽不觉苦。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
耳畔回响着那发自痴痴女儿心的情话,杨凌忽然合上双目,泪水潸潸而下,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杀气腾腾的字:“出兵!”
“怎么会起了大雾?”赵疯子眉头紧蹙,他胡须没心思梳理,又杂又乱,一根根笔直地挺着,就像一头刺猬,眼睛也红通通的:“大雾对我军突围极为有利,正可浑水摸鱼,可是这么大的雾,一旦走错了路……但愿到了江边时,雾气已经散了。”
“二弟、三弟,通知所有人马准备行动。”
“受伤的人怎么办?”赵潘小心翼翼地问。
赵燧犹豫了一下,狠下心一咬牙道:“能跟上的就跟着走,再不然就趁雾自行逃逸,寻条出路去吧,我们……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潘一顿脚,匆匆地离去了。
红娘子慢慢踱到马怜儿身旁,马怜儿立刻站起身来。红娘子还是一身玄衣,头上却系了一条雪白的布带,也不知是为仇冤得雪的父亲戴孝,还是为她的丈夫杨虎。
“你倒听话,这一宿安分得很。”她揶揄地对马怜儿道。
马怜儿乖巧地赔着笑:“红姐姐义薄云天,是绿林中的奇女子,有你一言,我岂会不信?”
红娘子上下打量她几眼,轻轻一叹道:“富绅人家看不起我们,我们也看不起富绅人家。如今瞧你模样,富绅人家也不全是庸碌无为、只会吸榨百姓血汗的米虫。”
马怜儿一笑,轻轻说道:“是否是贼,不代表着这人是好是坏;是穷是富,同样不代表这人是善是恶。红姐姐,如果我们相识在另一个地方,或许我们会成为很要好的姐妹。”
红娘子神色一动,定定地望了马怜儿片刻,才淡淡地道:“不可能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她转身欲走,想了想又转过身来,解下腰间佩剑递到马怜儿手中,说道:“一匹马、一壶箭,一张弓,还有我这柄短剑,你带上。”
她鄙夷地笑笑,不屑地道:“莫看我们是强盗,可我的人还讲个道义,有时候,官兵比我们强盗更贪婪、更坏!你的模样太美,我既然放了你,就尽量护你周全,莫要路上被官兵糟蹋了。”
“你……你的佩剑给我?”马怜儿有点发愣,眼前这个女人一直谨守着她认可的人生准则和道义,同为女人,赠自己武器,马怜儿能够理解,可是把佩剑给她就有点奇怪了,她看得出这柄剑是一柄宝剑,那定是红娘子心爱的随身之物。
红娘子转过身,幽幽地道:“这是一柄好剑,已经随我多年了。今日一战,必是一场血战,如果我不能突围出去,它或者会被某个小卒送进当铺,或者……随我埋于地下锈蚀腐烂。我自取祸,宝剑无辜,望你好好待它。”
“那……你用什么?”
“战场杀敌,当然是长枪大刀,才使得爽快!”红娘子说罢,从一旁兵器支起的三角架上噌的一声提起一把二十多斤重的长柄大砍刀,头也不回地道:“我们马上就要拔营,你候我们离开再走!”说完大踏步地去了。
马怜儿吐了吐舌头:“好凶悍的杨跨虎!”
不知怎么的,一向高傲的马怜儿,忽然对这看起来似乎比自己更强势百倍的大盗红娘子起了一种怜惜之意,就像她比自己更柔弱一百倍。同为女人,她的人生和命运比起自己不知坎坷艰难多少倍,看着她是那么强大,可是她才是真正身不由己,挣扎在强大命运安排下的升斗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