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幼娘惊喜地道:“快让我瞧瞧,宝贝儿子真会叫爹了?”
只见小杨大人抱着他雪儿阿姨的大腿,正在“爸爸”个不停,雪里梅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都溢出泪花儿来,见了他们进来,格格地笑道:“老爷白高兴了,小宝倒是会叫爸爸了,可是只是会叫而已,他逮着什么都叫。”
果然,小杨大人瞧见云儿怀里抱着他最喜欢的那只哈巴狗,忙高兴地放开阿姨的大腿,一指那哈巴狗,先啊了一声,然后“爸爸、爸爸”地叫起来。
韩幼娘、高文心几人忍俊不禁,杨凌哭笑不得,一屁股坐在炕头,指着儿子道:“你个小混蛋,真给老子作脸,还不如不会叫呢,好啦好啦,不要叫了。”
“爸爸,爸爸……”
韩幼娘几人笑得更厉害了,杨凌招架不住,只好干笑两声道:“虽然不明白啥意思,起码他会叫了,嘿嘿,你们想让他叫,他还懒得理会呢。”
儿子终于会开口说话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没有人理他,韩幼娘几个人一下子把杨大少爷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道:“乖儿子、好宝宝,来,叫声妈妈(姨娘)听听。”
小家伙瞪着一双黑如点漆的双眸,惊讶地看看有点神经质的母亲和姨娘,然后倏地一转身,拧着小屁股向杨凌爬去,一路爸爸地叫着,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只撅着个小光腚,显然是被她们给吓着了。
玉堂春叹了口气,用大脚趾在他的光屁股上点了一下,恨恨地道:“这个小白眼狼儿,到底是人家老杨家的人啊,我白疼他了,叫声姨娘都不肯,这个小气!”
杨凌抱着儿子开怀大笑,他暂时抛下了公事,叫人拿了冰镇的西瓜、酸梅汤来,和娇妻爱妾还有心爱的儿子,谈笑聊天,其乐融融。
大人坐到炕上去,吃着瓜子、水果,聊着家长里短。小孩子就和那只小哈巴狗儿,在他们的腿间钻来钻去,嬉笑玩耍。偶尔与幼娘四眸双望,杨凌和幼娘从彼此的眼中看到的,都是满足、温馨、亲情和甜蜜。
是的,最艰苦的岁月早已过去了,贫困中那种相濡以沫的情形也不会再需要出现了,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辛酸的往事会变成越来越美好的回忆,或许真的直到有一天,两个人老到不能动的时候,坐在摇椅上,膝下就像现在一样,有几个小孩子在那里玩耍着,才会絮絮地向他们讲起这些昔年往事。
现在,积累沉淀的,是他们之间越来越深厚的感情。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感情,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幸福,这就够了。
……
杨凌来到成绮韵的住处,只见成绮韵、阿德妮两位美人儿正争得面红耳赤,楚玲托着下巴坐在桌前,笑吟吟的看的得趣儿。
杨凌奇道:“什么事争得这么厉害?”
二人一见杨凌,立即争先恐后地告状:“大人,你来评评看,有关税赋问题……”
“杨,韵儿姐姐太保守了,只是在旧制上的修改,依我看,就应该大斧阔刀……”
“停停停!”杨凌被她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忙一手拉着一个到了桌前,一按她们的香肩道:“都给我坐下。”他看了眼俏笑盈盈立起的楚玲一眼,说道:“不必拘礼,你也坐吧。”
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给每人斟了一杯茶,笑吟吟地道:“好啦,青天大老爷在此,有什么冤屈,尽管一一道来。”
两位美人儿同时娇哼一声,娇俏地白了他一眼,然后互相看看,却都不言语了。
杨凌见两挺机关枪熄了火,便笑了笑道:“楚玲,你说。”
“啊!我……我说呀……”楚玲“怯生生”地看了眼老板娘,老板娘没表示反对,她只好硬着头皮对大老板道:“是这样,国公爷不是让两位姑娘把您的《靖政十二疏》再议议嘛。这个……对于吏治、土地、税赋,还有军制,呃……阿德妮姑娘和小姐的看法大相径庭,彼此争论得激烈了点儿罢了,倒不是在吵架,国公爷尽管放心。”
杨凌一听这才明白,其实他让两人讨论,只是想参详一下她们的意见,具体的主意他和杨慎、焦芳、杨一清等人都有所沟通,随时按照他们的意见在做修改。
成绮韵对于人性、心理,了解得透彻无比,阿德妮来自西方,对于东方的制度没有从小见惯使然的习惯,让她帮着参详,说不定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能独出机杼。杨凌让她们参详,是想从她们的角度把制度更完善一些,漏洞更少一些,这样一旦上呈,受到的阻挠才能减到最小。
其实当时无论政治体制还是经济体制,甚至包括后来被人诟病较多的科举选才制度,当时较之西方都是相当成熟和先进的,不过东方唯名、西方唯利的价值观念相比较,无疑是西方比较务实的,民主制度方面西方比东方也要先进一些。
杨凌只是让两人随便看看,给些意见,想不到两人如此认真,他既感动,又觉得好笑,杨凌想了想,对成绮韵道:“嗯,我明白了。好,咱们先说吏治,你来说说看,你们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哪儿?”
阿德妮抢着道:“我认为选贤任能,应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裁减冗员,选拔人才。选贤任能应不问出身、资历,大力提拔年青的官员,他们视野开阔、敢于创新、精力充沛,地方上年过五十的人就只能授以杂官,不得为州县之长,奖掖优秀,惩治贪惰,务求恪尽职守。”
杨凌搓着下巴,沉吟半晌道:“嗯,话是这么说,不过具体施行起来,如何掌握这个尺度?谁去判定哪个年青人是优秀的?谁又是不合格的?而且五十以上即不得为正堂主官,势必要影响现在很多的地方官员,引起他们的抵制,而年近五旬的官员,很多也会不安心于政事,而专事投机钻营,为个人牟利,这些问题怎么解决呢?”
阿德妮脸蛋一红,杨凌笑了笑,安慰道:“如果身居上位者清廉贤明,然后主管一府一道,这样的整顿法子,他是可以去用的,放在这样庞大的一个国家,通讯、消息又极其迟钝,那是不适宜的。阿德妮是依据你们国家的情形想出的办法,而你们国家不过相当于这里的一府一道,局限于此,怨不得你。”
阿德妮虽是个博学多才的少女,对这个东方古国的了解,对它数千年形成的官场和文化底蕴的了解,自然不及成绮韵,所以所倡不免有些脱离实际。成绮韵听出他是不忍让阿德妮难堪,不禁抿嘴一笑。
杨凌瞪了她一眼,问道:“那么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成绮韵微笑道:“我以为,政策推行,是自上而下的,要整顿吏治,就得以法治为理政核心,加强朝廷的控制权力,才能保障新法的推行。具体做法,大人已经铺好了路子,实行起来也简单。
都察院、翰林院,十三道御使的言官们,不是刚刚被整肃过吗?现在保留下来的官员和新提拔上来的人,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都相当不错。大人应该先加强科道力量,以六科给事中制六部,以内阁制六科,层层控制、层层考核,赏罚分明、明确责任,以提高各部各司执行政令的力度。”
杨凌暗暗点头:“目前这种大一统的封建社会,要想成功改革,只有自上而下,做到事权归一,如果不加强朝廷对各级机构的控制力,改革就是一纸空文。上边费尽心机制定的政策,拿到下边登记归档了事,根本得不到贯彻实施。
所以加强中央集权是必要的。其实集权也罢,分权以罢,都有一个适合它的时代背景,在目前这种政治、经济、文化基础上、在目前的科技水平、讯息能力下,要是想搞分权、搞民主,那纯粹是脑袋让驴踢了,空想主义拿来实施不搞得天下大乱才怪。
当然,这个集权也是有区别的,如果大权全部上升到皇帝手中,皇帝是明君时,那就真的是日理万机了,能把他累死,如果他是个昏君,那就天下人人遭殃。
成绮韵的提议实际上是加强内阁施政能力,而这种能力,又置于监察系统的监督之下,这样一来,内阁不是一人之在下,官员们的政绩和个人品性又受到较强的控制,的确是提高官僚队伍效率的好办法。
最最重要的是,这恰恰符合李东阳所说的权力的论述,不管什么样的改革,肯定要有一部分的权益受到损害,问题的关键是你能不能争取到另一部分官僚的支持。按照这种论述,内阁权力加强了,科道权力加强了,那么自己首先就把大明的内阁和整个监察系统争取了过来,成为自己改革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杨慎在赴奴儿干前,曾向他提过类似的见解,现在和成绮韵所言不谋而后,杨凌不由连声赞许,他和成绮韵又详细讨论了几点,关于科道官对官员的考核方法,诸如税赋征收、离任审计、政绩考核的任免制度。
这些论述中,一些条款恰恰是当初刘瑾搞过的,只不过刘瑾这么干完全是为了整人,借人事考核为自己搂财,结果好好的经愣是让他念歪了,如今旧事重提,想起刘瑾,杨凌不禁感慨万千,同时也为自己提了醒:以入世之态度做事,以出世之态度做人。
这份权力自己不能要,也决不能交给哪一个私人。这份权力的施行,必须真的放下去,放到六科十三道手中,那么多的科道官,他们之间能够彼此制约,防止有人权力集中干得太离谱,何况上边还有互相牵制的内阁。
对官员的考核集中的税赋征收、离任审计上,就保障了考核有据可查、有丈量尺度,而不是由着监察官员一张嘴去说。吏治整顿是本,由它自然就牵涉到许多其他方面,比如打击不法豪强、追剿不法豪强欠税等问题,由此延伸开去,两人又边记边写了一阵,这就聊到了最令人头疼的土地集中问题。
成绮韵道:“其实,这所有的改革,都是环环相扣、相辅相成的事情,吏治整顿,影响税赋征收和刑名、廉政方面,土地问题又牵涉到刑名廉政和税赋征收。说起土地被权贵圈占的问题,这又得提起刘瑾刘公公的一份功劳了。
他清丈土地是为了突出个人政绩,为了清出尽可能多的土地以邀功,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可是现在对那些苦主的土地核查属实重新发还后,其他的土地数目还真是实打实的。
官绅百姓们实有多少合法土地,被地方豪强们藏匿不报或贪占了朝廷多少土地,也都记录在案了,贪占的先不算,仅隐匿不报的土地就有一百四十七万顷,偷税的有八十万顷,对吧?有了这些数据,税赋征收、乃至税赋改革就容易得多了。”
成绮韵抿嘴一笑道:“大人列述了一些地方正在探索试行的比较合理的税赋方法,比如应天府施行的‘里甲银’,浙江、广东的‘均平银’,福建的‘纲银’,还有江南的‘十段锦’。这些税赋方法大多改变了传统的实物税赋,改以折银上缴,既方便了朝廷征收、运送和保管,也没有了这些环节中保管不善造成的损耗和霉变。
不过我觉得这些方法里,还是你提及的‘一条鞭纳税、摊丁入亩法’最好,实行此法,杂泛、均徭、力差、银差等各种税收合并为一种,将力差归入田赋,一律按田亩核算,既不减额,也不增赋,没地的贫民不用纳税,而豪富之民不能多得,徭役公平,就不会有人再哀叹不均了。”
杨凌点头道:“对,而且以银两代实物役、力差役,扩大了货币的流通,削弱了人身依附,商贩和工匠获得了较大自由,这对工商发展至关重要。”
这一条,杨凌同朝中一些大臣暗中商议,也获得了他们的赞同。“一条鞭”法,保证了朝廷税赋的稳定,不会使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直至破产造反。加强了工商发展,有地农民乐于种地,城中富户乐于买地,又不会过多触犯权宦土豪的利益,免得引起地方强烈的反对,使自己的心血前功尽弃。
一条鞭法使官员难以再利用税赋贪污,减轻了贫民负担,增加了朝廷岁入,而且是在权宦豪绅们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是比较务实的改革策略,要是真的头脑一热,想搞一刀切的还地于民,打土豪分田地,那自己就得先拉起一支队伍上山打游击去了。
两个人越说越是开心,杨凌心中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他兴奋地道:“说得很好。现在焦阁老、杨一清他们应该已经下了衙门,我去城里瞧瞧,和他们商议一下,这两日就呈进给皇上。”
杨凌只顾高兴,却没注意所谏未受重视的阿德妮的幽怨,瞧着他匆匆起身离去,阿德妮更是一脸落寞……
“皇上其实已经看过了这些条陈,正式上书不过是给天下一个讯号,一个改制的讯号罢了。本国公负责清剿流匪,安置流民,在地方上所见所历,深知不能使国富兵强、百姓乐业,则贼剿无止境,而不能革除弊病、推行新政,就不能富国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