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绮韵在他面前柔情似水,百媚千娇,温柔体贴,曲意逢迎。但是杨凌知道,这也只是对他而已,只是因为成绮韵已把他当成终身可以依靠的男人,死心塌地地跟了他,成绮韵真心爱护,而且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如今也就只不过他一个人而已。
成绮韵的真实性格从来就没有变过,多疑、冷酷、残忍、阴险,一直都没有变。她既不会为国为民,也不会爱惜百姓,现在的模样仅仅是因为没有用武之地,而且被他的爱所包容露出的假象。
如果一旦意识到危险临头,为了保护自己,她可以毫不怜悯地牺牲掉其他人。才智高绝、貌美无双,却从小受尽欺凌之苦,从来没有人对她伸出过援手、表示过恩情,所垂涎的仅仅是她的身子,这样的经历,早就练得她心如铁石了。
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抱着必死之念赴西北,以成绮韵为了自己所爱、为了自己的幸福,可以不择手段,哪怕牺牲全天下也不会眨一下眼皮的性子,杨凌可以断定,她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消弭这个危机出现的可能。
杨凌不懂那么多害人的手段,不过依着他对成绮韵的了解,至少能揣测出成绮韵所用的方法和想达到的目的:一是不管蜀王府上下近万名亲族和家人有没有反意,干脆制造铁证让人发现,坐实蜀王谋反的罪名,那样朝廷就可以直接发兵,用不着他去查证了。
二是抢在他到达四川之前,派遣亲信,用一切毒辣手段,将蜀王和有资格继承蜀王之位的继承人全部弄死,直接绝了后患。蜀王都撤藩了,再查证什么蜀王谋反当然也就没了意义。这种事,她是一定干得出来的,中间要牺牲多少无辜者,恐怕她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他才将遗言交给阿德妮,并再三告诫她除非自己遭遇不测,否则万万不可把信交给成绮韵,否则必然闯出大祸。
当然,为了解释自己四川之行并没什么危险,这只是东方帝国身居高位者惯常的必要安排和手段,又耗费了他半宿工夫,最后靠着一串蜜吻,才算堵住了阿德妮的一连串“为什么”。
……
俏美的容颜虽然仍带着温润的笑意,但是如远山般的黛眉,却笼上了一抹淡淡的秋意。她对着纤毫可见的菱镜,莹白如玉的手指拈着金箔制成的额花,轻轻贴在秀美的额头。
“代天巡狩、内厂总督、柱国将军、威武侯?那又怎么啦?你还需要趋炎赴势,去巴结这种人么?”她淡淡地说道,言语间带着一丝对这一长串官衔的轻蔑和不屑。
“呵呵,嫣然,我算什么人?不过是蜀王庶子,就是父王在,对这位杨大人,也不能太过不敬了,虽说他是我朱家的臣子。”
朱玄衣俊颜如画,风度翩翩,气度似修竹般优雅,对拓拔嫣然温和地笑道。
“庶子怎么啦?让槿,在我眼里,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朱让栩给你提鞋都不配!”拓拔嫣然霍地回头,眉尖向上一挑。
鬓角垂下的秀发轻拂在她雪白香腻的腮边,一双美目带起一抹惊艳,直入人心。
朱玄衣,蜀王庶子朱让槿,既感动又有些尴尬,他微带着嗔怪的语气道:“嫣然,蒙你如此高看,让槿感激莫名。常言说,人生一世,得一知己足矣,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朱让槿此生无悔了。可是……你呀,不要总是这么清高自傲,让栩是我大哥,也一向是我敬重的人,你这样说他,叫我……叫我很不自在的。”
拓拔嫣然“噗嗤”一笑,嫣然道:“你呀,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你看我在人前答礼应对哪里失礼了?什么时候自命清高过?你那些朋友,也就是杨慎我还瞧得上,其他的没一个放在我眼里,我还不是一向彬彬有礼?”
说到自己的朋友,朱让槿也启齿笑了:“你呀,就是眼界太高,其实卢兄、李兄也都身具不俗的才学,只是一个愤世嫉俗,有些过于狷狂。另一个身为仪宾,经家理财,表面上看来有些市侩了,可人总不能活在不着烟火气的地方吧?”
他缓步走到拓拔嫣然面前,眸中含着宠爱的笑意,拿起桌上的玉梳,轻轻帮她梳理着头发,一边柔声道:“人,总有缺点,也必有他的优点,你就是有点眼里不揉沙子,太过看重别人的缺点。
卢兄除了狷狂自傲、目空一切的性子,旁的也没什么不好。说起来今天他可碰了钉子了,被杨大人一通折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不好马上就走,跟我说明天早上回青城呢,今晚饮宴后我得去劝劝他。”
“哦?这位狂人狂到连你父王都不能不敬的钦差大老爷也敢得罪?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拓拔嫣然一边温顺地任他梳理着头发,一边兴致勃勃地道。
“女人,好奇永远揣在心里。”朱让槿苦笑摇头,将发生在竹庐里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拓拔嫣然幸灾乐祸地格格笑道:“不错,那个狂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是该碰一鼻子灰了,让他接受个教训也好。就他那破琴弹的,这些话我早就想说啦,呵呵呵……”
“还说别人,你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你的狂是藏在心里,狂到都懒得拿出来给人家看。”
“嘁,就你知道!”拓拔嫣然俏皮地白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嗯,听你方才说的,这位杨大人在朝政上倒是确实见识不凡,虽然不像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过学有专精,政坛上有远见卓识,也就难怪他年仅弱冠,受到两代帝王赏识,就声名鹊起,大权在握了。”
朱让槿喜悦地道:“何止,何止如此,他的许多见解与我不谋而合,有些看法虽然听着太过大胆、冒险,可是细想想也大有道理。我敢说,大明一百多年来,干臣能吏不计其数,可是若此人坐上内阁首辅之位,皇上放胆让他去做,三十年后,他的功绩将一扫前朝所有名臣将相。”
拓拔嫣然好奇地笑道:“真有这么厉害?呵呵,能让你玄衣公子如此推崇备至的人物,这还是头一个,就是那个全才杨慎,也不曾得到你如此赞誉,有机会,我倒要见识见识了。”
“呵呵,这个容易,这位杨大人,我实是一见如故,真心想与他结交。你若想见见,今晚饮宴时,让县主领着,出来敬钦差一杯酒,彼此攀谈几句便是。不过你可别考较人家诗词歌赋,我看杨大人对此并不在行,免得当场下不来台。”
拓拔嫣然抿嘴笑道:“行啦行啦,我什么也不考他,这你放心了吧?要不要我把脸也蒙上,免得他和新到任的那个山东都指挥一样,瞧了人家跟中了邪似的,钦差流口水,冲垮望竹溪。”
朱让槿伸指在她唇上轻轻一刮,嗔笑道:“你呀,就长了一张利嘴,京里的高官什么美女没见过?至于那么没出息吗?我听说江南第一名妓,号称色艺冠绝天下的黛楼儿,如今也是他的禁中之脔,钦差大人可是曾经沧海眼界高阔的大人物呢,我的嫣然大小姐。”
室内温度陡降……
“哟儿,敢情玄衣公子还挺仰慕那个黛楼儿呐?在你眼里,她该是天下第一美女了吧?可惜呀,人家艳名正炽的时候,你这小屁孩还在家里和……那个,玩泥巴呢,要不……你和杨钦差打个商量如何?让杨大人把她转让给你呀。反正官场上互赠美婢,是件风流韵事嘛。”
坏了,打翻了醋坛子了!
朱让槿的汗马上就下来了,拓拔嫣然什么都好,只有一样,妒心奇重。只要一个不小心,言语间让她生了妒意,她马上就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凡,摇身一变成为山西老陈醋店的店东。
今天这一句话说错了,可以预见今后半年自己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只要她心情不好,保证会把今天这句话拎出来,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朱让槿慌忙赔笑道:“锦江滑腻蛾眉秀,化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嫣然尽得巴山蜀水之钟灵毓秀,区区一个黛楼儿,怎及你万一之姿色、胸藏之才学?”
拓拔嫣然眉色舒展如望远山,清亮如水的眸子微微扬了起来,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慢慢道:“哦?那么让槿兄觉得我是堪比薛涛呢,还是可拟卓文君?”
朱让槿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比谁不好,比她们做什么?他本想捧出两个巴蜀有名的才女、美女,以捧悦嫣然,却忘了薛涛是做过妓女的,卓文君更不得了,是先寡再嫁。
而拓拔嫣然也是许过人的,只是尚未过门夫婿便病死了,说起来身世倒与卓文君有些相似。虽说四川少数民族众多,民风不似中原那般肃谨,拓拔嫣然是卓基土司之女,更加不在乎这些,但是境遇相以,这首诗吟来,倒像暗讽她一般,岂不是更惹得嫣然恼火?
拓拔嫣然瞪了他半晌,见他一副欲哭无泪的局促模样,忽地展颜一笑,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很感人呐。便比做卓文君也无妨,只是莫要有一天,让人家也对你写下《白头吟》、《诀别书》便是了。”
朱让槿如释重负,知道这小妖精肯放过他了,连忙下保证道:“不会不会,让槿一生一世,只会对嫣然弹奏一曲《凤求凰》,风兮一生求凤凰……”
纤若削葱的玉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抚上了娇美的红颜,满目里,尽是那对柔情万千的剪水双眸。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琴声淙淙,歌音袅袅,在竹海中荡漾开来。
宋小爱背着双手站在竹林中,侧耳倾听片刻,欣然赞道:“好一曲《凤求凰》,唱的真是荡气回肠。喂,呆子,你倚着竹子嚼什么竹叶呀?你又不是猫熊!是不是不会唱这曲子呀?我可是既会弹,又会唱,要不要我教你?”
伍汉超愕然“啊”了一声,左右瞧瞧,眼神儿这才恢复了清明。他吐掉嘴里的竹叶道:“你说啥?教我什么?我正在想,那乌龟到底是怎么从天上掉来的?它为什么要专砸秃头呢?哎哟,你敲我的头干什么?”
“乌龟,就是这么掉下来的!”宋小爱恨恨地说完,一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第294章 草动蛇惊
月夜如水,亭在水上,九曲回桥,连着远处另一幢竹亭,男宾女客各据一处,既不致失了礼仪,又可遥遥相望,李安倒是心细如发,考虑周到。
杨凌一身轻袍,简单地以一条紫带束发,显得清逸英俊。朱玄衣对面而座,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人淡如菊,又似青竹之傲,虽没有杨凌久居高位不怒而自威的气质,但是却有种一见如沐春风的感觉。
竹林镜湖之上,幽雅如世外桃源,这样的环境,显然朱玄衣的气质更与环境相宜,在场诸人皆有不凡身份,但他随意一坐,仍有卓尔不群之感。
“呵呵,反正又不是选美……就算是选美,不是还有这位仁兄垫底吗?”杨凌笑吟吟地看了卢士杰一眼。
卢士杰的样子并不难看,只是一双眉毛老是吊着,看谁都像是只用白眼仁,让人感觉不舒服。他喜欢狂,狂也成就了他的名,但是这种狂也毁了他的业。
真正成大器的人,都懂得审时度势。像卢士杰这样冤烘烘的货色,真的给他铺就一切条件,也不过是个刚愎自用、自命不凡的人物,所以杨凌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眼里。