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着十多个人悄悄沿着芦苇荡的边儿走了一阵,忽地向后一摆手,随即伏了下去,后边的人急忙蹲伏于地。乔语树一紧张,整个人趴了下去,哗啦压倒一片,气得旁边的士兵直想骂娘,幸好外边的人也正急急逃命,根本无人注意。
只见一个青袍魁梧的大汉,怀里抱着个女娃儿,右手搀着一个身段窈窕如柳的美貌妇人,正沿着芦苇荡旁的土梗儿急急而行。那美貌少妇是一双小脚,在这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奔行东倒西歪的,虽有那男人扶持,仍是踉踉跄跄。
江彬刚欲长身而起唤人,就听那人后边传出追喊之声,立即又伏了下去,借着芦苇间隐约的缝隙看去。只见那妇人听见追喊声,心里一急,一下扭了脚,疼得跪蹲于地,那浓眉大眼,极是粗犷的汉子急问道:“娘子,你怎么样?”
那妇人嘤嘤哭道:“相公,奴家行不得了,你带着孩子快快逃走吧,不要管我。”
大汉急道:“那怎么行,快快起来,我背你走。”
就在这时,追兵已至,大汉回头看看,焦急万分,无奈放下只五六岁的小娃娃,说道:“守着母亲,勿要离开!”说完返身迎了上去。
想不到这大汉倒是一身好本领,追上来的三四个汉子有刀有棍,他赤手空拳也能对付,只是想是有所顾忌,始终不敢伤人,只是吼道:“赵某只是寻常百姓,诸位好汉何以苦苦相逼?”
一个乱兵窥着那抱着女儿的美貌少妇淫笑道:“这样出色的小娘子,实是少见,哥几个加把力,结果了这粗汉,兄弟我拔个头筹儿,哈哈哈哈……”
说着脚下加力,奔过去一把扯开女娃娃,少妇尖叫一声,已被他扑倒在地,便去扯她衣衫。
“相公,相公救我……”少妇泪眼汪汪,狂呼救命。
大汉扭头一看,勃然大怒,本来还不敢伤人,这时抡起一双碗口大的铁拳左挥右击,无人可当,逼散了众人,虎步一跃,猛扑过来,一把揪起那非礼妻子的大汉,一记铁拳击在太阳穴上,当场将他格毙。
众乱匪惊怒,齐齐围了上来,大汉捡起死尸身旁的棍子,使得呜呜风起,几条大汉一时竟近不得身。就在这时,后边又有大队响马追了过来,领头的汉子正是刘六。
江彬心里一惊,知道他既现身,尾随盗匪必众,自己计杀表哥,刘六恨自己入骨,今日若露了行踪,万难逃命,于是伏于地上,屏住呼吸,再不敢发一声。
刘六瞧那大汉一身武艺不凡,神威凛凛,端的是一条好汉子,便一挥手道:“上去几个,莫要伤他。”刘六身边响马盗立即冲出几人,那大汉武艺虽高,终究难以敌众,加上妻女在旁,又不敢逃,竟尔被生擒活捉。
钢刀加颈,大汉犹然不服,双目怒视,直欲喷火。刘六上前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撒野!”
大汉瞋目回道:“好一个呆强盗,连文安县赵疯子都不认识么?”
刘六素来敬仰有胆气的豪侠之士,他也是文安县人,怎么不知道这位仗义疏财,文侠义气的赵秀才,一听是他不由肃然起敬,连忙拱手道:“原来是赵先生,久仰侠名,惜前此未曾面熟,竟致冒犯,还乞先生原谅!”
赵燧挺身道:“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何必与我客气?”
刘六振眉道:“贪官污吏,满布天下,我等为他所逼,没奈何做此买卖。今得先生到此,若肯入股相助,指示一切,我情愿奉令承教,不知赵先生意下如何?”
赵燧仰天大笑:“就凭你们,也能得天下么?”
刘六不惊不怒,微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者王侯败者贼,成败之后论出的英雄,难免一身光鲜,其实古来成就霸业者,大业未成之前,与我等何异?”
赵燧未想到这强盗竟有这般见识,不禁另眼相看,脸上狂容稍敛。刘六察言观色,便微笑道:“来人呀,不许为难夫人孩子,恭请先生回到村上,刘某还要细细请教。”
他知赵燧为人豪爽仗义,多有替穷苦人出面之时,既受人爱戴,又因此屡受官府排挤,虽有真才实学,始终难以入仕,自己手下不缺悍将,可是要成就大事,正缺一个有谋略的人才,是以有心笼络。赵燧早对官府不满,又深爱妻儿,以此相胁,未必不能成功。
赵燧妻女在人手中,无奈只得随了他怏怏地往村中走去。众强盗拱卫着刘六,包围着赵燧一哄走了,眼见风摇芦苇,重归寂寂,江彬一跃而起,说道:“刘六回村,此时正是良机,我们快走,马上奔赴霸州报告消息,引军来袭!”
……
霸州战事连绵,由于朝中刘瑾拖延,梁洪在军中胡乱牵制行动,战事久决不下,霸州愈发糜烂,不可收拾。
京中传回的消息,响马盗吸纳了文安县诸生赵燧入伙,赵燧散尽家财,与兄弟赵潘、赵镐以及家丁、佃户等五百人加入反贼,任响马盗刘惠的副元帅,改名赵怀忠。
有他严肃军纪,号令统一,原本如游兵散勇,漫无目的到处抢劫的响马盗开始有目的地行动,攻城池、杀官吏、镇压豪绅地主,所过之处,先邀当地士绅名流,告知百姓不必惊慌走避。
吸纳的部众越来越多,攻下博野、饶阳、南宫、无极、东明等县,当地卫所官兵望风而逃。许泰的边军虽能一战,可是响马盗来去如风,且熟悉霸州地形,一昼夜可驰骋数百里。只是避开了京军,只顾各处打压豪绅,吸纳部众,许泰受梁洪牵制,只能在后尾随,替他们收拾破烂摊子,现在乱民主力军已近一万五千人。
消息传回京师,六部震撼,天子震惊,刘瑾一派大造声势,不断要求加派大军平叛,要求杀杨凌以谢天下,形势急转直下,原本以为可以快速平息叛乱,杨凌也不过只略受责斥的官员们也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京师晴空万里,春风和煦,百官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这日晚间,郑和毅带着一个人快马到了京师,在宋小爱的安排下悄然混进了杨府。当夜,杨府内书房灯火通明,通宵不灭。
第二日夜晚,李东阳、杨廷和、焦芳、杨一清等大员的府邸也各自迎来一个不速之客。他们正为朝中的局势忧心忡忡,本就没有入睡,当神秘来客走后,他们的府邸更是灯火通明,通宵不灭。
与此同时,京师许多文武官员都在深更半夜被人唤起,当这些大人们惊惑不安地从床上爬起来,匆匆着衣走进客厅时,持了焦阁老拜帖,候在客厅里的神秘人便笑吟吟地奉上一个拜匣,然后一言不发,拱手告辞。当他们满心疑惑地打开盒子时,里边放着的,赫然是自己与刘瑾的信函、礼单、字画……
牟斌、戴义、张永等人也是彻夜不眠,更难得的是,从来不在夜间开工的北镇抚司军器局,有人持了牟斌的亲笔书信叫开大门,里边“叮叮当当”一夜不停,不知在打造些什么东西,守夜的老人十分好奇,可惜门禁全换了牟斌的心腹,根本不容任何人踏进半步。
天亮了,百官临朝。
李东阳怀揣一张赵燧亲笔的安民告示,那上边罗列着刘瑾三十条大罪、六十条小罪,和起兵讨伐朝廷的理由。他笔直地站在百官最前面,精神饱满。
一直以来,喜欢居于幕后,从容布局的这位首辅大人,知道今时今日,是必须站到台前,堂堂正正打败对手的时候了。
威国公府,仍在侍卫亲军的严密看守之下,不过杨凌却穿起了蟒袍玉带,端坐在书房之内,眼前是一杯香茗,青烟袅袅。他现在正在软禁之中,可是这副打扮却像是马上就要上朝面君似的。
在他对面坐着一员虎将,身着甲胄,却故意弄满了伤痕,脸上涂抹着一片鲜血,手里拿着把小扇子,正在奋力地扇呀扇的,好像要尽快把那血迹扇干。
诡异,一种令人心怵的诡异……
刘瑾精神抖擞地上殿了,内臣本无资格论政,可是这几日刘瑾一直是朝堂上的常客。昨夜和几个心腹议论了一晚,有些困倦,但是他却斗志昂扬。他决定,要利用霸州大乱的好形势,今日集中力量一鼓作气把杨凌彻底打倒,让他就此再难翻身。
一身蟒袍,前胸后襟还有双袖,共有四蟒。坐蟒袍,满朝之中,只有他刘瑾和杨凌获此殊荣。然而从此以后,天下就只有他一人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瑾微微一笑,手按着玉带向百官们望去,就像一位君王望着臣服于他脚下,卑微恭顺的臣子。忽然,他觉得有些奇怪,那一双双眼睛,都有点儿冷,一股幽幽的冷意,就像一群噬肉的野兽。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上升了起来。
就在这时,正德皇帝升朝了,他穿的是龙袍,头戴翼善冠,五爪金龙袍。
第361章 遥胜于紫禁之巅
金殿上的布设千年不变,上朝的百官也没有变化,殿外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季节,空气说不出的清鲜,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美好,但是刘瑾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杀气,一种无数人的恨意凝聚成的杀意。
皇帝登临宝座,文武百官也趋礼如仪,山呼万岁已毕,刘瑾还有点儿恍惚。张彩见他神不守舍,司殿太监一连问了两遍“有事启奏,无本退朝”他都没有反应,心中一急,跨前一步道:“皇上,臣有本奏。霸州叛乱的局势日益紧张,百姓流离失所,有些难民已逃至京中。响马盗为害如此之烈,全因威国公杨凌对这些怙恶不悛的逆贼妄行招降纳叛之举,以至养虎为患。臣以为,当内诛杨凌、以肃纲纪,外平反叛、以安民心。威国公之罪,昭然在目,皇上不可再有慈悲之心了,江山社稷为重啊!”
刘宇等人一齐拜倒,慷慨陈词,大有杨凌不死,纲纪败坏,民心有失,而叛乱难平之势。
正德心底对这种罪名并不以为然,东海四大寇也是杨凌招降的,现在沿海平靖,少不了这些人的功劳,要是全指着朝廷从头练兵、铸造新舰,那得多少银子?霸州几百人的响马盗,天知道他们能闹出这么大乱子?
可是他是皇帝,霸州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必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这不止是给百姓们一个交待,也是朝廷纲纪。否则激起声势如此浩大的叛乱,相关人员居然没有受到制裁,百官有样学样,不畏国法、不怯纲纪,那朝廷的威信将荡然无存了。
正德暗暗叹了口气:“杨卿本来是奉旨查抄,多管了这许多事,全是一片尽忠之心。可惜,那些响马桀骜不驯,如今闹出这样乱子,该当如何是好呢?群臣要安抚、民心要安抚,纲纪不能不顾……要不……罚俸半年?是不是轻了点儿?”
正德拿不定主意,不禁瞅了焦芳一眼,见他目不斜视,站得四平八稳,心头有些愠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两天刘瑾一派只要提出惩治杨凌,焦芳等人势必火烧屁股似的跳出来开始辩论,这一辩就是一天,正德就是这么拖过来的,今儿焦芳怎么没声了,不是嗓子喊哑了吧?这么老大的人了,啥也不懂,回了家你不会喝点胖大海啊?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