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结束打扫战场,不见阿英尸体,十有八九也成了谷底亡魂了。
……
凌霄城和都都寨是九丝城的两大屏障,也是诸寨之中仅次于九丝城的最险要处,此处一破,九丝城门户大开,三城鼎足而立,相互支援配合的条件消失,明军可以源源不断开进山去,直逼九丝城下了。
平叛之战完胜在即,军中将士尽皆兴奋雀跃。只是他们却不知李森亲自率领的另一路大军,近五万大军,此时已经深陷都都寨战事之中了。
双方战况空前惨烈,逐岭逐林地血战厮杀,白天明军进十里,晚上蛮子偷袭再杀退八里,战事胶着,每进一步都撂下无数尸体。
都都寨山势连绵,大都都、二都都、三都都、四都都、五都都,五山连体,山势雄伟,岩壁陡峭,林荫蔽日,荆棘丛生,道路荒芜。
都都寨和凌霄城是九丝城的左膀右臂,但都都寨险过凌霄,而广袤更远远过之,五万大军入山,如撒石入海,难掀风浪,却因此深陷丛林游击战中,步步杀机、处处遇险,伤亡人数不断增加。钦差杨凌闻讯,已星夜兼程,亲自奔赴都都寨指挥作战去了。
凌霄城中,明军将城中财物席卷一空,留下一队官兵守城,带着俘虏的老幼兴高采烈地下山回营,走至半途,宋小爱才想起伍文定咆哮公堂的事来,便吞吞吐吐地对伍汉超说了。
伍汉超听了又急又气,若论公,父亲擅闯帅帐、斥责主将,光是冒犯上官这一条也够治罪了,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父亲,而且经此一闹,父亲和宋小爱结下仇来,两人不是更加无望了么?
宋小爱见状忙安慰道:“小伍,我知道他是你爹,又怎么可能虐待他?放心吧,当时因为急着出兵来援,我暂且命令将你爹看管起来了,叫人好好地关照着。今日我军立下大功,众将喜悦,不会有人再想起此事,回去我悄悄把他放了,找机会……再向他老赔罪便是。”
事已至此,伍汉超也没有旁的办法,再说此事确是父亲不对,伍汉超在军伍中经年,也知道军令如山,军纪森严的道理,宋小爱做到这个份上,已是极其难得了,只好点点头,叹口气作罢。
大军得胜回营,缴获的战利品,抓获的蛮军战士、家眷押入大营,留守的官兵见了也雀跃不已,整个军营欢声雷动,到处都洋溢在胜利的喜悦当中。
伍汉超和宋小爱并肩走向帅帐,正想趁着众将安置俘虏的空当儿先去看看那位脾气暴烈的老头子,可是刚刚绕到帅帐前,帐旁一幕奇景映入眼帘,俩人顿时都呆在那儿。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夕阳下,帅帐旁的宋字大旗下,旗杆儿上绑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头发被打乱了,长发长胡子一绺一绺的,似乎被人泼了水,下边只穿了一条束筒裤子,也紧粘在身上,显得十分狼狈。
伍汉超大吃一惊,失声道:“爹?”
他对宋小爱怒目嗔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好关照?”
“我……”宋小爱有口难辩,伍汉超愤愤然一甩手,走过去解下了伍文定。此时进寨的官兵络绎不绝,伍汉超生怕被更多人看到,让父亲难堪,也来不及找宋小爱算账,急急扶着父亲走向自己的大帐。
宋小爱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正在发愣,留守的将官笑嘻嘻地迎上来,施礼道:“恭喜大人立下大功,凯旋归来。”
宋小爱一见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你……谁叫你擅作主张,这样对待伍大人的?”
那军官眨了眨眼,奇怪地笑道:“大人,不是您让小的好好关照那个不开眼的运粮官吗?您看末将干得怎么样?嘿嘿,看在他运粮还算及时,没让兄弟们饿肚子的份上,这只算是小小地关照,要不然,末将一定关照得更好,让那老小子服服帖帖。”
“你……你……”宋小爱欲哭无泪,早知道关照二字在军中这么解释,当时就不多嘴了,谁想到临出兵还特意把他叫来,匆匆忙忙留下一句“给我好生关照他”的话,这位牛人竟然是这么理解的?
宋小爱真恨不得抽刀砍了这混蛋,她咬咬牙,顿顿脚,终于放过了这个跑来请功的将校,尾追着伍汉超去了。
伍汉超又惊又怒地将老爹扶进自己的军帐,扶他在榻上坐了,立即在榻前长跪不起,伏地道:“父亲,让父亲受此大难,是孩儿之罪,请父亲责罚。”
伍文定习惯性地捋了两把大胡子,可惜胡子都打了绺,已纠结在一起,没法抚得潇洒了。伍文定不禁心疼地叹了口气:昔日潇洒威风的美髯公,谁不夸俺如同云长在世,瞧瞧现在这副模样,走麦城也没这么惨呐。
他放下双手,问道:“凌霄城打下来了?是那个丫头定计、指挥?”
伍汉超忙道:“是,取凌霄城之策,确是宋……是她一手定计。父亲息怒,令父亲大人受辱,都是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伍文定瞪起牛眼,喝道:“呸!你这个臭小子,关你屁事?现在还在替她揽过!”
伍汉超连忙俯首道:“儿子不敢,儿子不孝!”
宋小爱迟迟疑疑地出现在门口,怯生生地道:“伍……伍大人……”
“你给我滚出去!”伍汉超回头大吼,宋小爱吃了一惊,伍汉超从没对她说过一句狠话,这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好疼好疼。
眼泪迅速蒙上了双眼,宋小爱泪光莹莹地看了伍汉超一眼,绝望地转身便走。
只听伍文定也是一声大吼:“你给我滚出去。”宋小爱身子一颤,可是她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伍文定的话已不能令她感到更大的难过和创伤。
伍汉超见宋小爱被自己骂得流泪,心中不由一软,又听见父亲也在责骂她,心中更是不忍,可是宋小爱如此对待老父,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还能说什么?忤逆不孝呀!
他咬得嘴唇都快流血了,决然地扭过头去,狠下心不再看宋小爱一眼,不料伍文定抬腿就是一脚,骂道:“混账东西,老子叫你滚出去,你听到没有?”
“啊?”伍汉超抬起头,愕然看着伍文定:老爸莫不是气怒攻心,变神经了吧?
伍文定高声道:“宋大人,请留步!”说完瞪了伍汉超一眼,又道:“快滚,去弄桶水来,老子这副德行,不沐浴一下,如何更衣?”
“啊?”神情呆滞的伍汉超又挨了老子两脚,这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梦游似的走了出去。
伍文定声音一缓,说道:“宋姑娘,请入帐一叙。”
宋小爱迟迟疑疑地走进营帐,默然片刻,忽地双膝跪倒,泣声道:“老爷子,是小爱的错,小爱向您赔罪。请伍老爷子不要再责怪小伍了。我……是我没那个福分,以后也不会奢望做您伍家的媳妇儿了。”
她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两行清泪终于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宋小爱抿住嘴唇,拭了拭眼泪道:“告辞了!”
宋小爱起身欲走,伍文定急忙拦住,说道:“姑娘留步,宋姑娘,请留步。”
宋小爱睁着一双泪眼愕然瞧着伍文定。伍文定习惯性地去摸胡子,摸了一把又讪讪地放下,嘿嘿笑道:“一日之间就攻下了凌霄城?而且损失如此之小……嗯!好样的,有大将之风,巾帼不让须眉呀!”
他捧着肚子干笑道:“嘿嘿,别人家都是给刚过门儿的新媳妇一个下马威,你倒了得,这还八字没一撇呐,就把我老伍绑在你的帅旗上,又蒸又晒的,给了我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好样的,哈哈哈,真是好样的。”
宋小爱急忙解释道:“我知道伍大人是不会原谅我的,可我还是要说,我临走吩咐人好生关照你,是……就是好生关照你,谁知道他们弄拧了我的意思,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我无话可说……”
伍文定瞪眼道:“管他谁的意思,今天是我误会了你,也冲撞了你,你是三军主帅,该治我的罪,嗯,该当的,是老夫有眼无珠。嗯,老夫还就吃这一套,这样难得的好孩子要是归了别人家,那我老伍不是更有眼无珠?不甘心!这亏不能吃,坚决不能吃。”
“嗯?”宋小爱也有点懵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不解地看着伍文定。
伍文定话音一转,狡猾地道:“可是不管咋说,论公呢,虽是我得罪了你。可要是论私呢,可是你大大地冒犯了我,你说我该不该追究你呢?”
宋小爱垂头丧气地道:“伍大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宋小爱绝无怨言。”
“好!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伍文定急忙叮上一句。
“那是自然,宋小爱虽是一介女流,可也说话算数!”宋小爱扬起头,倔强地道。
伍文定大喜,连忙说道:“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反悔。我儿子喜欢你,我不管,你喜欢我儿子,愿意做他的妻子,我也同意。可有一条,一旦成了亲,你就得乖乖做我伍家的儿媳妇儿,得入我伍家的门儿。
你虽是壮家土司,地位崇高,可我伍家就这一根苗儿,我还指望着他养老送终、传递香火呢,你可不能让他当‘上门郎’,儿子拐跑了,连我孙子都拐跑了,那我老伍将来还有什么脸去九泉之下见祖宗?”
“嘎?”宋小爱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她忸怩了半晌,才低下头,卷着衣角,红着脸蛋道:“人家……人家啥时候说……说要小伍做‘上门郎’了?我喜欢小伍,自然……自然是要进伍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